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百四十九章 整頓 文 / 皇家爬蟲
第三百四十九章整頓
「老鄉,我們是市裡來的,想瞭解一下今年的旱災情況,請你配合一下,好嗎?」方德生不顧身旁的矮胖子心裡多不舒服,他還是和氣地跟男子說話。
「哦,市裡的老爺真的關心咱們老百姓的死活來了?你們夜夜有自來水洗澡,我們要找口活命的水都得起早摸黑走上二三十里路,不行的話,還得花高價到鎮裡去買。新聞裡頭天天說我們的幹部千方百計給老百姓送水,我們可是連一點水星星都沒看到,村裡一口還能出點水的井都讓村長封起來自己用了,誰管我們死活了?你是市裡來的,想瞭解情況,我夠配合的了吧?」男子說著,氣乎乎地別過臉去。
「你這人真是狗坐轎子,不識抬舉。趕緊站起來給咱們市裡來的領導賠不是!」矮胖子再次在一旁指手劃腳。
本來被男子說得很不是滋味兒的方德生,看矮胖子這副德行,氣不打一處來,將手裡的小西紅柿狠狠地摔在他那張被脂肪擠變了形的臉上。由於力道太大,西紅柿當即就炸開了花。
矮胖子委屈地捂著自己的臉,看了看方德生,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可憐模樣。
「你這種人,就是討打!」賈布德狠狠地瞪了矮胖子一眼,轉身跟著憤然離開的方德生走了。
「他說得還不對,應該是:你這種狗,就是討打!活該!」男子朝遠處啐了一口,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泥,收拾簍子準備離開。他一邊顫悠悠將擔子挑在肩上往外走,一邊自言自語,「狗日的白來了,賣那兩個長生果,還不能補老子流那一身臭汗」。
「喂,你站住!你還沒交管理費呢!」終於緩過神兒來的矮胖子,扭身追了出去。
從三合縣回來,一路上方德生都沒理會賈布德。賈布德也看出了苗頭,心平氣和地解釋了自己請市場管理人員出面的千百個理由,方德生仍然一個人悶在車後座的位置上,連小張故意說的笑話,也置若罔聞。兩個人只好自討沒趣地閉了嘴。
第二天,方德生早早來到辦公室,賈布德一個人背對著門坐在他的辦公桌前,像是刻意在等他。他沒吭聲,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拿過一疊文件作掩護。他不想見到這個相伴多年的秘書。
賈布德站起身,向他鞠了個躬,誠懇地說:「對不起……」
「你沒有錯。」他頭也沒抬。
「方副市長,請你聽我解釋,昨天會出現那樣的局面,我也沒料到。我找市場管理人員,只是考慮到你的安全,何況他應該是可以協助我們瞭解情況的。」
他耐心聽賈布德說完,抬頭示意年輕人坐下。「我早就沒想那個市場管理人員的事了,也沒跟你鬧情緒。昨天那位老鄉說的話令我十分痛心。儘管我還沒有全面瞭解到三合和惠泉的旱情,但我知道一切都不容樂觀,我們還有太多的工作要做。你下去安排一下,我們要儘管去一趟北江,這樣的高溫持續下去,山火的危險會防不勝防。注意,這次要通知當地的基層幹部一道,要引起他們的重視,一定要把防治山火當個艱巨的政治任務來完成。」
「是。方副市長,這是今天的報紙。」賈布德將手上一疊報紙擺到他面前。
江海市長到旱情最嚴重的三合地區視察。江海同志微服私訪,樹廉政愛民典範。他看到自己的名字反反覆覆地出現在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而且還配上了他俯身拿著小西紅柿跟那男子交談的照片。他臉上浮現出一絲深藏不露的微笑,「這個是怎麼回事?惠泉的媒體鼻子可真夠靈的」!
