第一卷 第四百二十八章 闖蕩 文 / 皇家爬蟲
第四百二十八章闖蕩
「難道你就不想咱倆有更多在一起的機會?」
「想,怎麼不想?不過,凡事都應該掂量輕重,我在天南市待著,也不是見不到你,你可以來,我也會時不時回祁北市,見面的機會也不算少。長期待在一起,萬一讓別人看出蛛絲馬跡,我無所謂,你遲董是何等人,弄出緋聞來影響了你,我可吃罪不起。」
「翎子,謝謝你能這樣想。不過,咱倆現在赤裸相見,我不好說假話,就對你實話實說吧。」遲勝愚扳了一下修翎小巧玲瓏的身子,讓她和他面對面,然後看著女人的眼睛,「其實,在讓不讓你回集團本部這個問題上我也很矛盾。要從咱倆的感情出發,我巴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可你剛才所說的那種顧慮我也有,畢竟我肩上的擔子太重,維護良好的領導形象很有必要。不過話說回來,你我都不笨,只要注意點兒,還不至於蒙不住眾人的眼睛。再說,還有正常的工作關係作掩護,一般人也不敢想歪了,周圍的人畢竟有點兒怕我,我腦袋上權力的光環能讓他們閉眼,也能讓他們閉嘴。更重要的原因是洪廣宇這小子有點兒不聽話。本來嘛,人力資源部是多麼重要的一個部門,在那裡當一把手絕對應該和我這個董事長兼總經理同心同德,但洪廣宇完全不能擺正自己的位置。比方這次離退休職工和待業子女鬧事,他們主要想逼迫集團公司招工。在這個問題上我有我的想法,我必須考慮整個集團公司的發展戰略,考慮大局,而不能隨意向那些請願的人讓步。無須諱言,集團領導班子在這個問題上意見也不統一,穆平同志就傾向於面向職工子女敞開招工的大門。他們打著同情弱者、心繫職工利益的旗號,實質上是為了自己討好,卻干擾了集團健康發展的戰略部署,在這個問題上我必須堅持原則。洪廣宇頭腦發昏,竟然完全和穆書記站在一起,叫喊著要積極解決職工子女就業問題,背著我,連具體的招工實施方案都草擬好了。你說說,這種人還能繼續放到人力資源部這樣重要的崗位上嗎?我甚至懷疑,外面散發的傳單,還有網上有關祁北集團的帖子,披露了集團領導、尤其是我本人工資、獎金的信息,基本上接近事實,是不是人力資源部洩的密?暫時把洪廣宇和你對調一下,我算給這小子留情面了,以觀後效。他再要不聽話,下一步只好免他的職。」
「那好吧,我只有聽你的份,誰讓你是集團董事長呢?」
「不光工作上要聽我的,床上你也得聽我的。」遲勝愚下床,從隨身攜帶的小公文包裡找出「偉哥」,吞服了一粒,「看我今天晚上不把你弄死!」
「你不要老命啦?」
第二天,遲勝愚準備返回祁北市,忽然接到一個神秘電話,省上的「大人物」召見他,說必須和他當面談談。
「大人物」沒有急事或大事,不會輕易召見遲勝愚。他們彼此之間交情很深,也很默契,小問題一個電話就解決了,讓他面談,事情肯定非同小可。遲勝愚不敢怠慢,立即調整行程,趕往省城朝拜「大人物」。
「勝愚同志,你知道問題有多嚴重嗎?」「大人物」面無表情,語調低沉而有力度。儘管他為了表示和遲勝愚親近,已經離開闊大的辦公桌和皮轉椅,坐到了沙發上,但大領導的威嚴輻射力太強,與他所在的具體位置無關,足以讓下級心中怯懼身體顫抖。
「請您明示。」「大人物」的語氣和神態足以讓遲勝愚心中失驚,但他表面上尚能做到平靜如常。
「第一,告狀信如雪片般飛來,光轉到我案頭上的就有很厚一摞,看都看不過來,有匿名信,也有很多署了名的。言之鑿鑿,有理有據,不予理會顯然說不過去,一一查證落實恐怕你就麻煩了。第二,網絡上的帖子很多,對你遲勝愚形成了圍剿之勢。秘書給我剪切打印了一小部分,我認為這些帖子也很厲害,刀刀見血,假如認真起來,也夠你喝一壺。第三,這些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中紀委也轉來幾封告狀信,都是對著祁北集團和你本人的,要求省上調查處理。最終我這兒必須給中紀委有交代,但誰又能保證你那兒的群眾、乃至某些領導幹部向中紀委的告狀能停下來?假如再有威力巨大的重磅炸彈,你遲勝愚還能安然無恙嗎?甚至,也會威脅到省上領導。我想,你應該能掂量出輕重,知道應該怎麼辦。」「大人物」依然慢條斯理,但他的每句話都好像銳利的刀錐紮在遲勝愚心上,遲董事長聽著聽著額頭上開始冒虛汗。
「我知道了。如果真有問題,一切由我個人承擔,與省上領導無關。」遲勝愚必須得打腫臉充胖子。
「你一人承擔?你承擔得了嗎?一切結論產生於調查的結果,而不是憑主觀臆斷。證據,證據是最重要的。」「大人物」說。
「我明白了。請書記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我相信不會有事的,即使有什麼事,也絕不會給您添麻煩。」遲勝愚是何等聰明的人,難道還要讓「大人物」再說什麼嗎?
