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二百九十三章 無心插柳 文 / 狐雲
形兒有些尷尬。
面熟,還就是想不起來叫什麼,偏人家這兩老頭還禮數周全,見了李清就要施大禮,搞得李清也彎腰再彎腰的,瞅著人家都熱淚盈眶,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而且這兩老人家看來也不是個擅長交際的,叫完公子就反覆念叨「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李清坐在對面陪笑臉都有些僵了,瞧這兩人的裝扮,短祅粗布,頭上紮著汗巾子,看來不是什麼有錢人家,細想想自己在京城可都是和一群紈褲子弟混的多,要不就是姑娘了,啥時候認識這兩位啊,咱對老頭可沒興趣!
老人家就是老人家,都沒注意到李清那茫然的眼神和尷尬的笑容,倒長吁短歎的感慨上了,一個說:「沒事就好。」另一個馬上接口道:「我都說你休急的,咱公子是何許人?怎麼會出事呢?偏你要多操心。」
這個還不服氣了,「現今倒是你來說嘴,你不也心急?是誰逼著船家連夜行船來著?心急有怎地,眼瞧著公子受這無端橫禍,叫我等如何心安?」
這兩人還吵上了,李清在對面實在坐不住,拱拱手陪笑道:「兩位老人家休要爭執,恕李清眼拙,雖覺得面善,卻實在想不起你我幾曾相識的,還請說個明白可好?」
李清這話一出,兩個老人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有些楞了,一個頭髮花白地老漢委屈的叫道:「公子。你怎地不認得我了,我是你莊上的人啊!」
我莊上的?水雲莊?咱可是甩手掌櫃,就不認識幾個人啊,莫非是因為奪佃的事情打過照面?見李清還是茫然的很,那老頭手一指自己鼻子說道:「想起來了沒?水雲莊上,龍翔軍。記得不?騎捷軍啊,公子您那會當我是個伙夫,給我田又為我等送行。」
啊哦,一連串地話雖然前言不搭後語,卻讓李清弄明白了,敢情是訓練龍翔軍那會淘汰下來的老軍,對了,那田還是高小公爺給的。至今不曾付錢呢。
可不怪李清眼裡只有達官貴人,這也是人之常情,有個虛名總是叫人家要注意三分的,這個當初被他當成伙夫的老軍本就只是一面之緣,而且還是在晚上,跟著就是給些田地打發走了,現在事隔了差不多一年,哪還能記得?
李清不記得人家,這很正常,何況相送老軍的時候。也是一走幾十個,田可是高小公爺給的,李清壓根就沒當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再說具體事項他幾乎都沒沾過手;可人家記得他啊,誰在乎田地本來是誰的,只在乎誰把田地分給了他們。
況且龍翔軍後來大勝龍衛軍。軍中都已傳遍,這些老軍雖被李清遣送走了,可心裡一樣自豪,因為他們可不是因為不合格被淘汰地,而是李公子照顧他們年紀大而已,都是在軍中廝混幾十年的人,這麼讓人提氣的事情可不多。
果然也是故人,只是李清有些不解了。記得那些田地也在大名府啊,怎麼你們跑江南幹嘛來了?難道專程看我好不好?
李清這疑問很有些傷人感情,人家當然是專程看他好不好來的,莫非是看十里秦淮的姑娘好不好?而且還遠不是看看這麼簡單!
這年頭消息是比較閉塞的。何況李清被遣送回籍又是很低調進行的,至今京城裡都有很多人不知道呢,消息能夠這麼快傳到大名府去,還正是因為他們是老軍人。
沒想到高公爺一出手就是一千多畝地,本來李清還說一人只送十畝呢,結果願意到大名府種地的只有幾十名老軍,可張管家也知道李清並不在意這些,難道空出來的地放那長草?於是便全給他們了。
但這些老軍漢並不是那麼貪心的,都一樣在軍營裡廝混那麼多年,特別是一些老兄弟可都是同在沙場上放過馬地,既然李公子是這個章程,咱們也不能貪心,禁軍中每一年都有不少過六十歲的老兄弟退伍,於是這些老軍漢也互相聯絡,只要願意上大名府來的,一樣分田分地。
外人不知道兵諫的事情,京中禁軍知道的可不少,況且逍遙會在軍中本就有不少成員,眼瞧著兵諫一事就這麼輕描淡寫的平定下來,就有不少人暗地裡為李清叫屈地,公然發表反社會言論不行,喝酒時發發牢騷總可以吧,因此軍中很多人都知道李清吃了掛落,被遣送回籍。
打發老軍回鄉,朝廷只不過一次補個幾十貫而已,要不是子弟可以優先增補進禁軍,否則這點錢維持生計還真有困難,李清分田之舉在這些老軍漢心裡,可不算是一般的招攬人心,特別是在水雲莊上列隊為老軍送行之事,軍中都已傳遍了。
公道自在人心。
因此李清因為兵諫被遣送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大名府,只是這消息卻不是很詳細,本來就沒幾個人知道皇后的處罰是打發李清被江寧知府看管呢,大名府田莊上的這些個老軍一聽可就慌了神了。
啥是兵諫啊?這玩意等同謀反!李公子沒被殺頭已是僥倖了,什麼叫遣送回鄉,老軍漢們一琢磨這事情肯定有蹊蹺,估計是怕處罰的
重了不能服眾,才這麼輕巧的來個名目,兵諫的目地換代,讓太子早登基而已,錯在哪了?