「出發前我私下給他們通了氣兒。你雖說是微服私訪,媒體不報道也就失去意義了嘛!對不起,我又自作主張了。」賈布德低下了頭。
「我怎麼沒注意到他們?」他臉上的表情讓賈布德感到釋然。
「我打了招呼,叫他們別被你發現了。在市場的時候,旁邊那幾個看熱鬧的人,就是那些記者裝的。」
「好啊,你小子給我玩起狗仔隊那一套來了!」他呵呵地笑起來。
「方副市長,你放心,他們只會寫該寫的,不敢像狗仔隊爆明星的八卦消息那樣爆你的料。」賈布德也跟著笑了。
「爆料爆料,爆你的頭!趕緊辦正事去吧。」
他把小伙子打發出去,認真地研讀各大報對這個頭條新聞的報道。廉政愛民,還是廉政愛民!這些跑時政新聞的記者大概都頭腦銹蝕了,竟然找不出一個新鮮點的詞來形容。他拿到一份《惠泉都市報》的時候,覺得有幾分眼熟,封二的社論版一行標題吸引了他:「一元錢,廉政愛民需要的完美補丁。」
江海市長視察三合旱情。坐在地上回答問題的菜農。阿諛奉承的市場管理人員。一顆小西紅柿砸爛了權力背後附屬的奴顏媚骨,砸出了廉政愛民最強有力的心聲。如果江海市長在上完這堂生動的廉政愛民課之後,能賠償菜農一元錢,彌補的將不僅是那枚小西紅柿給菜農帶來的損失,而是能與這個夏天任何一滴甘霖媲美的溫情。一元菜錢,對一個市長和一個普通菜農都微不足道,對於世道人心,卻是一個完美的補丁。
瀏覽完這篇千字文,方德生忍不住拍案叫絕。好,好一個於小洋!上次整頓會風會紀,是他第一個大做文章,而這一回,他是第一個巧做文章。他從衣袋裡摸索出一枚一元錢的硬幣,叫賈布德拿去給小張,囑咐他立即出發,一定找到昨天那位菜農,將這一元菜錢補上,並且向他賠禮道歉。
交待完畢,他又拿著那篇評論反覆讀了幾遍,直到所有令他激動的詞句幾乎都能背誦出來。
吃晚飯的時候,他又特意將那篇文章拿給江河看。
「大哥,這篇評論我早知道了。於小洋寫的時候就大致給我說過他的立意,我覺得你一定會喜歡的。這是他又臨時撤換了頭條評論弄上去的。」江河把報紙放到一邊,得意地說。
「原來一切都在你掌握中?」他滿意地望著江河。
「那是。沒有貼心的媒體,那些編輯記者就只知道做些表面文章,實際上不痛不癢,讀者不愛看,我們也不愛看,實在沒意思。你看於小洋這一千字的份量,完全抵得過惠泉所有報紙的總和。這樣有智慧的文字,讀者讀了,印象深刻,而且不會像那些不負責任的所謂主流媒體吹虛得令人反感。」
「看來,你對這於小洋非常稱心。我當初點名要帶你一起來惠泉,這個決定是完全正確的。」
「有大哥這句話,我這當兄弟的還有什麼話說。於小洋這人,你召開宣傳工作會的時候,他第一次來找我,我就覺得挺投緣的。」
「這個《惠泉都市報》現在還是個週報吧?於小洋有沒有跟你說過他的打算?或者,你有沒有跟他說過我們的打算?」
「對,他也不想只做這麼份小報。我們的計劃也沒跟他談得太明白,不過,他是挺用心的,三天兩頭約我談事情,談計劃,希望有機會把報紙做強做大。」
「你的工作做得很周密嘛!對了,明天,能不能約於小洋和我見個面?我倒想親自會會這個獨具慧眼的文人。」
「這事兒好辦。大哥,你說時間地點。」江河說著,摸出手機,翻出於小洋的電話號碼。
「明天中午,你、我,還有他,在『豪華酒樓』一起吃飯吧。」方德生說完,江河已經跟於小洋通上話了。
第二天中午,「豪華酒樓」包房。江河介紹於小洋見過方德生,三人在小圓桌旁坐下。
「於總編,你們的報紙辦得很不錯,昨天那篇評論也寫得很犀利,很精闢!」方德生開門見山客套了兩句。