「還有,你要和祁北市委市政府協調好關係。你知道嗎,江成華這兩天找過我,痛心疾首說他對不起祁北集團的離退休職工,對不起祁北市的老百姓,要引咎辭職。原因是失業問題比較突出,解決就業問題與你們達不成共識。他說他對前些日子請願的離退休職工有承諾,不能幫他們解決問題就辭職。」
「他又何必呢?」
「江成華有些書生氣,他不過說說而已,我不會允許他辭職。他父親是老一輩革命幹部,也曾經是我的上級,該關照的我得關照,你倆要相互協調,搞好地企關係很重要。」
「嗯,我盡量吧。成華同志看問題站得不高,有時候還偏執。」
「你也要多做自我批評。你可以走了,直接回祁北集團,不要在省城逗留。」「大人物」猶如發佈命令。
遲勝愚告退。
在從省城回祁北市的路上,遲勝愚直犯迷糊。畢竟昨天晚上在修翎身上付出太多,剛才去見省上的「大人物」屬於強打精神,這會兒該放鬆放鬆了,畢竟還有幾個小時的車程呢。瞌睡之前,遲勝愚認真繫好安全帶。十多年前,祁北集團一位主要領導在從省城飛機場回祁北市的路上,因為沒有系安全帶打瞌睡,結果讓司機一個急剎車就把命要了,這是極為深刻的教訓。我遲勝愚這條命還值幾個錢,絕不能無謂地報銷。
問題是,遲勝愚的命會不會報銷由不得他自己。
「遲勝愚,省高院對你的死刑判決,已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准,現在執行。請你簽字吧。」一位法官將一份有關執行死刑的單子放在他面前,別的內容沒有看清楚,有一欄目寫著:「執行方式,注射死刑」。遲勝愚驚恐萬狀,但心中又有一絲安慰,總比一槍把腦袋打碎好得多。他手抖得厲害,簽出來「遲勝愚」三個字沒有了往日的瀟灑和霸氣,讓他聯想到阿q被槍斃的時候畫圈也畫成了瓜子模樣。人生末路,原來如此不堪。法官問道:「你最後還有什麼話說?」遲勝愚覺得應該檢討一下,說些「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之類的話,轉念一想又覺得沒有必要,黨和人民都要我的命了,還有道歉的必要嗎?還想給老婆孩子留下幾句話,又一想,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臨各自飛,說幾句情切義深的狗屁話又有什麼用?孩子也一樣。「那就走吧,我們送你上路。」監督行刑的法官說。遲勝愚心想,這個人就相當於古代的監斬官。他忽然覺得褲襠裡濕了,原來是被嚇得尿褲子了……
遲勝愚一個人在祁北市那條最熟悉的馬路上走著,有點兒心驚肉跳。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不敢一個人在馬路上走,好像祁北集團的一線職工和離退休職工,以及家屬、子女當中,至少有幾萬人都是他的仇家,黑壓壓的人群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對他怒目而視,彷彿人人都想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他經常為此忿忿不平:要不是有我遲勝愚,祁北集團能有這幾年的跨越式發展,能不斷地做大、做強,能成為全省排名第一的特大型國有企業嗎?你們人人都是改革發展的受益者,都從企業發展當中得到了實惠。不是還有大量的國企效益很差,職工群眾連基本工資都保不住嗎?按理說,我遲勝愚是你們的救星,而不是仇讎,你們憑什麼對我刻骨仇恨?看我比你們拿得多犯紅眼病?我是誰,你們是誰,能一樣嗎?人本來就分三六九等,要麼你們被稱之為芸芸眾生,我謙虛些說也是管理精英吧,全省一流的企業家我當之無愧,全國像我這樣的也不是很多。你們好好當順民,出於同情心,我怎麼也要讓你們的收入有所提高,日子會越來越好過,要是故意和我遲勝愚作對,哼!那就對不起了……忽然,後腦勺「砰」的一聲,遲勝愚就覺得眼冒金星,一下子暈過去了。他被人拍了一板磚,潛意識告訴他:我要死了!
