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一百八十四章 錢芳尊 文 / 狐雲
找碴什麼叫強?什麼叫弱?拿什麼判定?
比誰的刀更鋒利?比誰的盔甲更結實?比誰更有錢?若是這樣來論,咱大宋應該是獨步天下,所向無敵,可事實如此嗎?
拿一時成敗來論?韓信不也受過**之辱嗎?中華民族和文化傳承了五千年,就因為一百年的落後挨打,就要奴顏媚色以至於連祖先的輝煌都要抹殺掉?中華民族歷五千年的風雨沒有消亡,不是因為我們所謂的漢族有多少優越性,更不是因為那個什麼儒家文化有什麼博大精深之處,而是因為我們有李廣、有岳飛、有文天祥、有袁崇煥,儘管某些聰明人認為他們都應該怎麼怎麼樣,儘管他們都沒有好結果,可中華民族的文明傳承就是他們用血延續下來的,他們撐起我們中國人的脊粱。
「莫非那些黨項騎兵比他們還要強?」妙玄吃驚的問道。
李清還是搖搖頭,妙玄糊塗了。
李清確實說不清誰強誰弱,這可不是叫王德顯帶隊去和黨項人打一戰就可以證明的,黨項人當年不是被大宋的邊軍打的狼狽逃竄麼?可他們屢敗屢戰,最終還是建立他們自己的國家、自己的文化,在歷史上留下他們自己的足跡。
以少勝多的戰例歷史上比比皆是,誰強誰弱要看骨子是否有一往無前的勇氣和不甘屈服的血性,這些可不是幾句話就能說完的,李清只好笑道:「道長,異日有暇再與你促膝長談罷,此間操演已畢,怕是不得閒了。」
打都打完了,自然就該喝酒聽曲了。
只是李清想錯了,這事沒完的,不見主看台的人都沒動麼?那麼多官兒在,豈能無事?
若是李清在場。只怕一見了那些官兒長的帽翅便要好好感慨一番,因為這也太長了些,今天可不是朝會,因此並不禁交頭結耳,好傢伙,滿看台就見顫悠悠的帽翅左右擺動,夾著些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倒比下面打得更加熱鬧些。
只聽周御史叫道:「捧日軍訓練無法度,明知太子閱軍,仍為之兒戲,老臣明日便要上本,參捧日軍軍紀荒廢、訓練鬆弛,不應再留上四軍之列。」
捧日軍的都統制使也來了,聽了這話狠狠的瞪了張文魁一眼,都是你惹的禍,上個李三郎家喝酒,你多吃東西行不?沒事和人家鬥什麼狠。要是周御史這本還真給准了。一給踢出上四軍,一年下來要少多少進項!錢倒還算了,只是以後捧日軍在京城怎麼還有臉見人!
張副都指揮使見自己上官恨不得撲過來咬自己兩口。心下也很是委屈,哪有惹事啊,是龍衛軍那班子太欺負人了,本來因為馬軍有草料錢,平時就占不少便宜,還要把別人都踩在腳底下,這口氣能忍得下麼?
對自己這上官,張文魁也是有些不滿的,那日回去一說,你不是也跳著腳說要打麼?這下輸了也不能全怪到我頭上啊。只是當著這麼多官兒的面。也不好辯解,再說今日輸的很是不體面,所以張文魁把頭埋得低低的,來個一言不發。
大宋禁軍本也是以步軍為主的,只是今天這一場較量,軍伍裡的官兒倒是看好馬軍的多,反正沒面子的只是捧日軍,現在輸成這個樣子,原來也沒比自己強得了多少。還上四軍呢,要是周御史這一本真準了的話,那個上四軍的空缺,不如歸了我們天聖軍罷。
文官本來就是支持步軍的多些,見了剛才的那個場景,自然是心中忿恨,有了周御史開聲,倒有很多官兒提出附議,聯名要參捧日軍了。
牆倒眾人推,誰叫你自己不爭氣了?