「方副市長,叫我小洋就好了。家裡家外的人都叫我小洋,我也不喜歡那些俗務。寫幾個文字是小洋的本分,你過獎了!」於小洋謙遜得體地點點頭。
「江海,小洋跟我在一起挺隨意的,你就別跟他客氣了。咱們今天就是老朋友聊天。」江河親熱地把了把於小洋的肩。
「我在那篇評論裡,如果有冒犯方副市長虎威的地方,請多包涵!」於小洋敬了方德生一杯。
「沒有。小洋的評論,比起那些做頭版頭條的媒體,也算獨樹一幟。你見解獨到,言中要害,我一讀了你的大作,就安排小張專程開車給那位菜農送去了一元菜錢。」方德生看著文雅的於小洋,真是越看越打心裡喜歡。
「小張,就是江海市長的貼身保鏢兼司機。」江河作了一下名詞解釋。
「方副市長真的補去一元菜錢了?」於小洋瞪大眼睛望著方德生。
「是啊。小張說他在三合找了許多人打聽,又跑了很多冤枉路,才找到那位菜農。菜農接到一元錢的時候,而且得知錢是我送去的,他感激得痛哭流涕,一家人都很感動啊。」方德生敘說的時候,彷彿自己就在現場。
「哎呀!方副市長,這一塊錢,在文章裡寫寫倒是有理有趣,如果你真的派人專程跑那麼遠的路送一塊錢去,不管是送給誰,不管他感動成什麼樣子,都難免不讓人想到別的東西,尤其是不利於你正面形象的一面。」於小洋卻拍著大腿痛心地說道。
「為什麼?」方德生與江河愣愣地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問。
報社單工宿舍的活動室,幾桌人正在「血戰到底」,幾桌人正在「斗地主」。這樣熱鬧非凡的景像已經很久沒看到了。
東方石和李鍾坐在老位置上,悠閒地燃著煙,品著茶,這是他們四處風光後回到惠泉第一次見面。
「老哥,『卓不群』到底還是得手了。我沒料到,她動作會這麼快。」東方石心裡沒有表面上這樣輕鬆,文清跟他鬧翻的情形還歷歷在目。
「兄弟,這事兒就像下棋,咱們哥倆吃了她一個『車』,她反過來將了咱們一軍。那天我在北京,她打電話說,集團收購時報的儀式馬上就要舉行,集團的董事會已經全票通過,她只是通知我一聲。」李鍾心裡沒那麼多不痛快,畢竟晚報在集團的地位已經再高不過。
「看來老太婆還是給了你面子的,以前她太在乎你們幾個總編的意見,這回董事會全票通過了,還跟你匯報一聲,老哥你的面子還是完好的。」東方石自嘲地乾笑了兩聲。
「老弟,你又拿我開涮!」
「老哥,你有了晚報這塊金字招牌,理應高興一陣子。太后把她利益攸關的時報和《尚報》弄到集團這棵大樹下來了,她也應該高興一陣子了,還有就是高峰和文清,兩個小花臉兒也可以跟在她屁股後頭樂呵幾天。不過,這些都不算什麼,真正該高興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誰?該不會是老弟你吧?」
「我,夠我愁的事情多著呢!現在真正該高興的就只有人家於小洋。你沒看前幾天的報紙,包括晚報在內對方德生微服私訪都只做了個不痛不癢的跟蹤報道,而於小洋的確獨具慧眼,寫了一篇那麼出彩的評論,說不定結合上回整頓會風會紀的事兒,方德生已經迫不及待地召見他了呢!」
「呃!我倒沒怎麼在意。一篇評論會引起那麼大的反響?說不定方德生跟我一樣,根本就沒留意。」
東方石閉著眼搖了搖頭,「老哥想得簡單了,他的文章出來,又搔在方德生的癢處,自然有人拿給咱們的市長大人看」。
「於小洋有什麼了不起的,老弟你也整一篇出來,肯定讓方副市長刮目相看!」李鍾給了想像中的於小洋一個不屑的表情,把手中的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裡。
