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尋找 第一百八十四章 靈堂見得玉人面(1) 文 / 行觴
第一百八十四章靈堂見得玉人面(1)
不知道自己站在那裡發呆發了多久,直到走廊盡頭響起高跟鞋敲打地面的聲音,嚴駿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暗淡慘白的燈光下,袁素朝他慢慢走過來。
站定在他面前,袁素雙手環胸,看著嚴駿,看起來好像在等嚴駿開口。
「媽!」嚴駿低低喊了一聲。
「嗯。」袁素也低低應了一聲,然後再沒有下文,等了好久,袁素終再開口問道,「嚴駿,你不覺得你應該解釋些什麼嗎?」
嚴駿突然放鬆了下來,他全身的力氣好像被瞬間全部抽走了,就那麼軟軟地蹲下身子,把自己縮成一團,像刺蝟一樣,蹲在走廊裡白色的燈光下,在地面上形成一個大大的黑影。
袁素左右看了一眼,在一旁的座位上坐了下來,她手裡拿著一個包,上面鑽滿了碎鑽,在燈光的照耀下,透著幽亮的光。
「嚴駿,現在自責無濟於事,我知道這些道理你都明白的。」袁素很平淡地說著,好像只是在講床頭故事一樣,她的面容很祥和,與醫院裡這種慘淡的氣氛完全不搭。
「其實我看到仙兒出現在教堂門口我就料到了後面你會跟她走,我只是沒想到,小意這丫頭心氣這麼大,居然……居然……」說到這裡,袁素終於面露哀色,她急急從包裡翻出紙巾,優雅地印了印眼角,繼續道。
「明天是小意的告別會,老爺子本打算是帶著我們兩個親自上門去向小意爺爺賠罪的,可是你現在看看老爺子這狀況,醫生剛剛和我說了,現在只能期待奇跡,你明白嗎?奇跡!這世上能有那麼多奇跡嗎?」袁素說著說著有些激動,她柳眉微攢,原來溫婉的臉顯出幾分英氣來。
見嚴駿還是原樣中蹲著,沒有出聲,袁素「騰」地一下站起來,「明天的告別會你去,我和你爸要在醫院守著老爺子,就這樣。嚴駿,這事情必須要你去解決,因為你是繫鈴人。」
轉身,「蹬蹬」的高跟鞋漸漸遠去,嚴駿偏過臉,看著微光下淡淡遠去的身影,一下坐到了地上。
他很後悔,他很愧疚,他生不如死,他心如刀割,他就像是害群之馬,把所有的事情攪得一團糟,他拋下了小意害死了她,他選擇了仙兒又丟下了她,他本要向袁昱道歉卻氣暈了他,一切一切,他就是罪魁禍首,如果可以,他願意用自己的一切,換得小意活著,換得仙兒快樂,換得袁昱健康,但是,沒有如果。
閉上眼睛,嚴駿把那一天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場景都回憶一遍,穿著婚紗的小意,站在教堂門口的仙兒,他長歎一聲,即使是現在重來一遍,他想,他還是會選擇和仙兒離開。
仙兒,他想到這個名字突然心頭一跳,急急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打來,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未讀短信,他呆呆地盯著手機的屏幕看了一晌,然後又合上放回口袋。
嚴駿,你在期盼什麼?是你說不再見面的,是你說要分手的,為什麼心會這麼痛,為什麼還要惦記。
有一種心情是這樣的。
沒有她的消息,你會心焦,有她的消息,你會煩躁;
知道她過得好,你會失落,知道她過得不好,你會難過;
用最簡單的兩個字來形容,就是矛盾。其實人心就是一個巨大的矛盾體,總是把一件事的兩個方面都能想到,然後無法取捨,在要與不要間,在選擇與不選擇間徘徊躊躇,然後緊接著,你像割肉一樣舍下,做出了決定之後,卻發現原來你選擇不選擇都是一個結果,因為已經錯過,不重要了。
然後散了,散了之後,你又開始懷念,開始想念,開始夢裡夢醒,開始分不清現實。上一刻想什麼,下一刻推翻,每分每秒只要想起就在煎熬。
對,嚴駿就是這麼覺得,他想如果可以,麻煩請把火開大一點,讓他快點煎熟吧,這樣會比較麻木,然後就沒什麼感覺了。
他起來,向前走去,走過走廊,走過慘白的燈光,走下樓梯,走出醫院,一直往前走著,沿路不知道有多少商舖小店,忽明忽滅的霓紅燈,來來往往的人群,喧囂,笑鬧,他不管不顧,逕直往前走去,這條路沒有盡頭,直到永遠。
第二天一大早,嚴駿被屋外的鳥叫聲吵醒了,他睜開眼睛,頭很痛,揉了揉太陽穴,掀開被子起床,屋裡開著暖氣,他穿著睡衣也覺得冷。落地窗外是花園,種了很多四季長青的樹,打小他就開始問袁昱這是些什麼樹,袁昱總不告訴他,以至到現在,他仍然不知道那些樹的名字。
很好的天氣,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地板上,他推開窗,還是覺得有些些涼氣逼人,陽台上有籐椅,是袁昱最喜歡坐的地方,這個臥室他那麼熟悉,陽台也那麼熟悉。
他繞過桌子,坐到那張籐椅上,他面朝著陽光,面朝著花園,快要過年的時節,居然還能有這麼美好的天氣,綠樹成蔭,陽光燦爛,是春天要來了嗎?