祁北集團有保衛處,門口還掛著地方公安分局的牌子,有足夠的警力能夠保證董事長的安全,但是,遲勝愚並不放心。這一年多來,凡是遲勝愚出門,有可能接觸到人民群眾或者有可能將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的身後都會跟著一位壯實的黑臉漢子。這是他雇來的保鏢,練過武術,身手不凡。一般人不知道,他雇的其實是兩個人,武藝同樣高強的一對雙胞胎,弟兄倆輪流當班,保證遲董身邊隨時有人保護。遲勝愚正在他認為最安全的集團辦公樓四層的走廊裡,從他的辦公室到集團一個職能部門辦公室,只需要走十幾米遠。突然,一位穿警服的年輕小伙擋住了他的去路,用很莊嚴的語氣向他宣佈:「遲勝愚,我代表祁北集團十萬職工、家屬和離退休人員判處你死刑,立即執行!」隨即就聽見「砰」的一聲槍響,眼看著一粒子彈飛了過來,像電影上的慢鏡頭,飛呀飛,遲遲不能到達他的眉心。遲勝愚看得很清楚,飛過來的子彈正是前不久有人送到他辦公室的那一封恫嚇信裡裝的那顆子彈。「砰」,這回遲勝愚的腦袋真的炸開了。
連連做惡夢。
回去以後,一定要督促公安部門盡快破獲恫嚇信的案子。
醒過來之後遲勝愚想。
打工經歷
在「浪漫時光」打架之後,葉毛靜靜躺在家裡養了半個月傷,好不容易能爬起來了,他又急著往外跑。程劍、黎飛飛都在養傷,也沒錢,不能和葉毛一起玩,葉毛無處可去,想去見見張秋秋。
「毛毛、毛毛,你咋失蹤了呢?」張秋秋看見葉毛喜出望外,趕緊迎上來,一眼看見他額頭的傷痕:「啊呀,這是怎麼了?我看看我看看,這麼長的傷口,離眼睛多近呀!怎麼傷的,你跟人打架了?傷口沒好好縫合吧?看這樣子肯定要留下疤痕。」
「嘿嘿,沒事兒。」張秋秋急切的神色和噓長問短讓葉毛感到溫暖,心中春風蕩漾。
「你還說沒事兒?臉上留下疤了,差點兒傷到眼睛,你還說沒事兒,真是的!幹嗎這麼長時間不來看我,也不打電話?」張秋秋嗔怪地瞪了葉毛一眼。
「楓姐呢?」葉毛啃著秋秋削好的蘋果,問道。
「郭楓姐走了,不跟我一起住了。」張秋秋情緒變得低落。
「到外地去了?」
「還在祁北市,自己找個小窩藏起來了。」
「怎麼叫藏起來了?」
「當金絲雀,當『二奶』給人養起來了。懂不懂?」
「啊,什麼人把郭楓養起來了?做生意的,還是當官的?」
「作家。叫海嘯,筆名。」
「海嘯?還颱風呢,還地震呢!」
「你管他颱風、海嘯還是地震,反正人家有錢,楓姐也瘋了,非要跟上去。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我也是男人。」葉毛狡黠地眨了眨眼。
「你不算,你是娃娃,小瓜蛋子。你將來要跟那些嫖風打浪、包二奶的男人一樣,你看我再理你不理?我殺了你!」
「你幹嗎對我這樣?我跟你沒啥關係,最多算朋友。」
「反正不許你學壞。這世上壞男人太多,你就當個好男人吧。」
「當好男人?我連飯都快吃不上了。我啥本事沒有,啥也幹不了,啥也弄不來,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當好男人呢?我羞得想死去。」
「你出息大點兒好不好?男子漢應該頂天立地,你現在還是小娃娃,等長大了有本事了,就能掙錢孝敬父母、娶媳婦養孩子。」