「可惜我不想關心時政。」東方石也丟了煙頭,美美地呷了口茶。「不過,於小洋的角度找得的確有新意,他說方德生在用菜農的蕃茄打了『狗』之後,應該賠償一元菜錢。事後,據說方德生的確派人送了一塊錢去。這一前一後,似乎配合很默契,實際上卻見出於小洋的聰明與方德生的不聰明來了。」
「這話怎麼說?」
「本來於小洋只是借文字替方德生表了個態,而方德生偏生是個實心眼兒,硬是派人開車跑了兩百公里送了一塊錢去。老哥你想想,為了送一元菜錢花了兩百公里油錢,還加上工作人員一天的時間,這從情理上合算不合算?如果你真有愛民之心,當時就應該意識到賠人家菜錢,結果你拍拍屁股走人,回頭專門給補過去,就算菜農感動了,你的虛情假義也暴露無遺,不過是想來一場廉政愛心的秀罷了。」
李鍾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是那麼回事兒!」
「這就是方德生在畫蛇添足。本來,體察民情,借蕃茄打了阿諛奉承之狗,已經大快人心;於小洋說應該補上一元菜錢,這個態也表得漂亮,能收買人心;但為了送一塊錢而付出那麼大成本,方德生得到了菜農一家人的心,卻失去了更多的民心。一單穩賺的生意就這樣讓他做賠了。」東方石用手指輕輕地敲著桌面。
「不過,老弟,這些也就只有你這樣閒得無事的文人才想得出,老百姓誰會往深處想?方德生的人心民心還是都收買了。算得上十足的閒扯淡。」李鍾說完,兩人相視一笑。
「喲,二位老總,是什麼事笑得這樣開心?」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瘦高個,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們的桌旁。
「老曹?你今天有空到這裡來視察來了?」李鍾詫異地望著他。
「唉,下崗了,成天閒著沒事,又找不到別的工作,就瞎轉悠。你們在這兒不是只喝茶的吧?為啥不整兩把,是不是剛好缺人,我來湊個數,成嗎?」老曹說著,已經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麻利地掏出桌子下面的一副撲克。
「你看老曹這牌癮,比誰都大!我們本來約了人,結果他不來了。老哥,我們就陪老曹玩幾把吧!」東方石早就手癢癢了。
「老曹,你們平時打多大?」李鍾也不客氣地做好了摸牌的準備。
「我們這些下崗工人,當然不敢和你們這些老總打大了,就二十加炸吧,不封頂。」老曹的話讓他們暗暗吃了一驚。
「二十加炸,還小啊?那些真正的下崗工人一個月低保也就十把干牌就輸出去了。看來,你這下崗工人非同尋常啊!」李鍾話裡有話。
「人家張有才就是有本事,他一個下崗的工人就吃定我們了。」東方石話裡帶刺兒。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我老曹今天只代表我自己,你們也別提張有才,自從東窗事發,他就再沒管過我一家老小的死活!今天這牌,我還非得吃定,不然,我一家老小得就吃西北風去。」老曹繃著臉,把牌摸得嘩嘩響。
「老曹,你是集團的老發行了,不搞這行還真有點可惜。要是我那小報情況再好點,我一定請你幫我把發行搞上去。」東方石拿了一把好牌,信口開河。
「對了,東方總編,你那兒真的缺不缺人手?只要有個打雜的差事就行。」老曹對自己的牌很有信心。
「唉,你是內行,老李也不是外人,我那報紙就那樣,光搞發行可不行。你還是問問李總編吧,說不定他的發行公司缺人。」東方石順勢放了一把連牌。
