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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百四十八章 視察 文 / 皇家爬蟲

    第三百四十八章視察

    「當然是信心倍增!今天到報業集團去參觀,卓一群重點推薦的《惠泉晨報》,王部長只呆了幾分鐘,而順便路過的《惠泉晚報》,他卻呆了幾個小時,還跟那裡一個叫東方石的稱兄道弟,因為晚報知道他的詩人背景,投其所好,跟他大談人文。大哥,我們的報紙得加快進度了,把它做成傳播你人文惠泉理念的重要平台,對你的事業就一定能起到相輔相成的作用。」

    「那你就抓緊運作,把它當作你今年工作的重中之重來抓。人文惠泉的理想,一定要在咱們兄弟手裡實現!」方德生一拳輕輕地砸在面前的一份《玩物報》上。

    總裁辦公室。卓一群氣定神閒地坐下,剛端起秘書泡好的一杯綠茶,桌面上的一紙紅頭文件就刺痛了她的雙眼。

    關於全國新聞媒體向《惠泉晚報》學習的通知?她拿起來湊到眼前又認真看了兩遍。關注國計民生,發掘人文精神,共建和諧社會,爭做輿論先鋒,打造責任傳媒。這就是王德山視察惠泉報業的豐碩成果?李鍾、東方石早該高興得睡不著覺了吧?善於鑽營的小人!這次學習活動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全國媒體刊發有關學習活動的通知,新華社已發出通稿;第二階段,《惠泉晚報》的同志到重點城市進行專題宣講,請各地宣傳部門積極組織當地新聞媒體參與;第三階段,全國重點媒體安排相關同志到惠泉考察、學習,交流經驗。

    晚報出息了,報業集團也應該覺得臉上有光。她很快換了一個角度思考,輕而易舉地找到自我安慰的理由。但眼看著自己精心打扮的小女兒遭人冷淡,而歪打正著的老女人讓人動了心,心裡到底不是個滋味,慶幸和喜悅中免不了透出一種酸嘰嘰的味道。

    她把紅頭文件拿在手裡,又翻了兩遍,正在猶豫是不是應該第一時間給李鍾打個祝賀電話,桌上的電話突兀地響了起來。

    「老大,這不是真的吧?」張有才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哭笑不得。

    「什麼?」她知道他在問什麼。

    「新華社的通稿,上頭要全國媒體學晚報。」

    「你是說,為什麼不是晨報?」這樣的挖苦是冷血的。她越來越不喜歡這個男人了。

    「不是這意思。就算不是晨報,也輪不到他們晚報呀。」他的哭音兒更明顯了。

    「這事兒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冷酷。

    「那這通稿咋辦?」

    「新華社的通稿,你莫非敢捏著不發?」

    「可是,晨報登這麼一大篇吹捧晚報的稿子,丟不起這個人!」

    「晨報不也是集團的?別說晨報,時報和商報都必須發。你這人,是不是太小氣?」

    「唉——!」張有才歎出了五臟六腑。

    「不發頭版,但必須全文刊發。晚報的喜事,就是集團的喜事。集團的喜事,難道不是晨報的?」她不得不佩服自己還會這樣弱智的邏輯推理,心裡一陣忽冷忽熱。

    張有才悶聲不響地掛了電話。

    機關算盡!人算不如天算!她仰頭對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愣。想像不出李鍾和東方石小人得志的樣子,他們一定正在一起彈冠相慶,把她和張有才當猴子一樣笑罵。不過,那天來參觀的那一干人,應該沒有幾個知道,晨報是她刻意推介的重點,安排和佈置都飽含她和張有才的心血與用心。站在報業集團總裁的位置上,這件事歸根到底還是件大喜事,至少晚報是集團的,它的榮耀多少會有一點餘光映射到整個報業集團,當然也不會遺忘集團總裁的臉面。最好現在就給李鍾打個電話,厚著臉皮不計前嫌說些恭維的話,不,最好現在就下樓去他的辦公室,面對面,有多少難堪也只能收斂起來,效果更好。

    她決定好了,還沒起身,江河的電話打來了。

    「卓總裁,恭喜恭喜!《惠泉晚報》為咱們惠泉的宣傳工作立了大功,咱們報業集團為惠泉爭了光啊!王部長對報業集團的工作非常滿意,我們宣傳部對報業集團,尤其是《惠泉晚報》也非常滿意。希望你們今後再接再厲,取得更好的成績,爭取讓整個集團都成為全國報業學習的楷模。」