本來大家也都是狂踩捧日軍的,可偏偏有個官兒要特立獨行些,說起來此人還大大有名,工部尚書錢惟演,這錢惟演五十來歲,可算是真正的王孫貴族子弟,本來是吳越國忠懿王錢俶的次子,隨父降了大宋朝之後,被封為右神武將軍,說起來是個掛虛名的軍職,可此人卻是博學能文辭的,尤好讀書,據說家裡的藏書比皇家的秘閣裡還多,平時與楊億、劉筠等人詩詞唱和,出了一本《西昆酬唱集》,辭藻華美、對仗工整,這部詩集在當時影響很大,學子紛紛傚法,號為西昆體,在宋初風靡了數十年。只是此人最愛和皇室聯姻,連劉皇后的前夫都不放過,愣把自己妹妹嫁了過去,名聲也不大好。
按說李清也是名聲不好的人,錢老夫子應該要臭味相投的,可人家還就是要和李清別別苗頭,以示自己的臭味要比李清的好聞一點,大家都踩捧日軍呢,獨他笑道:「近日京城裡市井俚傳,言及延州一指揮的廂軍,盡殲一千黨項鐵騎,本來老夫也是不信,然眾口一詞,今日方知這傳言殊為可笑,應是邊軍邀功心切,誇大其辭了。」
這話一出,廳裡就更加熱鬧了,可不是剛才說捧日軍的時候,反正捧日軍今天輸得一塌糊塗,隨便你怎麼踩都行,可要說到邊軍身上,別的不說,石小公爺雖然是支持馬軍的,聽這話便第一個跳出來,可不單單是為李清辨白,那延州上報軍情的人可是他叔叔,這不是指責他叔叔欺君瞞上麼?
石小公爺冷笑道:「原來錢大人也頗通軍旅之事,不知說邊軍邀功而虛報戰果,所言可有據?若是無據亂談,今日可休想輕易了事,需饒你不得。」
這話可是咄咄逼人了,錢惟演臉上有些掛不住,一個是開國功臣的子孫,一個是降王的後代,本來錢惟演在京城裡就頗受這些功臣子弟的氣,他平時就躲著走,一直都是和那些文人廝混,哪敢和石、高這些人硬碰硬,他原不過想出言諷刺諷刺近來名聲大起的李清罷了,誰知道這石公爺跑出來打橫炮。
錢惟演忙堆笑道:「石公爺休怒,下官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傳言誇大其詞,言那李三郎如何個英雄了得,幾近神人,叫人不得不猜疑。」
石小公爺卻是咬出虛報不放了。「市井傳言有虛不足奇,只是錢大人說邊報有虛,所據何來?莫非錢大人喜為傳言麼?」
錢惟演一腦們子的汗,哪想著說個邊軍就惹了國公爺呢,見錢惟演受癟,平時與他交好的官兒心裡也暗罵他多事,知道這是誰的府上不?喝著人家的酒還要說人家的壞話,你也太不會做人了。
其實錢惟演哪是不會做人啊。他覺得李清才不會做人!