老曹緊張地盯著桌上的牌,瞟了李鍾一眼,沒搭話,將一枚炸彈捏在了手裡。
「老曹,晨報的發行一直是你在搞,量到底有多大?」李鐘的牌沒法兒出手。
「聽虛的,還是聽實的?聽以前的,還是後來的?」老曹的炸彈炸開了一條血路,手裡兩把連牌順利開溜。「還剩兩張!」
「當然是實的,以前和現在的都要。」李鍾對眼前的牌局無計可施。
「這個嘛,也就那麼七**十萬。可能跟晚報差不多。」他的話說了當沒說,但手裡的牌順利出完,樂呵呵地收了兩家的錢。
「老曹,你這麼滑頭,我看沒什麼工作敢請你做了。」李鍾說的是真話,但表情一點不認真。
老曹愣了一下,狡黠地笑了笑,「得,李總編,我也實話跟你說吧,現在我還真不習慣上什麼班了。一天到處逛逛,打打小牌,日子過得多自在。不用再每天把報紙發出去,往報攤上一鋪,看上去挺光鮮,實際上賣出去的也就五六成,每天回攏的報紙還得用大車大車往回收站拉。要是哪家報紙敢對報販說,不准退報,要是誰還敢堆在報攤上賣,那簡直是超人!搞發行,這是費力不討好的差事,現在就算許我月薪上萬,我也不幹了,省得出了事兒還得替他背黑鍋」。
「我的報紙就是不准退報。不這樣,還有什麼方法可以提高實銷率,降低成本?」東方石這把牌跟自己的問題一樣讓人頭疼。
「這城裡哪家報紙賣得怎麼樣,哄得了天下人,哄不了我老曹。你說那問題等於沒說,因為沒辦法解決。現在報紙那麼多,不像早些年市面上就一張報紙,讀者沒得選。現在是想方設法求著他買,還要看你送的禮品怎麼樣,買一送一的報紙配得怎麼樣,不如意了白送也嫌麻煩,懶得扔廢紙。俗話說,辦報如同種白菜。我看這年頭,白菜倒年年看漲,現在瓢兒白都賣到一塊八一斤,這報紙倒是越賣越賤,論斤賣也才五六毛錢!」老曹嘴角結起白色的唾沫花兒的時候,他又贏了一把牌……
六月底的一天晚上,和平區的業務主管董春林,沒有按照公司鐵定的那條規定,在晚上下班前回公司報到。他出逃了,而且是攜著貨款出逃了。
營銷一部的部門經理孟慶宗立即指示秘書王瑩,把所有已經下班的員工全部召集回公司,營銷公司總經理方勇要就此事開員工會議。
顧炎是在回宿舍的路上,接到王瑩讓他返回公司的電話的。他的感冒剛好了點,原本想吃了晚飯洗了澡,再服點感冒藥就休息了,不想此時,王瑩的電話就到了。
王瑩在電話裡沒有提及董春林出逃的事,顧炎也沒有往這方面想。
雖說晚上回公司報到時,沒有看到董春林的身影,但這種情況也屬正常。說不準被哪家超市的營銷事務絆住了腳,一時回不了公司,也是有的。
然而,當孟經理在會議上宣佈「董春林出逃了,而且是攜著貨款出逃了」的消息的時候,顧炎震驚了!員工們在下面也開始竊竊私語了。
孟經理說,晚上下班前,他打了董春林的手機,發現他的手機已經關機。孟經理就開著公司的那輛銀灰色的三廂轎車去了男員工宿舍,問公司僱請的負責做飯的鐘點工阿姨有沒有看到董春林。
阿姨告訴孟經理說,她沒有看到董春林,倒是他的一個老鄉來過。那個老鄉說他要回安徽,董春林托他把冬天的衣服順便帶回去洗洗,再暴曬幾天,要不就發霉了。
孟經理當即就返回公司,問公司的財務人員,董春林今天有沒有去超市結款。得到的回答是孟春林下午去了福達超市結款,數目是一萬八千元。
孟經理又去了福達超市,逕直去找公司派駐在這裡的促銷員。促銷員告訴他,董春林下午來過。孟經理問她,董春林有沒有結款。促銷員說這就不知道了,她只知道財務部在三樓。可財務部的人只上日班,早已經下班了。
他找到了超市的值班經理,說明情況,那值班經理給他提供了財務部的出納的手機號碼,很快就聯繫上了。