「嘿嘿,我想都不敢想。」葉毛苦笑著說,「沒機會上班,找個臨時的體力活兒都不容易,重新上學也來不及了。秋秋你少在我跟前裝大人,你才比我大多少,最多兩三個月吧?」
「反正我比你大,你得把我叫姐。」
「咋看你都不像姐……」
突然有人敲門。
「像姐的來了!」張秋秋說。
郭楓。
「啊呀呀,瓜娃子在這兒呢!毛毛蟲,這長時間做啥子去了?你咋想不起姐姐,就知道找秋秋?秋秋比姐年輕、漂亮?」郭楓看見葉毛哇啦哇啦喊。
「我不光找秋秋,也是來看楓姐的。」葉毛乖巧地說。
「哦,真的?來來來,姐獎勵你。」這是郭楓一貫的風格,不由分說抱上葉毛親吻,「啊呀,臉上這麼長的傷口!毛毛蟲,你不乖了,跟人打架?誰欺負你,姐找人給你報仇去。」
「瘋子,給人當『二奶』了,你的作家老公也沒把你調教好?」張秋秋譏諷郭楓。
「秋秋壞東西,跟姐這個樣子說話?我親了毛毛蟲一口,你嫉妒?」
「耶,我才不嫉妒呢,我又不是他的什麼人。」
「毛毛蟲,瓜娃子不許笑話姐。姐混社會這些年,累得不行,想歇口氣,找了個吃飯的地方。這幾天就我一個人在,姐一會兒請你們吃飯,然後領你和秋秋去看看我家。」郭楓說
「好好好,楓姐發了,咱就當殺富濟貧,毛毛用不著客氣。」張秋秋說。
郭楓把葉毛、張秋秋帶到她熟悉的一家餐館。精緻的小包間,不算奢侈卻美味可口的三五道菜。
「毛毛蟲你喝啥子酒?」
「我平常跟哥兒們喝啤酒。」
「今天不喝啤酒,紅酒,干紅葡萄酒。」
「嗯,行。」
席間,郭楓、張秋秋都對葉毛關愛有加,不停地給他夾菜,與他碰杯。葉毛心裡暖融融的,酒喝得暢快,弄得臉紅紅的,頭有點兒暈。
「楓姐、秋秋,你倆對我真好!」葉毛說。
「不是秋秋,是『秋姐』,我也是你姐。」張秋秋說完「哧哧哧」笑。
三人都喝得有點兒高。
「楓姐,你老公對……對你好吧?」秋秋醉眼朦朧,問郭楓。
「老公?誰是我老公?」郭楓反問道。
「當然是海嘯,你……你那個作家老公。」
「好啊,他對我好,只要回來,就好得不得了,在床上能把我折騰死——啊呀,有毛毛蟲在,姐嘴上沒把門兒的,有些話少兒不宜——他跟個瘋狗、跟條狼似的,不知哪兒來那麼大勁,要老娘陪他玩很多種花樣。他媽的只要一走,十天半月不回來,把老娘『旱』死,跟守寡一樣。」
「你太沒出息,離了男人活不成。」張秋秋調侃郭楓。
「你說得對,姐現在如狼似虎,想男人想得厲害,想得活不成了。嘻嘻嘻,毛毛蟲不許笑話姐,狗日的海嘯以後還這樣,我也不給他守著,弄一大堆綠帽子給他戴。咱這種人,不能把自己太當人,我想幹啥子就幹啥子,誰能把我咋了?秋秋你說我是瘋子,也對。今兒晚上,我要把毛毛蟲領到我那裡,調教調教這個啥也不懂的瓜娃子。毛毛蟲你敢不敢跟姐去?……秋秋你少瞪眼,毛毛蟲也不是你男朋友。」
「你說啥,敢不敢的?」葉毛醉眼朦朧,有幾分糊塗。
「姐想讓你到我的新家去參觀參觀。」郭楓換一種說法。
「行啊,秋秋去我也去。」葉毛說。
「幹啥子非要秋秋去?」
「秋秋去了就……就是朋友在一塊兒,光你和我,就……就說不清了……」葉毛還沒有醉到很糊塗的境地。他這樣說,張秋秋報以讚許的目光,而且做鼓掌動作,只是沒拍響。
「行,咱仨都去,馬上走。」
幾個人打的到了郭楓的「金絲雀籠」,是一套大約150平米、三室兩廳一廚兩衛的房子,裝修也很時尚。葉毛讚歎說:「楓姐,你這房子真大,真漂亮!」
