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尋找 第一百八十五章 靈堂見得玉人面(2) 文 / 行觴
第一百八十五章靈堂見得玉人面（2）
回憶是最快樂的，卻也是最痛苦的，總是不由自主地去一遍一遍回想著過去的事，有時候有由頭，有時候無來由，有時候想起來是開心的，嘴角掛著笑的，但大都時候是難受的。
正當嚴駿怔在那裡出神的時候，身旁開始有了一陣一陣的騷動，他回過神來，臉還沒轉過來，就只見一根棍子朝他迎面當頭而來。
下意識地伸出手擋下那一棍，悶悶的疼，他作勢要去揉，卻接二連三的棍子一下一下往他身上招呼。
「快，快別打了。」有人喝道。
「停下來，別打了。」還是不知名的人。
「再打出人命了。」有點熟悉的聲音，好像是盧偶，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李念的身後，正傾著身子抓住李念的手，李念手上是一根手杖，暗紅色，有像竹子一樣的一節一節。
「爺爺，快停下來，別打了，再打出人命了。」盧偶再道。
李念竟是真停了下來，他回頭瞪了盧偶一眼，突然大聲喝道：「出人命，出人命才好，難道小意不是一條人命嗎？」
他的聲音已經嘶啞了，聽出一股格外的滄桑，彷彿即將風燭殘年不久人世一般。
嚴駿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他的全身上下不知道挨了多少棍，至少也有十下，到處都是悶悶的疼痛感，黑白相框裡李小意依舊微勾著嘴角，帶著燦爛的笑容，彷彿在看一場鬧劇。
小意，或許你看到我這般落迫的樣子，在天堂上也會開心吧。壞人總要受到應有的懲罰不是嗎？
「盧偶，謝謝你拉住李爺爺，但是現在請放開他，這些是我應受的，即使這條命搭在這裡，我也無怨。」嚴駿一字一句，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原來鬧哄哄的靈堂一下安靜下來，除了悲愴的輓歌之外，沒有多餘的人聲，甚至連假得讓人作哎的啜泣聲也戛然而止了。
所有人的都盯著嚴駿，有些人認出他，有些人依舊不認識，但他們都很默契地保持著沉默，暴風雨前的平靜。
李念手裡緊緊抓著那根手杖，他怒目圓瞪看著嚴駿，卻也不再動手了，他的右手被盧偶攙著，他的左手扶著椅子，他真的很想打死眼前這個人，但是竟是一點力氣也提不起來，甚至連說一句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良久，安靜被李念打破了。
「哼……」短促而虛弱的一聲，卻讓全場人都聽得個真真切切，「你滾出去！」
嚴駿緊咬住下唇，沒吭一聲，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滾！」這應該是李念現在能發出的最大的聲音，但在別人聽來，依舊略顯平靜。
嚴駿轉臉，不再看著李念，他看著李小意的相片，擺在那一團白花兒中間，然後再看著李小意可愛的面容，也是在一團白色小花中間，她就像那裡面的一朵最漂亮的，她就像是花仙子一樣，正在沉睡，只要有王子吻她，她還會醒來的。
一滴晶瑩的眼淚，順著嚴駿的睫毛，臉頰，下頜，然後「嗒」地一聲，掉落在地上。
全場再次安靜。每個人都用一種感動的表情看著嚴駿，不管是知內情的還是不知內情的，都被嚴駿那一滴眼淚打動，甚至連李念那張僵硬的臉，也在那一瞬間稍微柔和了一秒，但只有一秒而已。
「滾，你給我滾出去，別在這裡哭，髒了小意輪迴的路！」李念掙開了盧偶的手，手裡的手杖再次朝嚴駿身上招呼而去，他不知道從哪裡有了這麼大的力氣，竟把嚴駿一下推出去好幾米遠才站定。
回身轉頭，他重重哼一聲，「收起你的假好心，我和小意都不需要，而且，我絕不原諒你，也絕不讓你好過。」
丟下這麼幾句話，李念徑直從走開，往側門出去了。靈堂裡先是安靜得不得了，接著就像炸開了鍋一樣，所有的人交頭接耳，對嚴駿指指點點，互相說著指責著，彷彿要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一樣。
嚴駿從進靈堂門，就早已做好了被李念這般斥罵的準備，這倒還是在他能承受的範圍內。他看著李念的身影消失在側門口，這才低下頭去，然後又抬起頭，看向盧偶。
盧偶的眼睛紅腫得像草莓一樣，鼻頭也被擦得發紅了，她臉上是淡漠與無視，她靜靜站在那裡，看著李小意的靈柩，全身散發著一股冷氣，讓嚴駿有些發涼。