肯定是充軍發配,沒準擔心咱公子在京城有些人望,換地方關在江寧的大牢裡去了!這些個老軍漢一商議,不行,咱不能就這麼袖手旁觀,我們得去救公子。
否則怎麼會有句話叫「仗義每多屠狗輩」呢?這句話可沒法去深究!
這些個老軍漢為自身安危想得少了點。不代表人家行事就鹵莽,何況都是行伍多年地出身,連李清聽了都暗暗心驚,因為人家都已經做好劫獄的準備,並且哪裡有船在等著,哪裡有人在接應都是籌劃周詳。領頭地,便是當初被李清當成伙夫的張老漢,也就是站在李清面前很委屈的這一個。
只是卻不料李三郎在江寧過得自在無比,而且還不單單是自在,張老漢悄無聲息的進了城,沒有莽撞地先去打聽江寧府大牢的情況,而是直奔牢城營,大凡充軍發配的人犯都在這呢。先看看李公子是不是在牢城營,這裡可比大牢好救人的。
到了牢城營一打聽,這月餘繃緊的神經一下散了架了,人家說了,李清李公子,不就是打京城來的那個李小白臉麼?是不是遣送回籍的不知道,呀,這傢伙可厲害了,日前帶著咱江寧的廂軍滅了縱橫太湖水面幾十年地賊寇,那可是蘇州、湖州府幾次派兵都沒剿下來的。這回咱江寧的廂軍可是露了臉了。
不過有人說是李小白臉厲害,也有人說主要是因為咱們江寧的船大,五層啊,長江水面上就沒見過這麼大的船的,那些水寇哪敢接戰,還不乖乖的束手就擒?張老漢哪顧得上聽他們瞎掰。想法探明了李清的住處,這不,一大早就來了,傳言是傳言,總要親眼見了才放心的。
看著兩位老人家在自己面前一副欣慰的樣子,李清覺得自己很齷齪,居然準備著要為他劫獄,這得當多大地干係啊。說實在當初自己有那麼幾分同情這些廝殺多年、卻得不到公正對待的老軍人,可分田還有相送老軍的,自己卻的確只是為了激勵士氣,只是想贏龍衛軍爭個面子而已。就算也想為延州的那幫兄弟爭個好待遇,可即便輸了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情,那會地水雲莊還養不起百十號人麼。
這個禮李清行得是恭恭敬敬,是為自己的不敢當,是為自己耍心計的慚愧,還有,便是感激了。
誰說最難消受的只是美人恩?這些老軍漢的確沒見太大的世面,京城裡誰不知道秦時樓和李清的關係?去謝大娘處打聽一下,就不至於跑到江寧這麼遠來;只是他們覺得弄不好要劫大牢,這樣的事情還是少牽扯人地好。
李清已經換了稱呼,一口一個張叔、袁叔的叫著,只是想把兩個老頭讓到上坐,這卻是費了好大的勁都沒能成功,因為人家還自認是李清的莊戶,這更讓李清覺得羞愧了,這莊子地錢還一直沒付給高公爺,不是想賴帳,以前每次提到這個事情,那高小公爺總是很鄙視他,就像一個百萬富翁要和比爾蓋茨搶著買單一樣。
「張叔,不知莊內的收成如何?過的還寬裕不?」這可不是敷衍,當初在水雲莊那會,張管家一找他報帳,李清有多遠便躲多遠,現在雖然不知道大名府的田莊門朝哪開,李清也想知道人家過得如何了。
「正要向公子稟報。」接話是邊上那個姓袁的老軍漢,說著便從懷裡掏出一個帳簿來,雙手要遞給李清,李清卻不肯接,這可不是客氣,他怕有些字認不全,再說古時候的帳目與後世不一樣,他也未必看得懂。
「袁叔便說說好了,李清不明經濟之道,怕還說來更清楚些。」李清笑道。
那袁叔還有些扭捏,不好意思的笑著說:「因老漢識得幾個字,因此眾兄弟推老漢做個管帳的,這字寫得蠍虎,怕也是公子看不明白;如今李家莊有戶八十九,四百八十四人,計男丁二百零七人,好叫公子得知的,當初騎捷軍老兄弟只有三十餘人,隨後京中禁軍酌減,又有五十餘名兄弟來投,都依公子的章程,全是和契丹人見過仗的,現今有良田一千八百餘畝……
李清奇怪的打斷道:「不對吧,袁叔,當初李清記得只有千五百餘畝啊,怎生多出這些了。」
張叔在邊上解釋道:「公子仁義,小老兒們怎敢自私?軍中也補了我等些須銀錢,又蒙主家恩惠,去歲的收成係數歸了我等,本應將這些糧米折了銀錢送至水雲莊,只是公子那時富貴的,未必瞧得上眼,因此老兄弟們便商議著拿出銀錢來再買些田地。一則也好多安置些軍中地故舊,二來日後的進項也可多些。」
還會擴大再生產了啊,良性循環,誰說咱古人沒有經濟頭腦來著?讓李清吃驚的還在後面呢。
人家根本就沒分田,因為現在才有八十九戶,按李清當時說的。是每個老軍給十畝田,現在可有多呢,總不能讓它荒著吧,反正田也是連在一起的,乾脆一起耕種,十畝的收成歸自家所有
全部歸到莊上,由幾個老兄弟商議著如何使用。幫困難些的,其他的再去買田,爭取多收容些退伍的老軍漢。
「公子,您瞧這般處置可好?只是錢使得盡了些,未曾料到公子逢此大變,卻還是小老兒思慮不周了,累得公子現下住這等狹小的庭院。」張叔有些愧疚的說道。
李清望著這兩個老人都有些說不出話來了,這樣處置李清還能說什麼?驚歎之餘他還憋不住想笑,得!范仲淹的范氏義莊被咱搶過來了!