那位出納說本來按照超市的規定,超過兩萬元的貨款是不提供現金的,都是開轉賬支票,但是董春林取的貨款不足兩萬元,所以就支付了現金。
事情到這裡,全部明朗了。
「一個典型的攜款出逃!」孟經理吐出幾個字,為這件事定性了。
說到這裡,顧炎能不震驚嗎?他就是和平區的業務員,董春林就是他的頂頭上司。自己的頂頭上司居然攜款逃跑了,他睜大了眼睛,大張著嘴呆坐著。
直到坐在他旁邊的和平區的另一個業務員龔慶掐了一下他的手背,他才回過神來。
台上準備講話的是方勇。
方勇顯然也對這一消息感到震驚。在最初階段,他甚至激動得話都說不出口,只是一個勁地抿著嘴唇。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始講話。顧炎感覺到方勇能夠講話,是因為他已經從最初的震驚,轉化為憤怒了。
的確,方勇的講話極其憤怒。
方勇這樣的講話,在顧炎聽來,是從未有過的。他的手指敲著桌邊,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我極端鄙視這樣的行為!也極端鄙視像董春林這樣的人!當然,公司不會不處理這樣的事情!我們將找到董春林在安徽的家,我們堅決讓他把這筆貨款歸還公司!希望各位員工,要引以為戒,堅決保證不再發生類似事件!」
「董春林怎麼這樣啊!出逃就出逃唄,怎麼偏偏在晚上公司才發現?害得我沒有時間和賀永濤逛街了!」鄰座的龔慶小聲說著話。
顧炎沉著臉看了他一眼道:「董春林都不見了,你還逛什麼逛?再說賀永濤進公司才兩天,你別帶著他瞎逛!」
會後,公司的各個部門迅速開始運轉起來。針對董春林的攜款出逃事件,公司作出了一連串的反應:孟經理讓秘書王瑩迅速把董春林應聘時填寫的個人資料呈報給他。董春林雖然與顧炎一樣,是總部聘用人員,但在來營銷公司報到上班的時候,總部的人事部門就把其個人資料傳真到營銷公司。有了董春林的個人資料,再結合他留下的借據,接下來就是請律師打官司了。
回到宿舍,顧炎剛捧起碗準備吃飯的時候,一撥撥人擁到他身邊,一連串的問話像一支支箭一樣向他射來:「董春林是不可能就這樣走的,對嗎?」
「有什麼最新情況嗎?你的主管有下落了嗎?」
他像「草船借箭」中的草船一樣,默默地承受著一支支射來的箭。草船受箭那是偷著樂,而顧炎受那些箭是心中痛卻不能發出一聲呻吟。
他沒有吭聲,像一個受到四面圍攻的江湖大俠一樣,鎮靜地放下還沒有送到嘴邊的筷子,端起碗站了起來,向牆角的那只專倒飯菜渣的垃圾桶走去,把那碗米飯扣在垃圾桶裡。
客廳裡還有員工在看電視劇,顧炎下了樓,龔慶和賀永濤也從後面跟了上來。下了樓,三人像失去方向的車一樣在居民小區裡漫無目的地走著。
「我靠!他怎麼就忍心拋棄了我們?」龔慶似乎想為他們的談話起個頭。
「你倆快回宿舍去吧!」顧炎一句話就截斷了這個頭,他需要單獨待一陣子。
董春林和他雖然是上下級關係,但從實際工作和生活中看,董春林更像一個大哥指導和照顧他。董春林的不辭而別,就像在他的心裡投下了一顆炸彈,炸得他暫時失去了方向。
他很困惑,不明白董春林為什麼選擇這種很不光彩的方式離開公司。難道董春林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白紙黑字的借據在公司,公司是可以追索或者起訴的。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走上這條有可能使他身敗名裂的路的呢?