郭楓弄出酒來繼續喝。她本來想把葉毛灌醉了逗他玩,不料這小子真醉了就呼呼大睡,任人擺佈一點兒反應沒有,再加上張秋秋在,郭楓最終沒能把「毛毛蟲」怎麼樣。
「小東西,喝點兒酒睡得跟死豬一樣。以後再這樣,姐姐不讓你來了。」第二天睡醒,郭楓斥責葉毛。
「啊呀,對不起。姐,我咋在你這兒睡了一夜?我沒吐吧?」葉毛問。
「毛毛,媽看你腿已經好了,臉上的傷疤不要緊,趕緊出去找個活兒干,起碼掙個飯錢。你爸得了大病,家裡的錢都花光了,還借了不少債。你是個小伙子,再不能光想著依賴父母,我跟你爸也沒能力繼續養活你。你蛋蛋哥上班雖說掙錢不多,也算能把他那個家撐起來,你以後只能靠自己啦。」寇粉英苦口婆心訓導小兒子。葉國林已經出院,待在家裡繼續養病。
「媽您說得對。我一個大小伙子讓父母養活,羞得臉都沒地方放。我趕緊找活兒去,掙下錢都交給您。」
葉毛於是到處尋找打工的機會。有一家叫做「好再來」的餐館招服務生,他進去問了問,老闆娘說:「端盤子傳菜,一個月六百塊錢,管飯。」葉毛想,不管掙錢多少,先給家裡省點兒糧食,於是說:「我干。」老闆娘又說,「幹活要小心,打碎盤子、摔壞碗都要賠償損失,問題嚴重還要罰錢。」葉毛說,「我盡量小心。」
葉毛當了餐館的服務生。「好再來」的大堂領班也是小伙子,被服務員喊作「馬經理」,他對葉毛稍事培訓,其實就是交代一下,叮嚀一下,然後讓他穿上暗紅色工裝,就上崗了。葉毛的任務是午餐、晚餐給客人傳菜,送到包廂門口轉交給服務小姐。這活兒無非是端著盤子來回穿梭,乍干覺得也不怎麼累,但架不住時間長,磨人得很。尤其晚餐,有的包廂客人鬧酒,走得特別晚,葉毛要一直伺候著,下班常常到晚上十一二點,時間一長弄得睡眠不足。
有一天夜裡餐館停了暖氣,葉毛凍感冒了。第二天上班,他萎靡不振,鼻涕眼淚的。堅持了大半天,到了晚餐客人最多、任務最重的時段,葉毛有些招架不住,端盤子傳菜步履蹣跚。
「葉毛,精神些,小心摔了盤子。」馬經理看見葉毛不對勁兒,提醒他說。葉毛沒吭聲,看了馬經理一眼,領班卻看見他有兩條清亮的鼻涕忽悠忽悠,幾乎要掉到菜盤子裡,於是趕緊搶上去,從葉毛手裡搶過盤子把菜給送上去了。
「葉毛你咋回事兒?流著鼻涕給客人上菜,豈不是要砸咱餐館的牌子?」馬經理批評葉毛,口氣強硬。
「流鼻涕還不是在這兒把我凍著了?我不是故意的,你這麼厲害幹啥?」葉毛初次打工,不適應別人對他指手劃腳,嘴上不示弱。
「咦,你這個葉毛!來來來,咱到一邊說去。」馬經理扯著袖子把葉毛弄到遠離食客的一個小屋子,「照你這樣子,我還不能批評你?誰給你厲害了,眼看著你鼻涕要流到菜盤子,我還不能提醒一下?我一說,你的『口氣』比『腳氣』還大?」
「你的口氣才比腳氣大呢!不是不讓你提醒,你說話客氣些。」曾經跟上程劍、黎飛飛混社會的葉毛是個愣頭青,不把馬經理放在眼裡。
「你這是接受批評呢,還是教訓我呢?咱倆到底誰領導誰?」
「都是給人打工,你比我牛叉多少?有話好好說,我也不是好欺負的!」
「好好好,我說不過你,惹不起你。我去給老闆說,不管你了成不成?」
馬經理說完怒沖衝要走,葉毛忽然意識到這可能意味著自己將會被辭退,猶豫了兩秒鐘,趕緊追上領班說:「馬哥、馬哥,我錯了成不成?你先別給老闆說,我好好幹還不成?」