    「謝謝江部長!晚報和集團能有這樣的成績,是跟宣傳部,特別是江部長和方副市長的領導分不開的。」

    官話對官話,套話對套話,誰說不來呢?既然上面的領導都能感受到晚報給他們帶來的榮耀,何況我這個直接領導!她心安理得地想到這裡,整理了一下衣服。桌上的電話又響起來,這回是新聞出版局,仍然是一番官話套話,但最後還是有兩句實在話,就是上次晚報由於未避尊者諱扣罰的三分抹平,額外還加了三分以資鼓勵。她為立即就見李鍾找到了更切實的理由,除了一堆違心的恭維話,她還可以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儘管加分的決定下午就會傳真到他手裡。

    李鍾手裡正拿著刊發那篇新華社通稿的頭版清樣,逐字逐句地看。他進晚報從當記者到當總編輯,從沒如此認真地看過一篇稿子。雖然新華社的通稿,報社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能不改就不改。

    「老李,忙著呢?」卓一群面帶微笑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

    「啊,卓總裁來了!請稍等一下,這個版子馬上清完樣。」他抬頭看了一眼,就明白她來這裡的目的,然後不緊不慢地在版樣邊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什麼版子這麼重要?還要你親自簽樣。」

    「新華社的一篇通稿。」

    他知道,她肯定清楚這篇新華社通稿的內容。他拿著清樣出門,交給門邊的秘書,然後為她端來一杯水,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他應該坐在自己位置上接受她的恭維。他歉意地衝她笑了笑,掏出一支煙,熟練地點上,靠在椅子上悠然地吸了一口。

    「我來,是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她看得出他的從容,看不出他的傲慢。

    「好消息?」他坐直了身子,對她沒有開場來番恭維話感到意外。

    「新聞出版局決定撤銷晚報上次被扣罰的三分,同時,額外獎勵你們三分。傳真應該下午就會發過來。」

    「那三分本來就罰得沒道理。但為什麼要加這三分?」

    「原因我想你很清楚。恭喜,李總編,晚報為報業集團爭了光,也為惠泉爭了光。王部長視察後,宣傳部和新聞出版局都對我們的工作予以了肯定和表揚,當然,尤其是晚報,尤其是你——李總編。」她猶豫了一下,沒有把手伸過桌面去跟他握一握,仍然端莊得體地擱在自己身前。

    「卓總裁,晚報能有今天的榮譽,也是你的功勞。我們都只是在執行你的決策,執行集團的決策。」他的話比他的態度更得體。

    她微微地點了點頭,盡量不讓自己在他面前現出臃腫的雙下巴。「那李總編是怎麼安排的?」

    「你是說配合通知,我們的行動計劃,是吧?」

    「對。這第一階段沒什麼,各地的媒體都會主動刊發通稿,關鍵是第二階段的計劃。」

    「現在已經有兩個城市發出了邀請,要求報社派兩位同志去搞搞講座,參加他們組織的討論。我還在為派誰去犯難呢。」

    「這有什麼難的。晚報這次取得這麼高的榮譽,主要應該歸功於兩位功臣:一位是東方石,一位就是你,李總編。這樣的宣講當然最好是安排你們去。」

    「其實,要說報業運作,我倒覺得請卓總裁你去搞搞宣傳更有意義。」

    煙霧繚繞下,她看不出他有幾分真心有幾分假意,隨便敷衍地笑了笑。「你就別拿我取笑了。李總編,我是真心實意地建議,這次宣講就由你和東方副總編去。你們才有真正的說服力。時間大概是什麼時候?我好為晚報搞個慶功會,也順便為你們餞行。你們這次到處去宣講,既是為晚報搞宣傳,也是為咱們集團做廣告。」

    「卓總裁太客氣了。要去的話,就是下週一出發,來回要一周的時間。」

    「好,慶功會就定在這個週五晚上,天宮大酒樓南天門,把你們中干以上的同志都通知到,我來通知集團的領導和其他報的總編。你和東方石放心地去,大膽地講,家裡的事兒我們會幫著照看的。」

    她說著,站起身,大度地向李鍾伸過手去。李鍾慌忙站起來,跟她握了握。

    天宮大酒樓。無底洞。

    卓一群走到門口,屋裡的張有才、高峰和文清已經在桌旁坐下,興高采烈地一邊說笑,一邊點菜。她包裡的手機似乎也來湊熱鬧,摸出來一看,是江河打來的,她隨手關上包房的門,站在門外僻靜的過道裡,接通了電話,「你好,江部長」!