有鳥叫聲,像極了叫醒他的那幾聲清脆,他看著那小小的生命從這個樹枝上撲騰到那個樹枝上,那麼精神,那麼可愛。一瞬間讓他覺得,其實生命如此美好,其實天不暗,陰雲終要散;其實海不寬,此岸連彼岸;其實山不高,條條路可攀,其實這些坎坷,總是會過去的。
起身回屋,換上正式的衣服,下樓吃過早餐,他驅車前往市殯儀館。
一路上嚴駿一直在想,他應該用一種什麼姿態去面對小意以及小意爺爺,越近他越發緊張,直到導航提醒他還有兩百米時,他突然一個急剎車,把車停了在路邊上。
下車,他站在路旁的綠化帶旁邊,背靠著車子,低著頭在想,怎樣才能做到最好?
沿路有人女人開著車經過,對他猛拋媚眼,他視而不見。
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個頭緒,低頭看了看腕上的表,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他也沒再繼續這個想不通的話題,上車疾馳而去。
市殯儀館外的停車上停滿了車,嚴駿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停車位,把車停放好,然後往前門奔去。
門口放著一張牌子,上面寫著「李小意小姐追悼儀式」,那三個字有些兩眼,嚴駿微微閉了會雙眼,懷著沉重的心情,邁腿往裡走去。
靈堂門外的大廳裡擺滿了白花的花圈,還有花籃,一幅幅輓聯讓嚴駿不敢直視,身邊有來來往往的人,他們個個面容哀肅,黑紗綁臂。正中的門上布幔掛著黑底白字的橫幅,上書:「為李小意送行」,穿過門可以直接看到最後的那一面牆,牆的上方掛著牌匾,匾上寫著「李小意一路走好」,下面便入著一個黑白相框,相框的旁邊擺滿了白色的菊花,襯得那相框隔外明顯,那邊離門口很遠,嚴駿卻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張相片,雖然是黑白的,卻是那般對他款款而笑,那麼明媚,那麼燦爛。相片正對著的前面,就是一整片白色的菊花,中間應該是靈柩了。
抬腿要跨進去,門有人拉住他,往他手上繫好黑紗,嚴駿低頭看了一眼,然後對那人說了聲「謝謝」。
內堂裡有很多人,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但卻叫不上名字,嚴駿與他們不過是幾面之緣而已,靈堂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大廳裡縈繞著哀樂,是嚴駿聽過很多次卻不知名的調,如泣如訴,悲痛不絕。
靈堂最前方的右邊,站著一行人,其中李小意的爺爺一臉悲慟站在最前面,後面跟著的應該都是屋裡的僕人,他們個個不言不動,只呆呆望著遺照,總有人上前虛情假意問候幾句,他們也都是冷淡地回應了。
胸前白色的花與手臂上的黑紗形成強烈的對比,靈堂是個黑白的世界,沒有世間最繽紛的色彩,卻有世間最悲慘的感情。
嚴駿長舒一口氣,一步一步朝靈堂正前方走去。
短短不過二十米,他每一步都邁得那麼沉重,那麼辛酸,好不容易挪到了李念身邊不遠處,他竟終是不敢再往前了,前面那個老人,臉是愁容慘淡,一臉悲痛,花白的頭髮襯上皺紋橫生的臉,格外讓他心酸。他只好微微側頭看向中間的靈柩,一圈白色小花的圍繞中,小意就睡在那裡,她睡得那麼安靜,那麼恬然,但卻掩蓋不了臉上的悲傷以及眼角的難過,雖然有經過化妝,那張小臉依舊慘得無色,嘴唇依舊烏青,她的頭髮一絲不亂地梳得整齊。
一瞬間耳邊都安靜下來了,沒有影影綽綽來來往往的陌生人,只有那個明媚女子的笑聲,清脆的,可愛的,如銀鈴般的,眼前也只有那個明媚女子的笑容,微羞的,天真的,燦爛的,和李小意在一起的每一刻,就像一張張照片,在他眼前晃過。
吃麻辣燙,逛公園,吃棉花糖,偷拍他,去醫院打針,微紅的眼眶,還有穿著高跟鞋跳天鵝舞,還有……還有結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