顧炎燃起一支香煙後,半蹲著身子,猛吸了一口煙,又急速吐出。看著剛出嘴的那股煙在風中輕蕩,他開始仔細地回憶起昨天和今天自己經歷的一切事情,希望能從中找出董春林攜款出逃的原因……
昨天早晨,顧炎的身子仍然鬧著感冒,這感冒已經持續幾天了,吃了些藥,卻沒有什麼效果。他昏昏沉沉地起了床,在混亂無序中完成了自己的洗漱,吃了一碗開水泡冷飯的早餐,他最後一個走出宿舍,關上了門。
即便是在早晨,空氣中依然有著濃濕的熱。像時斷時續的蠶絲一樣細微的風,吝嗇地拂過行人的臉。初升的太陽射出的光芒,照耀著剛經黑夜微涼的萬物。
儘管去年就來到這座城市,但他仍然沒有完全適應這座城市的氣候。這是他第一次嘗到這座城市夏天的滋味。他去年到這座城市的時候,已經是秋初了。他的家在北方,雖說這幾年他的家鄉夏天的氣溫也在持續攀升,但這座城市別具特色的濕熱,仍然使他顯得很狼狽。
他在大學裡學的是市場營銷專業。在去年臨近畢業的那段時間,班裡很亂,有些同學半個月都不見個人影,忙著趕令人眼花繚亂的各種招聘會的場子。在經歷了那些形形色色莫名其妙的面試後,能夠得到心儀單位與自己簽約的同學似乎並不多。
顧炎無可奈何地加入了這個行業,許多與市場營銷專業絲毫不沾邊的畢業生都加入了這個行業,他這個百分之百的市場營銷專業畢業的人,就更沒有理由不加入這個行業了。準確地說,他是加入了尋找在這個行業發展機會的十萬大軍之中。
他在互聯網上看到一則麗儀集團公司招聘營銷人員的信息,便在網上報了名。不久,就接到去東北總部面試的通知。他順利地通過了初試和複試,在經過七天的培訓後,於去年九月的一天,他被總部派到設在這座城市的營銷公司,任最基層的業務員。
這座城市的城區是由五個區組成的,另外還有八個郊縣。
管理城區這五個區營銷事務的部門是營銷一部,四十多歲的孟慶宗是部門經理。在這五個區中,每個區各設一名業務主管,在每名業務主管的手下,又各配備了兩名業務員。管理八個郊縣營銷事務的部門是營銷二部,部門經理是康明瑞。
除了這兩個營銷部門外,公司還設有財務一部和財務二部。
在財務一部辦公室裡辦公的,是一名財務總監和一名專門負責處理各種報表的會計。財務一部擔負的工作是處理發生在營銷公司與總部之間的往來賬務。營銷公司的全部財務工作是由財務總監領導的,財務總監這一職務的人選是由總部直接任命的。
財務二部則是一個純粹處理營銷公司內部產生的賬務的部門。
顧炎騎行在密密實實卻又快速移動的自行車潮中。他看到前方不遠處的人行道旁,董春林正衝他招手。從董春林那隻手上下擺動的頻率看,他顯然是著急了,顧炎見狀便勉強著加快了速度。
倆人一起上路的時候,董春林面帶慍色地發話了:「怎麼這麼慢?前面的人都快要到公司了!」
顧炎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勉強笑道:「我這幾天感冒,渾身乏力。」
「怎麼不早說?」董春林驚訝道,「要不要請假休息?夏天的感冒可難治點兒吶!」
「沒事的。挺幾天就過去了。」顧炎答道。
兩人匆匆地騎著車往前趕。董春林道:「孟經理招了一名業務員,今天早晨到公司報到。又有新人加入我們團隊了!」
顧炎打了一個噴嚏後說:「這是幾天前的事兒?」
「上周的星期六,孟經理和我去人才市場招的。」
營銷公司也可以自行招聘員工,以彌補總部派給人員的不足。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嘛,對於這樣的招聘,顧炎也不感到奇怪了。他沉默了一會兒後,說:「你真能保守秘密呀!」
「他叫賀永濤,說起來也是我同鄉呢,也是安徽的。」董春林漫不經心地說,「在招聘現場,看他還拖著拉桿箱,他說從安徽到這裡有幾天了,旅社住不起,晚上就到火車站,買一張次日早晨開往距離這座城市最近的郊區鎮上的火車票,進入候車大廳裡休息一夜,天不亮再把票退了。公交都捨不得坐,買了輛二手的自行車騎著。問他對營銷方面瞭解多少,他說不是學這專業的,更沒有實際工作經驗。孟經理就是覺得這人很實在,也挺能吃苦,就把他給要了!」