「你厲害,我管不了你呀!」
「甭生氣,馬經理,年輕人誰還沒有點兒脾氣?再說啦,我感冒流鼻涕確實是咱這兒昨晚停了暖氣給凍的。就算你批評得對,讓我慢慢改還不行?」
「什麼叫『就算批評得對』?你認為我是故意找你的碴?鼻涕流到菜盤子,客人能答應嗎?」
「好好好,你說得都對,我聽你的還不成嗎?」葉毛一邊在心裡罵領班是龜孫子,一邊自己裝龜孫子,總算把流鼻涕的事情暫時了結。
可是到了晚上十點多,眼看快下班了,葉毛又鬧出了亂子。他給一個包廂送菜時腳下一滑,將手裡的盤子和一道很貴的菜餚遠遠地摔了出去。他滑倒因為相鄰的包廂服務小姐上果盤時掉在地上一塊香蕉,再加上身體有毛病,感冒發燒頭腦不清醒。葉毛弄出的響聲很大,驚動了整個餐廳,大廳裡的客人和服務員都朝這邊看,幾個包廂客人也打開門,探出一堆腦袋要弄清究竟。
馬經理趕緊跑過來:「葉毛,你怎麼回事兒?還不趕緊收拾,沒看見滿餐廳的人都看你呢?」馬經理覺得餐廳出現故障意味著他工作沒做好,有點兒氣急敗壞,口氣很沖。
葉毛仍然木呆呆站著。
「小玲你也站著看?還不趕緊去告訴廚房,給客人補一份菜。快去!」馬經理斥責包廂服務員,那個叫小玲的姑娘跑著去了。
「啊呀,這不是我點的菜嘛,端盤子的是哪來的傻蛋,這麼差勁兒?」包廂門口一個光頭男子喊。
「對不起、對不起。」馬經理趕緊上來勸慰客人,「服務員去告訴餐廳了,給您重做一份。」
「重做一份?我們等著吃呢,吃完了還要唱歌、打麻將,時間能耽誤得起嗎?那道菜不要了,賬也不結了。什麼破餐館,什麼傻b傳菜的!」光頭繼續罵罵咧咧。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們不好。您幾位請坐到裡面去,菜馬上就好。對不起,請原諒。」馬經理一邊安慰客人,一邊用步話機跟廚房聯繫。
「傻b,沒見過這樣的傻b!」光頭繼續罵,而且用眼睛瞪著葉毛。
「你罵誰呢?」葉毛忽然覺得這個光頭眼熟,腦子一轉,反應過來此人正是在「浪漫時光」和他的哥們兒打架的三名男子之一,自己額頭上的傷就是這傢伙給弄的,不過那時候他穿保安制服,現在卻成了光頭。葉毛不覺怒從心起。
「就罵你。小兔崽子還不服氣?」光頭蔑視葉毛,他並沒有認出眼前傳菜的服務生是何許人。
「你媽的,老子廢了你!」葉毛忽然變成一頭雄獅,眼睛紅紅的,咆哮的聲音也像獅吼。他衝進包廂,從餐桌上操起一瓶啤酒朝光頭珵亮的腦門砸了過去。
葉毛的爆發讓人出乎預料,大堂領班馬經理沒反應過來,更別說採取什麼防範措施了。這會眼看要出大事,他急忙從後面抱住葉毛:「你幹啥?咱不能跟客人打架!」
葉毛砸過去的酒瓶被光頭躲過,爆炸在牆壁上,發出一聲悶響,溢流出許多白沫。這時不僅葉毛被馬經理死死抱住,光頭也被包廂裡一起吃飯的人摁在座位上。一位長輩模樣的站起來斥責光頭:「你就知道罵人,就知道打架,走到哪兒都惹事,我跟你媽養你算倒大霉了。」長者大約是光頭的父親。
一場龍虎鬥告磬,總算沒有惹出大亂子。
因為這場意外的衝突,葉毛失去了「好再來」餐館服務生的臨時工作,老闆按照制度罰他,二十多天算白幹了,沒拿到什麼錢。
後台很硬