    「聽說你剛完成了報業集團的一次收購行動,花了兩個億把時報和《尚報》收到了報業集團名下,真是可喜可賀!」不知道是由於氣憤,還是由於高興,他沒有心思跟她客套。

    「是啊。這次併購計劃很早就給上面打過報告了,只是簽字儀式拖到今天才舉行。江部長,改天請你喝喜酒吧!」

    「卓總裁,喜酒還是先留著。我轉達一下江海市長對此事的關注和憂慮,他非常擔心你這樣做破壞了惠泉報業的生態平衡。本來,惠泉報業以前三足鼎立,雖然不怎麼對稱,但好歹也能起到一定的制衡和牽制作用,但現在你把另一條腿也綁到自己身上來了,剩下兩條腿一粗一細,極不協調,會不會導致惠泉報業的市場化走向畸型?」

    「三足鼎立,穩當是穩當,但始終行動不了,只能是鼎立在那裡。而兩條腿的好處就是,惠泉報業終於可以邁開步子走路了。直立行走,不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最根本前提之一嗎?對於報業的發展也是如此。」

    「那我把你的話原樣轉告方副市長,好嗎?」江河有些惱怒,但聽不出來。

    「呵呵,江部長,我是開玩笑打個比方。我們此次併購時報,也只是一次企業行為,只是經營戰略上的一種合作,在辦報的指導方針和報紙自身特色方面,不會有什麼大的影響。我們的合作,只會促進惠泉報業往更健康的方向發展。」

    「卓一群同志,正是由於你們集團跟時報的戰略合作,在外人看來,就是一種地方保護主義和壟斷經營行為,畢竟從長遠的發展來看,惠泉報業需要像大西集團和商報這樣的外來新鮮血液。報業集團這樣的做法,不僅會對更多的報業集團投資惠泉產生負面影響,而且會對整個惠泉的投資環境選擇不良的影響。不知道你和你們的高層考慮到這些沒有。」

    「我想,你和方副市長的憂慮似乎是多餘的。」她不打算再作任何辯解,本想用一個「杞人憂天」塞住江河的嘴,但還是選用了一個舒服一點的「松木塞」。

    「那我就向江海同志匯報你的意見吧。」江河鬱悶地掛了電話。

    卓一群把電話捏在手裡,開門進去,屋裡的幾個人都愣愣地盯著她。她本能地理了理自己的頭髮和衣服,尷尬地笑著說:「怎麼?哪裡不對勁嗎?」

    「沒有。我們是擔心你遇到什麼難事了,想關心你。」文清眨巴著眼睛說。

    卓一群搖搖頭,面帶微笑坐到文清與高峰之間的椅子上。「宣傳部已經知道我們的簽字儀式了,江河剛才打電話來說了他和方德生想說的一堆廢話。他們才來惠泉幾天,哪裡懂得咱們惠泉的『國情』?跟他們解釋,簡直是對牛彈琴!」

    「老大,你別往心裡去。反正現在生米已經煮成熟飯,誰來說也只能嚥下去,不可能再反過來弄成生米了。」張有才習慣把複雜的事情簡單化,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

    「你這是一堆正確的廢話!」文清不屑地端起茶杯。茶很香,也很苦。

    「他們雖然是領導,是上級,但涉及到企業經營的責任,誰也不敢真正下決心來管。何況天下大勢,你願意合,我願意合,不合做什麼?沒用他們一分錢,他們管不著。」高峰把自己跟卓一群的分分合合,放在了天下大勢的高度來看。

    「峰兒說得有道理。這次簽字儀式能順利完成,多虧了李鍾和他那個師爺東方石不在,通過電話遙控,想聯合王政和莫文婭起來唱反調,他還沒那個本事。再說,集團剩下的副總裁哪個也不願意跟我過不去。所以,我打電話告訴李鍾這個消息的時候,他也沒有二話說。咱們這一關好歹算是過了,往後就看我們幾個人怎麼精誠團結,把自己的事業做大做強了。」卓一群端起面前的紅酒。