顧炎點著頭。
談話間,到了一個已經亮起紅燈的路口,各自剎住自己的車閘後,董春林說:「他沒有理論知識,更沒有實際工作經驗。孟經理讓你幫這個人熟悉熟悉業務流程。」
「我?!為什麼是我呀?」看起來,顧炎很疑惑。
也怪不得顧炎疑惑。按照公司的慣例,一個新來的從事營銷工作的員工,在哪個區「熟悉業務流程」,以後就在這個區正式上班了。
顧炎不由得替龔慶擔心起來。孟經理對龔慶早就看不順眼了,這個新來的賀永濤,是不是用來替換龔慶的?想到這裡,他說道:「你說他會不會是來替換龔慶的?」
「人員調整是正常的事,如果真的出現龔慶被替換的情況,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平常說的所謂『競爭』,在現實中就是這樣表現出來的。你就別多想了。好好帶好那個賀永濤就行了!」董春林還是漫不經心地說,「我告訴你這些,是讓你有個心理準備,到了公司後,孟經理要找你談話。」
顧炎不吱聲。在自行車棚裡安放好自行車後,兩人各自夾著自己的皮包,來到這幢商務樓,進了電梯裡。
推開栗子色的木質彈簧門,最吸引人眼球的,莫過於張貼在大門對面的北牆壁上的兩行藍色標語牌了。上面的一行標語是「沒有執行力就沒有競爭力」,下面的一行標語是用特大的字體製成的四個字——「立即執行」,讓人一進門就會產生一種無形的緊迫感。
顧炎和董春林正要離開那張放置考勤管理機的桌子的時候,秘書王瑩走到顧炎面前,對他說:「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剛才還在找你呢!你去一下營銷一部吧,孟經理找你。」王瑩說完就離開了。
顧炎呆站在那裡,直到董春林「嘿」了一聲,他這才回過神來。
兩人走在把業務員工作區與會議室隔開來的一條通道上。這條通道一直通向西區的最西端。
兩人進了營銷一部的辦公室。
業務主管的辦公桌都是東西向放置的。有一張呈南北方向擺放的辦公桌,這張辦公桌就是營銷一部的部門經理孟慶宗的。
偌大的辦公室裡,只有孟經理和另一位業務主管韶樹雲,以及一名正坐在董春林辦公桌後面椅子上的陌生男子。在董春林辦公桌旁邊的過道上,放著一隻行李箱。
業務主管的座位都是朝向北面的,只能看到那名男子的背影。他顯然是聽到了腳步聲,轉過頭來,顧炎看到了一張清瘦年輕的臉龐。他迅速站起來並離開座位,董春林和顧炎向他點了點頭。
顧炎繼續向北走去。他正欲與孟經理打個招呼,卻看見孟經理面向西面端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辦公桌上的那台黑色的ibm筆記本電腦的顯示屏向顧炎的方向斜著,上面顯現著excel表格,應該是銷售報表。孟經理正上身前傾聚精會神地看著銷售報表,顧炎不便打攪孟經理看報表,便轉過身子,與尚在辦公室的業務主管韶樹雲點頭打了招呼。
董春林早已在自己的坐椅上坐下了。
顧炎看著那名男子,那名男子也看著他,都顯出初會時的尷尬。
辦公室的沉靜被顧炎的憋不住的噴嚏打破,孟經理抬起頭來看著顧炎。他背靠著椅背,笑指著那名男子,對顧炎說:「我給你介紹一下,他就是從人才市場新招來的業務員,叫賀永濤!」
孟經理說話的聲音一般不大。即便是遇上令他氣憤的事,他也很少發火,公司從上至下的人員都認為他有一種儒商的氣質。
他不喜歡身著t恤衫之類的休閒服。他認為搞營銷這一行的人,身著休閒服與客戶打交道,是一種對對方極不尊重的行為。為了這事,龔慶沒有少挨他的說教。
龔慶是公司少有的「80後」的員工,他在公司的時間比顧炎長一點,是一個前衛新潮的人。上個月,他還把頭髮染成黃色的,孟經理讓他把頭髮都剃光了,他現在還戴著頂遮陽帽,即使到了室內,他也不敢摘下帽子。為了這事,龔慶常在顧炎面前抱怨說這是侵犯人的權利的做法,還對顧炎大倒苦水,說自己在公司目前的狀態,正應了職場上的那個著名的「蘑菇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