要放在後世,特別是咱中國或者實行社會主義制度的國家。這樣地村莊很不出奇,不就是一個人民公社的模式麼?可要放在宋朝,那可是對小農經濟的一大顛覆,這其實就是集體所有制。
歷史上鼎鼎大名、由范仲淹創立的范氏義莊便是這種模式。
范仲淹這人還真是沒說的,《宋史》說他「雖貴,非賓客不重肉;妻子衣食。僅能自充。」要說宋朝的官兒待遇可不低,人家還是做過宰執的人,怎麼會過得那麼簡樸?在宋朝的金粉浮華里,可算是罕見的了。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話他可不是渾說的,古語云「愛由親始,親親而仁民。」孟子有曰:「施由親始。」一個人有沒有愛心,先得看他對自己身邊地親人、朋友如何。而范仲淹是扎扎實實做到了。
本就不是貪官,自己省吃儉用,卻捐出一千多畝良田為族人建義莊,並定下十三條規矩。告戒子子孫孫謹記之,「義學」這個詞語便是從范仲淹始;他建的義莊可謂一個奇跡,從北宋年間的千餘畝起,到清末尚有田五千三百畝,經歷了那麼多的朝代更替、血雨腥風,一直屹立不倒,為范氏族人提供一個遮風擋雨的避難場所長達八百餘年。
唐朝便有詩句「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那烏衣子弟裙風流了多久?在後世要論中國的世家,范氏才是楷模。
只是如今幾個老軍漢,居然也弄起類似地義莊了,只不過不是救濟族人,而是救濟退伍的老兵,還改名叫李家莊,讓李清又是得意又是羞愧,當初拿到田契後,自己隨手這麼一給就完事了,根本就沒往心裡去,也沒去管人家缺啥的,可人家還記得這是他李清的莊子呢,對比下建立清風寨時,水雲莊可是竭力支持的,這厚此薄彼有些過頭了。
「張叔,袁叔,來,咱們好好說道下,就這個章程,安置老軍,看看如何才能辦得更好些!」李清來了興致,頗有些想跟范仲淹一較高下的架勢了。
家裡來了客人,女眷自然要迴避下,只是現在地方小,他們的談話隔壁的若英、雲三娘和施二娘可是聽地真真的,最詫異的就是若英了,奇怪了,三郎怎麼改了性了?以前在水雲莊的時候,他可最煩聽這些地。
咱也想法弄個延續八百年的義莊來,到時候也和范仲淹一塊青史留名,李清當然有興致,好歹咱現在佔了先啊,最好能力壓范仲淹一頭才好,誰叫他每次見了我都要板起臉來教訓!
這一折騰的時間就長了,啥好規矩能夠延續千年起作用呢?李清連後世的民主選舉推舉義莊負責人都說出來了,無奈這兩個老頭死活不同意,自己選?這哪行呢,這還是李家莊麼?現在的就該他李清定,以後還就該李清的兒子定,這才叫規矩!
李清平時就是個不講究禮儀的,今兒破天荒來了興致,非要在這經濟之道上也露一手,擺不平這兩老頭,咱這千年之後的子孫還有面子麼?說著說著便忘了時辰,雲三娘在房裡可耐不住了,三郎今天是蠍虎了,哪有這閒心了呢?你有閒心就算了,別忘了人家遠道而來的老人家可要吃飯的,再說施二娘也是初來,總不能叫人家餓肚子吧。
迴避也顧不上了,「若英,你我先去廚下整治飯食罷,三郎怕是一會也說不完的。」雲三娘說道。
施二娘可是明事理的,既然認了這裡做娘家,自己就不是客人了,聽得雲三娘叫若英下廚,忙道:「平日也不得機會弄這個,今日卻瞧瞧我的手藝可好?」說完,搶著便往門外跑,只是才出了門,忽得又閃了回來,瞪大眼睛問雲三娘:「外邊這是何許人等?怎地當院立起規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