    「為老大所做的一切。」高峰碰杯的時候說。

    「不,為我們將來的一切。」卓一群率先把高腳杯喝了個底朝天。

    「唉,現在李鍾和東方石還在人前人後自吹自擂呢。」酒精刺激下,張有才竟有些感傷。

    「有才,不是我說你,瞧你那點出息!他那不過是掙了虛名,我們這才是圖了實惠。把關係到我們切身利益的事業做好,才是真正的成功,那些虛名有什麼意思?不就是人家給你報銷差旅費請你到台上人五人六地露露臉嗎?有什麼意思?」卓一群的目光讓張有才躲閃不及。

    「我們這第一步是到位了,接下來老大有什麼計劃?」高峰已經離不開卓一群的指令。

    「接下來,當然是看文清的了。」卓一群微笑著盯著文清。

    「看我什麼?我不是跟你一樣都成老太婆了嗎?」文清忙著低頭吃菜。

    「文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次時報併入集團,我們幾個恐怕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的是你《尚報》,我們可都是你的股東。當股東盼的是什麼?不管報紙做得大還是小,股東永遠最關心的是回報。現在,就到了《尚報》回報我們這些股東的時候了。」卓一群輕輕地拍了拍文清的肩。

    「我拿什麼回報你們?《尚報》歸了集團,盈利狀況就一定能好轉起來?我不是莫文婭,沒那本事把《尚報》做成第二家女報。」文清愣愣地看著她。

    「這個,我自有安排。如今擺在你面前,最大的競爭對手是《玩物報》,接下來才是女報,你先把這個弄清楚就行了。」卓一群意味深長地夾起一隻蟹螯放到她碗裡,「你要用好自己的鉗子,該出手時就出手!」

    「你,什麼意思?《尚報》以前的競爭對手也是那兩家啊!」文清凝視著蟹螯上的小齒。

    「沒進入集團以前,我什麼也幫不了你們,現在就完全不一樣了。你只管安心把報紙辦好,那兩家有什麼好的欄目和版面,多搞點拿來主義,多搞點克隆技術。我,有才和峰兒會為你鋪平一條康莊大道。」

    卓一群的話,說得再明白不過。文清還是覺得自己是個丈二尼姑。直到幾個人都喝得醉醺醺地東倒西歪散去,她還是清醒地知道,自己並沒完全領會卓一群的意思。

    開著車,夜裡熱乎乎的風讓她煩躁不安,不斷滲出的毛毛汗像螞蟻一樣爬滿全身。《尚報》。《玩物報》。這場商業上的併購,怎麼散發著陰謀的味道?她突然想到了東方石,也想到了他們的女兒。今天是週末,東方石出差應該還沒回來,誰去接女兒呢?他怎麼沒安排她去完成這個任務?那他是不是請他的父母去接孩子了呢?她感到更為不安,趕緊撥通女兒的手機。這孩子的手機鈴聲怎麼如此憂傷?好像是電影《藍宇》的原聲音樂。作為一家時尚娛樂小報總編的她,很快辨別出這支曲子的出處。

    「喂——!本人已死,燒錢化紙,請留言。」女兒的聲音讓她毛骨悚然。

    她把車緊急停靠在路邊,帶著哭腔焦急地喊:「寶貝兒!你怎麼啦?我是媽咪!你還好嗎,快回答!」

    「媽咪?媽咪是誰?我已經死了,別來找我!」

    「鬼東西,不要跟媽咪開這種玩笑!你嚇著我了。你在家嗎?我馬上來看你。爸爸回來沒有?你吃了晚飯沒有?爺爺奶奶沒去學校接你?」她把自己的擔心全部變成了不指望得到回答的問題。

    「誰跟你們開玩笑?你們都死了,一個都不到學校來接我,現在還假惺惺打電話來做什麼?我正在十九層地獄,跟閻王爺告你們!」

    她聽到女兒把手機重重地砸在牆上或地上,心裡涼了大半。手腳僵硬地啟動了跑車,愣愣地向仙湖花園衝去。

    她氣喘吁吁地衝到女兒的房間,清清蓬頭散髮地坐在床沿上,目光呆滯地望著她,臉上一臉慘然的冷笑,面前的小書桌上擺著一瓶安定和一把裁紙刀。她驚叫一聲衝過去,抓起女兒稚嫩的胳膊,沒看到傷口,又抓過桌上的安定,還沒開封。她一把抱住女兒的頭,眼淚嘩啦傾瀉下來,嘴在眼淚鼻涕的包圍下難看地扭曲,發不出聲。