滿城士子都爭閱他老錢的詩集,儼儼然一派文壇領袖宗師的地位,誰不知道他錢尚書喜歡招徠文士、獎掖後進的,而這個該死的李清居然一次都沒上門來拜拜尊神,還把咱這宗師放在眼裡麼?最可氣的是他老錢一向重視和皇室搞好關係的,可眼瞅著太子和李清這麼親密,他急啊,而且還沒辦法,就是想一古腦把孫女全嫁給太子,可太子年幼也行不通。因此趁這機會出聲諷刺一下李清而已。只要讓李清沾上沽名釣譽的邊了,名聲想不臭都不行。
做人要忠厚啊,一班子文臣想著等會還要在李清那喝酒看歌舞。聽說這李三郎弄的歌舞很是有一套的,因此並沒人出聲給人家老錢一個台階下。
石小公爺不依不饒的,可把錢惟演給氣壞了,又沒人出聲幫自己一句的,也躲著不說話都不行。好歹也五十歲的人了,給個毛頭小娃娃教訓,還真下不來台,錢惟演勉力笑道:「若是真無虛,便叫那廂軍與騎軍演上一場,如此也可盡消傳言,否則眾人終是不服。」
見那錢惟演一個勁的躲閃,石小公爺哼了一聲,輕蔑的看了錢惟演一眼,也準備就此罷手不追究了。可錢惟演的這句話倒提醒了正很生悶氣的小太子了。
太子雖然支持步軍獲勝,可他素來不喜軍伍之事,這個和他的那個老子不一樣,他那個後來被稱為真宗的皇帝老子,上得陣來畏縮不前、貪生怕死,平素卻是極好談論武事的,很有後世裡軍事論壇熱血青年的架勢,金明池的操演本來是太祖、太宗為奪取江南操練水軍的,已經讓他演變成一年一度的盛大節日了。
可步軍輸得太丟人了,這還是號稱武冠京師的上四軍!太子平時見著那些個官兒,一提到忠的問題上,誰不是肝腦塗地、死而後已的?現在可瞧見了,兩軍陣前,輸了也還罷了,有見過誰拚死抵抗沒有?鐵騎一衝來,一半多的人還藉著大盾的掩護躲到另一邊去,任人家拔了自家的大旗,操演裡這可是中軍大旗,是全軍的魂!
聽得那麼多官兒在那鬥嘴,太子氣得在座上一言不發,小臉憋得通紅,錢惟演的這句話倒提醒了他,自己的親軍不就是在延州打仗的那些人麼?太子可不通什麼武技的,那日在宏毅寺前見到的場面就比班直侍衛打得要精彩,至少扯頭髮踢**的,就顯得賣力得多!特別是劉胖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影響,那還是李三郎的朋友而已,虎將啊,所以太子相信李清也能在黨項軍中殺個三進三出的。
想到這太子招手叫坐在最邊上的陳全近前來,沒別的,你不就是在天宇山大敗黨項人麼?上!給我滅了那些騎馬的威風。
陳全之前一直老老實實的坐在角落裡,按官職輪到他也能有個座位就不錯了,滿座裡就他這個副都指揮使最名不其實,官升得倒快,可手下還就慕容一禎的那哨人馬,而且還是不齊編的。
這京中禁軍有幾個是齊編的?騎捷軍按說有十個指揮,滿編是五千人,可現在攏共只有三千來人,還是人家不見外,初初調任京城禁軍指揮時給他了三百來人,可這都是什麼人啊,京城裡的混混而已,拿這樣的三百人去和龍衛軍滿編的五百人對陣,陳全沒這麼傻。
一見陳全不答應,太子火就上來了,怎麼?莫非邊報真的是弄虛作假?不假為什麼不敢上場?就算咱大宋的騎軍比黨項人強些。可到底也只有五百人,你們不是殺了一千的黨項騎兵麼?
太子一怒,陳全慌的跪倒了,不過還是不承認邊報是假的,不過太子要他帶著龍翔軍上場和龍衛軍較量,陳全見躲不過,乾脆就說自認不是對手了。
太子這一發火,那些爭執的人都住了口。見陳全自認不是龍衛軍的對手,那些步軍將領的心氣也平了許多,我說呢,五百人滅了人家一千人,怕是將些百姓殺來充數也是有的,反正這一直都是我軍的優良傳統,即便沒殺百姓,不消說,那些個黨項騎兵肯定是一班烏合之眾了。
倒是晏殊出言為陳全開脫了,只聽他拱手對太子說道:「太子休恕。臣聞那黨項人素來貧鄙不堪。即便是有馬,卻連兵器也是不齊的,時常析木為兵。怎是我天朝雄兵對手,禁軍乃國之強兵,邊軍不敵也是自然。」
還是晏同叔的水平高,這話一出,馬上氣氛高漲,大家都自豪起來,那些個蠻夷怎會是我天朝對手,咱們不過是缺馬而已,咱要是有了馬,燕雲十六州說拿就拿回來了。
佞詞如潮。
可太子還是餘怒未消。小傢伙哼了一聲,「父皇言及爾等乃雄兵,特賜我為親軍,誰曾想如此貪……要爾等何用!」
這話可嚴重了,雖然心地仁厚,那句貪生怕死沒說出來,可誰又不明白呢?陳全一腹的冤屈也不好辯白,說什麼?說其實黨項兵並不比大宋兵差?說給自己的這些禁軍根本就不能打?還是說自己真的很厲害?