以離退休職工為主體的集體請願活動被瓦解,祁北集團辦公樓前沒有了靜坐的人群,標語橫幅也不見了,一切秩序恢復正常。可是,員工、家屬和離退休人員內心的不滿情緒並沒有得到有效緩解,更不可能徹底消弭,一個很明顯的標誌就是網絡上對遲勝愚的圍剿和撻伐此起彼伏,野火春風,防不勝防,越刪越多。有人總結的「遲勝愚八大罪狀」被擴張成「十大罪狀」,所列舉的事實依據更為確鑿;有人列舉「遲勝愚的老婆孩子和親戚朋友都在幹什麼」,列舉了遲勝愚通過種種渠道讓親屬從祁北集團得到好處,蛀蝕國有企業的種種劣行;有人編順口溜描述祁北集團職工群眾生活的變遷:「祁北人八十年代工資高,九十年代雞鴨魚肉吃不了,新世紀樓房上燃起蜂窩煤,無業的小青年滿街跑」;有人分析國有企業領導者**的深層次原因,認為「體制的僵化、政府行為缺位和公信力喪失,才會導致出現遲勝愚這樣飛揚跋扈的土皇帝」;有人甚至詩興大發,用詩歌語言說「一個原本快樂的人被激怒/我要怒吼/我要咆哮/因為正義和公理被顛覆/因為善良和寬容被嘲笑/你們都勸我,不要再怒吼/可是我活著,要朝前走/碰到攔路的巨石/即使搬不動,我也要對它怒吼……」
遲勝愚要求相關部門密切注意所有在崗職工和離退休老職工的動向,發現問題及時向他匯報。互聯網上堵不勝堵、防不勝防的帖子自然也有人每天匯總起來給遲勝愚看。這些來自網上的文字弄得遲董事長十分惱火,他在一次月份的生產計劃會上大發雷霆:「和前段時間在職工住宅區散發非法印刷品一樣,目前仍然有人肆造謠生事、蠱惑人心。我們除了繼續採用技術手段和這種故意破壞搗亂的行為作鬥爭,同時也要明察暗訪,甚至採用必要的刑偵手段,把躲在陰暗角落的壞人揪出來,繩之以法,絕不姑息!另外,集團下屬各單位要對內部的局域網加強管理,決不允許壞人和別有用心的人用我們設施、設備做工具,和祁北集團領導班子作對……上次發生在集團辦公樓內部的恐嚇信事件,至今沒有破案,保衛處是幹什麼吃的?我再給你們三天時間,這件事如果還沒有結果,保衛處長是不是該考慮引咎辭職?」
就在遲勝愚坐在火山口上,氣急敗壞而又色厲內荏的情況下,省上那位「大人物」再次派分管工業的副省長專程來到祁北集團。副省長來到祁北市,首先在祁北集團中層以上管理幹部大會上發表講話,主要有三方面內容:第一,代表省委省政府對祁北集團現任領導班子的工作和所取得的成績表示充分肯定。祁北集團連續三年在本省保持上繳國家利稅領先的地位,為全省的經濟、社會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第二,代表省委省政府對祁北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遲勝愚同志的工作表示支持和肯定。祁北集團生產經營之所以取得優異成績,主要是因為集團有一個堅強的領導班子,遲勝愚同志作為班長非常優秀,是全省企業家學習的榜樣。第三,祁北集團中層以上管理幹部都要緊密團結在集團領導班子周圍,人人都要維護安定團結,維護生產經營大好局面。
副省長的講話明顯是在給遲勝愚撐腰打氣,集團領導班子其他成員和中層幹部們雖然大部分人有不同看法,但沒有人敢站出來發表與「省委省政府」相左的意見。遲勝愚在大會上表態說:「有省委省政府的正確領導和有力支持,祁北集團一定堅持改革不動搖,一定要奪取生產經營更大的勝利,為全省經濟騰飛、社會發展做出更大的貢獻。」