「盧……」嚴駿話剛出口就被盧偶一口打斷。
「不需要說什麼，也不需要做什麼，我們沒有人會原諒你，除了小意那個傻丫頭。哼……」她的嘴角勾起一絲嘲笑，繼續道：「而且這個傻丫頭已經死了，原諒你又有什麼用呢？」
嚴駿瞬間像是突然明白了一個事實一樣，這幾天的自責愧疚，全然被盧偶一語中的點醒夢中人，請求原諒有什麼用，自責愧疚又有什麼用，小意已經死了，原諒了又有什麼用呢？
一步，兩步，三步，他僵硬地挪動著自己的身體，往靈柩旁靠去，漫眼的白色菊花那麼燦爛，那麼迷人，淡淡的馨香縈繞鼻間。
蒼白而纖細的手指，慢慢地朝躺在中間睡著的小精靈伸去，嚴駿開始幻想自己是王子，手指的觸摸，把沉睡的公主喚醒，然後一起快樂幸福的生活，疼她，寵她，不讓她難過委屈，不讓她心酸失望，只是不能給她全身心的愛，不過嚴駿想，只要給他時間忘記蘇仙兒，總有一日，他一定會再次愛上李小意。
冰涼的指尖觸碰到李小意的臉，涼對涼，更加涼，冷到心底，她沒有醒來，眼睛沒睜開，睫毛也沒有顫動，喉嚨也沒有起伏，完完全全地再次證明了她的死亡不是一場夢，也完完全全地證明了嚴駿不是她的王子。
再一滴淚掉落，這一次沒有人看到，隱在那朵擺在李小意胸前的白色小花上，花瓣上的那一滴淚，在靈柩上方燈光的照射下，就像一顆鑽石，就像那天他們一起選的戒指上的鑽石。
永別了，小意……
心底裡迴盪著這句話，嚴駿縮回手指，訕訕地看了盧偶一眼，轉身要離去。
「等等，嚴駿！」盧偶突然叫住了他，嚴駿回過頭來，他看著盧偶，一臉的疑問。
「有事？」他開口問道。
盧偶面上有些不自在，她回頭看了一眼李小意的靈柩，然後裝做很冷淡的樣子，道。
「一會是告別儀式，你不參加？」
嚴駿眼裡閃過一絲神采，但瞬間又黯淡下去，「還是算了，我不願拂了爺爺的意，既然他讓我走，我便走吧。」
「嚴駿，雖然我和爺爺都恨你入骨，都不願意再見到你，但是我想，小意那麼愛你，愛到願意為你丟棄生命，在這人生中最後一程，她應該是希望能有你陪她一程的。」盧偶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很森然，既不是憤怒，也不是恨。
嚴駿長長呼出一口氣，似乎還在等待盧偶的下文，但是等了很久，盧偶沒有再繼續。
兩人僵持間，但見李念又從後堂裡走了出來，他身後跟著一位老人，從沒見過的，那老人髮鬚斑白，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看起來挺有幾分書生氣。
「各位尊敬的來賓，朋友，大家好，非常感謝各位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空來參加李小意小姐的追悼會，我在此代表家屬向大家鞠躬感謝！」那老人走到中間，便來了這麼一段話，嚴駿便知曉他的身份了。
眾人也都安靜了下來，肅穆地站在靈柩前，很自然地排成列，嚴駿走進後列，也站定。
那老人說了很長一段話，不外乎是英年早逝，可惜可歎之類的，嚴駿基本上一句也沒聽進去，只眼觀鼻，鼻觀心站在那裡，一臉平靜。
直到那老人說，「讓我們一起來向遺體告別……」的時候，人群中才略有騷動。站在第一排的人都往前幾步，然後圍成一個圈，繞著靈柩走了一圈。其中大多數人面色沉重，悲痛欲絕。繞過一圈後，又依次經過李念面前，說了幾句安慰話語。
「老爺子，節哀啊。」
「老爺子，死者已逝，不要太傷心了。」
「老爺子，保重身體啊。」
……
終是輪到嚴駿這一組，他有意站在了最後一個，一行人慢慢地繞過靈柩，雖然每個人都顯得很難過，可是從頭到尾卻沒有一個人正眼看過靈柩上的李小意，除了嚴駿，他幾乎是從到頭尾眼神一直盯在李小意臉上，甚至偶爾會踩到前人的腳。
繞過靈柩之後，避不了要見家屬，前面又是一陣換湯不換藥的寒暄，嚴駿終於再次走到了李念的面前。
李念很激動，原來頹唐的臉孔瞬間變得怒意飛揚，拄著手杖的手也開始微微發抖。
「爺爺……小意應該會想他在。」盧偶低低地在李念耳邊說了一聲。
李念聽完，面容稍解，嚴駿看著李念的臉色，一時竟什麼話也都忘記了。
良久，只聽他道：「對不起。」然後飛快地穿過人群，跨出靈堂，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對不起有什麼用……在李念的心底，那股恨意愈發明顯，愈發膨脹。他看了一眼李小意的照片，心下默道。
小意，你等著，爺爺一定讓他也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