    「寶貝兒,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幹傻事?」良久,她的情緒穩定下來,捧著女兒的臉,急切地問。

    「你們一個一個都不要我了,我還活著幹什麼?」女兒的聲音,像是乾枯的樹枝在風裡發出的嗚嗚聲。

    「誰會不要你呢?寶貝兒!你是那麼乖,那麼美,爸爸媽媽,還有爺爺奶奶心疼……」

    「別跟我提那兩個老東西!」女兒板著臉打斷她的話。

    「你怎麼這樣說你爺爺奶奶?」

    「爸爸走的時候,叫他們今天放學到學校門口去接我。他們沒車沒關係,我可以和他們坐破出租車,可他們居然叫我自己坐車回家吃飯,而且叫我最好坐公共汽車。我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樣的虐待!他們,簡直不把我當人!我的人格尊嚴受到了侮辱,活著還有什麼意義?你也是,明明知道我爸不在,為什麼不開車來接我?哼哼,你們都不要我了,我還不如死了……」清清一陣又哭又鬧,撲過去抓桌上的裁紙刀。

    她用勁兒擒住女兒的手腕,把裁紙刀奪過來扔到門角。女兒還撲在她身上抓扯哭鬧。她再也抑不住自己的憤怒,一把將女兒推倒在床上,站起來靠在寫字檯上,氣呼呼地數落:「虧你還有臉說!就為這點事兒也要尋死覓活,這世界上的人都死絕了!我看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你爸把你慣得不是人了。人家比你小得多的孩子,都是一個人天天擠月票車上學放學,你看到誰家裡有車,誰在用跑車天天送學生?叫你自己坐公共汽車回家怎麼了?你爺爺奶奶這樣做才是對的,應該早點這樣做才是對你好。我看你是活膩了。最好讓你爸趕緊破產,沒有跑車開,沒有這樣好的房子住,讓你天天擠月票車,連坐回破出租車都心疼錢,看你還會不會動不動就尋死覓活!」

    女兒哭累了,聽著她的話,哼著鼻子不理會。她也罵累了,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更沒心思再答理那個小混蛋。

    母女倆僵持到半夜,房門鎖響了一下,東方石拖著行李箱進來。遠遠地看到女兒房裡的情形,他在門外遲疑了一下,勉強笑了一下走進來。

    「你也來了?」他避開她的目光,把注意力集中在女兒身上。「她睡著了?」

    「你怎麼趕回來了?」她也扭頭看了看女兒蜷成一團的身子,微微有點心酸。

    「清清打電話說爺爺奶奶不去接她,她就和他們吵了一架。我打電話給爸爸媽媽,他們也不理我。我放心不下,就臨時推了兩個活動,連夜趕回來了。她沒事吧?」他靠在寫字檯邊,站在她面前。

    「沒事。你回來就好,我也該走了。」她站起來,他們彼此的呼吸碰在一起。

    「真的要走?」他想把她擁在懷裡,像玩味一件好不容易到手的青瓷。

    她點點頭,目光垂落在他的腳尖上。「知道集團併購的事了?《尚報》也是報業集團的了。」

    「什麼?」他愣愣地盯著她垂下的眼瞼。

    她的聲音更低,「我是說,咱們又是一家人了。」

    「什麼一家人?狗屁!東方石,這個人剛才親口說巴不得你破產,讓你沒有跑車開,讓你住不起這麼好的房子,讓你的女兒天天擠月票車,讓你覺得坐破出租車都心疼錢!」女兒像詐屍一樣從床上坐起來,狠狠地盯著她,哭喪一樣跟他數落她。

    「你說什麼?」他把眼光從女兒憤怒的臉上轉移到她驚愕的臉上,「你真是那樣說的?」

    她的臉色一陣陣發白,有些吞吞吐吐地說:「我是那樣說的。不過只是為了教訓……」

    「教訓我,是吧?我們離婚十年了,早就不是一家人了,你對我沒有感情倒也罷了,你憑什麼當著我女兒的面詛咒我?我知道,你的目的達到了,你和卓一群的陰謀得逞了,《尚報》成為報業集團的了,一個集團不應該有這麼多互相競爭的報紙,《玩物報》必須停掉,為你讓路,對吧?今天之前,我還夢想著,我們也許可以從頭再來,但從現在起,我跟你誓不兩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就算我東方石真的破產了,車沒了,房子也賣了,女兒也會跟著我,不會去求你!」他咬牙切齒地讓胸中的惱怒湮沒了剛才那一刻還險些失控的溫情。