然後,副省長召見了祁北市黨政主要負責人,轉達了省上「大人物」的意見,要他們無條件支持祁北集團的改革發展,無條件支持遲勝愚同志的工作,為祁北集團創造更好的外部條件,發揮祁北集團在祁北市舉足輕重的帶頭羊作用,搞好地企關係,共同促進地方經濟社會和各方面的健康發展。江成華和祁北市長只能唯唯諾諾,表示堅決執行省委主要領導——也就是那位「大人物」——的指示精神。
遲勝愚腰桿子又一下子又硬起來了。
遲勝愚和省上那位「大人物」交情有多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遲勝愚剛剛到祁北集團任職的時候,企業是歸屬某個行業總公司垂直領導的央企。有一次他去省城開會,住在當時的祁北公司招待所,這個招待所兼具集團駐省城辦事處的功能。遲勝愚住進去以後,發現這裡的招待人員態度傲慢,客房管理和服務質量都很差,於是他想殺殺集團領導的威風,除了促進招待所改進工作,也能在這個駐外機構樹立自己的權威。遲勝愚從他所住的房間打電話給總台,要招待所的領導來見他,當時招待所的所長外出不在,總台小姐只好通知當值的副所長去見這位祁北集團新調來的黨委書記。副所長是一位中年女性,見到遲勝愚臉上並沒有諂媚、討好、或者是敷衍的笑容,而是拉著臉,用很懶散的語氣說:「遲書記有什麼事?你別問我招待所具體的業務,我什麼都不知道。」遲勝愚聽了立即大光其火:「你是招待所當值的副所長,怎麼能說什麼都不知道,難道你這個副所長是用來裝樣子的?既然你什麼都不知道,啥事都不管,我看你馬上就可以下崗。至於手續,我回到集團公司之後會讓相關部門通知你。你可以走了。」遲勝愚這樣說了,他預想的痛哭流涕檢討和痛心疾首的討饒並沒有發生,那個副所長竟然站起身來冷笑一聲,揚長而去。女人這樣的舉動讓遲勝愚很惱火,也讓他感覺到其中必有蹊蹺,於是他找來客房部領班問:「你們那個副所長是姓董吧?她怎麼不食人間煙火,看上去牛氣沖天?」領班笑了笑,說:「董姐是副省長的夫人。」那時候,「大人物」是本省的常務副省長,據說馬上要成為代省長,下屆「人大」開會將要選出的省長非他莫屬。遲勝愚聽後表面上平靜,心中卻大吃一驚,原來這個女人是不能得罪的。他向客房部領班打聽了常務副省長夫人辦公的房間位置,然後一個人靜悄悄潛入,態度十分誠懇地向女人表示歉意:「董姐,不知道您和副省長是一家人,多有得罪,請您諒解。」他十分盲目地將副所長喊做「董姐」,其實對方比他還要小兩歲。副省長夫人倒也寬宏大量,笑了笑說:「不知者不怪。你批評得也有道理,我掛個副所長的名,工作上一點兒心不操,你們真要把我撤職查辦,我也無話可說。」遲勝愚很尷尬,說:「哪兒能呢。」後來,遲勝愚很快成了祁北集團一把手,企業也交由地方政府管理,遲勝愚主張將集團在省城的招待所改為辦事處,行政級別由科級升格為縣處級單位,並且在接下來一次中層幹部調整中,給老公已經當上省長的那位「董姐」弄了個辦事處書記,她仍然可以不做事閒待著,卻能享受集團中層管理幹部待遇,每年二十萬元上下的工資獎金拿上了。這是遲勝愚巴結「大人物」的一個重要步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