這會一個人悄悄的溜下了看台。
雷允恭侍立在太子身後一直沒有說話。一來犯不著為別人出頭,二來他也不敢,他這個宮裡的實權人物可不願意在檯面上和文官較勁的,咱這大宋文人不吃這一套,一不高興就會直罵他是豎閹的,知道陳全和李清關係相厚,因此便偷偷的來找李清了。
李清正在這看熱鬧呢,龍衛軍贏了啊,而且贏得如此風光,這會正滿場撒歡呢,有些兵士還特地騎馬竄到姑娘們所在的綵棚前,在馬上耍幾個花式動作,引來陣陣驚叫。還有些人,藉機在捧日軍的兄弟們面前呈呈威風,服不服?要不要再來一場?而捧日軍那些個兵士也知道自己輸得毫無體面,聚集在一堆垂頭喪氣的。
雷允恭找到李清將情況這麼一說,李清心裡可來氣了,好你個錢『芳尊』,咱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交道都不曾打過,和我過不去幹什麼?
對這錢惟演李清還知道一點,人家人品怎麼樣可不關李清的事情,一個降臣想必在京城裡日子也不好過的,搞搞關係也是正常,沒見李煜給一杯毒酒害了命麼?這錢老頭雖然詞寫得遠遠沒有李煜好,那句「今日芳尊惟恐淺」李清也讀過的,就這句還給錢惟演贏來個錢芳尊的雅號,這芳尊麼,就是酒杯了。
管他錢惟演為什麼找李清的碴,現在陳全下不來台李清可不能不理,打不打得過龍衛軍是一回事,可把邊軍的功勞都一筆這麼抹了可不行,特別是在未來的皇帝眼裡,難道那些兄弟們都白死了麼?
有雷允恭帶著,自然沒人敢阻攔李清上看台,初一上看台,李清果然先被那些個長帽翅吸引了,這麼長?怎麼固定的呢?又怎麼讓它不垂下去?李清很想摘了誰的帽子看它個究竟,要不是陳全還跪在那裡的話。
座中很多人都是舊識,晏殊、周御史,范太傅。更不用說高公爺和石公爺了,李清笑著對四下拱手見禮,老頭兒多,也不知道誰就是那個錢惟演的。而雷允恭只是在太子身邊低聲說道:「李三郎來了。」說完,又隱到太子身後了。
小太子還是氣鼓鼓的坐在那裡,李清假裝沒看見陳全跪在那裡一樣,垂首笑問道:「太子緣何惱怒,莫非適才操演不好看麼?」
「李三郎,且來問你,邊報中稱爾等殺敵一千可曾有虛?」太子質問道。
李清似乎沒有察覺道太子不高興一樣,依舊笑吟吟的答道:「太子容稟,李清並不是軍中之人,只是適逢其會,這斬獲多少並不知情,太子何不問問陳大人呢?」
對了,這一說便是七嘴八舌的,有懷疑虛報的,有認為黨項兵是烏合之眾的,倒真沒聽這陳全辯解過一句的。
「陳大人,是役詳情究竟如何?還不從實說來。」太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