    「老爸,我愛你!」女兒不失時機地抱住他的腿,把她徹底孤立在一片冰天雪地裡。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老虎要吃人,黑了要關門。

    門對門,虎對虎,恰恰對到中指拇……

    人民小學操場上,放學後,幾個小女孩一邊跳橡皮筋,一邊唱著童謠。

    「小賈,她們唱的,我們小時候也唱過。看來,這麼多年不變的還是童心啊!」踱著步的方德生微笑著對身邊的賈布德說。

    「是,我們小時候也唱這個呢。」賈布德連連點頭。

    「我記得,那時候大人在夜裡嚇孩子就常常念這個。在四川,人們還喜歡講麻老虎和熊家婆的故事,夜裡哭鬧的孩子聽了就不哭了。」方德生在離跳皮筋的孩子不遠處停下腳步。

    「方副市長真是知識淵博。」賈布德也停下來,掏出傻瓜相機給那幾個孩子拍照。

    「我不是說過,我小時候跟著父母在四川呆過一段時間嗎?」方德生坦然地笑笑。

    那邊的孩子又開始唱起來: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七月三伏到,熱得受不了。

    江對江,海對海,尚江入海回不來。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天天大太陽,熱得像煉鋼。

    江對江,河對河,惠泉人民活不活?

    江對江,海對海?江對江,河對河?這些猴崽子不是要造反嗎?賈布德機敏地找出了歌謠裡的反動因子,當即厲聲叫道:「喂!」

    幾個滿頭大汗的孩子被他的吼聲嚇了一跳,呆愣在那裡。

    「小賈,你發什麼神經?嚇著孩子了。」方德生立即制止他。

    「方副市長,他們是在諷刺你呢!」賈布德很委屈。他懷疑方德生根本就聽不出童謠裡的玄機。

    「你是說,他們在抱怨,因為來了方德生和江河,惠泉才這麼幹這麼熱的?」方德生樂呵呵地說著,沖孩子們擺了擺手,「小朋友,你們接著玩。」

    「既然你也聽出來了,為什麼不制止?這樣流傳開去,對你不是什麼好事。」

    「小賈,你是學文出身的。古人說: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這話你聽過吧?」

    賈布德沒了話說。他何嘗不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現在連這些孩子跳皮筋的時候都唱這些了,你還防得了什麼呢?老唐早就聽到這些傳言了,說惠泉的水都進了江進了海也進了河,惠泉人會遭遇大旱,會幹得連喝的水都有困難。我也聽到過,但總是不以為然。惠泉今年的確遭遇了大旱,但我相信馬克思也不會論證出這旱災跟我和江河的到來有什麼必然聯繫。」方德生帶著賈布德急匆匆出了人民小學。

    「方副市長說得有道理。眼看現在連晴了兩個多月,每天平均氣溫都在四十度左右,我們應該做點什麼呢?」賈布德緊緊跟在方德生身旁。

    「你現在就去瞭解一下,惠泉哪些地方旱情最嚴重,我們明天就去那些地方走一走,看一看,瞭解老百姓的疾苦。不要通知下面的幹部,我們就幾個人隨便走走,只有那樣才聽得到老百姓的心聲。」

    「嗯,我馬上就去落實。順便叫小張準備一輛越野車,加好油,著,一陣小跑去了。

    方德生抬頭望了望灰白的天,深紅色的落日擱在遠處的山樑上,週遭的天和地彷彿隨時會滲出血來。他心裡又迴響起幾個孩子的童謠。她們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透出快樂與不安,這都是這樣不盡情理的天氣帶給她們的。她們唱著不知從哪裡學來的歌謠,其實並不知道歌詞裡影射到一個叫方德生的人和一個叫江河的人,她們也許根本就不知道那兩個人與她們有什麼關係。江對江,海對海,尚江入海回不來。江對江,河對河,惠泉人民活不活?他知道,這是惠泉人直白的質問,但他無法更直白地回答。天災,像許多傳言和自己預想的那樣發生了,到了該做點什麼的時候了。

    第二天清晨,惠泉還在沉睡的時候,方德生乘坐的越野車就向城北駛去。剛過尚江大橋,就有幾輛小車在越野車後一路尾隨。但方德生對此毫無察覺。

    「小賈,你確定是三合縣的災情最嚴重嗎?」方德生戴著老花鏡,藉著車頂棚上的燈,看著賈布德整理出來的一疊資料。

    「確定。三合縣境內雖然有一條小河,但去年就徹底斷流了,今年入夏以來每天的溫度都在四十度以上。據說那裡的農民吃水得走上三十里路,排隊等上四五個鐘頭,才能在井底舀起一挑水,擔回家也就剩下半挑了。」賈布德的資料複述能力是一流的。

    「北江縣不是發生過山火嗎?情況怎麼樣,是不是應該盡快去看看?」有了賈布德的複述,方德生把資料丟在一邊。

    「山火已經撲滅了。不過,這樣的天氣,隨時還可能死灰復燃,北江又是惠泉山林最多的地區。」賈布德說。

    「那好,我們改天就到北江去,視察一下山林防火工作。今天我們先到三合的市場裡去轉轉,那裡是最能看出問題的。小張,到三合縣城還有多久的路程?」方德生看了看表。

    「剛走了一半兒,還有一個小時吧。方副市長,你以前到菜市場買過菜嗎?」小張想活躍一下氣氛。

    「哈哈,我就不食人間煙火了?買菜講價,我可是高手。今天你們就瞧我的。」方德生的輕鬆,讓車上的人都笑起來。

    三合縣城是座並不大的古鎮。老街用於發展旅遊業之後,市場和居民都集中到新城去了。方德生帶著賈布德和小張進了中心農貿市場,裡面稀稀拉拉擺著幾個賣蔬菜、水果和干副食品的攤點,大部分攤位都空著。

    「這市場怎麼這麼冷清?」方德生一邊走,一邊問賈布德。

    賈布德向旁邊一個矮胖子使了個眼色。這是他趁小張停車的時候找來的市場管理人員。矮胖子湊上前討好地說:「方副市長,以前這市場可熱鬧了,每天都能擺滿,要到下午五六點鐘才會散市。今年遇到伏旱,蔬菜水果都沒啥收成,賣的人少了,不到十點就搶完了。」

    「哦。那居民吃飯怎麼辦?」方德生斜了賈布德一眼,他已經弄明白這個矮胖子是怎麼回事。

    「這日子,將就熬唄。縣裡頭也出面向外省的蔬菜水果基地調配,勉強還能應付一陣子吧。」矮胖子緊張地回答。

    前邊空攤位前,一個瘦弱的男子坐在地上,旁邊擺著一簍嚴重發育不良的西紅柿,無精打采地看了看過來的一群人。

    「喂,你怎麼不擺在攤兒上賣?交管理費了嗎?」矮胖子身手敏捷地上前質問那男子。

    「今年人都干死了,種的菜也全干死了,沒干死的都賣不掉,還交什麼管理費?」男子伸手護著自己的簍子,他似乎已經料到矮胖子的腳會踹過來。

    「你這人怎麼回事兒?人家還要做買賣呢!」方德生板著臉,拉了矮胖子一把。

    「嘿,方副市長,這些農民沒啥素質,到哪兒都不懂規矩。」矮胖子退到一旁,低聲解釋道。

    方德生回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上前俯下身,拿起簍子裡的小西紅柿,和氣地問:「老鄉,這個長生果怎麼賣的?」

    「這不是長生果,是蕃茄。天干,長不大了,是比長生果大不了多少。你要多少?拿十塊錢,這一簍子全歸你了。」男子面帶嘲諷地望了一眼面前這位五穀不分的幹部模樣的人。

    「哦,這是蕃茄啊!」方德生自嘲地笑了笑,「今年天幹得這麼厲害!家裡飲用水有問題沒有?地裡的莊稼還保得住嗎?」

    「你又不是縣大老爺,問這些幹嘛?就算全三合縣的人都干死完了,你問了也白問!」男子對他的關懷不屑一顧。

    「你這人怎麼說話呢?知不知道跟你說話的是誰?趕緊站起來回答!」矮胖子真替那不識好歹的男子著急,指手劃腳地叫喊起來。

    「你少插嘴!不要他站起來!」方德生不耐煩地白了矮胖子一眼。

    「喝,還真是個幹部!有狗幫你叫喚呢!咱們三合,整個惠泉幹成這樣,怎麼沒把這些滿肚子油水的干死幾個啊?」男子仍舊泰然地坐在地上,對著矮胖子就是一番冷嘲熱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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