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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再見幽蘭 第三十七章:孤魂 (2) 文 / 安娜芳芳

    第三十七章:孤魂(2)

    曾泰大聲道:「生死簿?!」「是的,生死簿。還記得去年臘月二十六日那個不平靜的夜晚嗎?一連發生三樁和『生死簿』有關的案件,看來直到今天,『生死簿』還在糾纏著我們,還在持續不斷地牽扯出新的案情,新的人物……」狄仁傑低下頭,自言自語道:「看來我應該去會一會這位段公公,想必他會有些話要對我說。」

    「這樣吧,曾泰。」狄仁傑沉思片刻,又道:「你設法去幫我查一查段滄海公公的來歷,以及他與周梁昆大人之間的關係,年代越是久遠的事情越需留意。要快,我想盡快面晤段公公,在此之前若能多做些準備,知己知彼最好。」曾泰連忙應下,看看天色已晚,就要告辭。

    他還沒走,沈槐大踏步地邁進月洞門,滿面春風地向狄仁傑和曾泰抱拳致意。狄仁傑上下打量著他,面露微笑道:「哦?怎麼沈將軍今天有空過來啊?這幾天聽說你很忙,都不怎麼照面。」沈槐身軀筆挺,神態自若地回答:「大人,您天天閱卷忙得頭也不抬,沈槐每日都在門前應卯,只是不敢打攪您。」

    曾泰聽得一愣,雖然狄仁傑私底下挺隨和,沒什麼架子,連狄春偶爾也敢與他調笑幾句,但像這樣直接的頂撞還是絕無僅有的。曾泰偷瞥了狄仁傑一眼,卻見他面不改色,笑容中似乎更添了幾分慈祥,曾泰的心中又是隱隱抽搐,情不自禁地暗暗感歎:還真是從未見過李元芳用這種態度對待過狄仁傑啊……可惜斯人已去,莫非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哦,如此還是老夫錯怪你了。」狄仁傑依舊和顏悅色地和沈槐說著話:「不過我可真聽說,你這些天老往周府上走動。正巧老夫和曾大人談起劉奕飛的案子,你最近在周府可曾有些新的發現?」「新的發現?」沈槐略顯詫異,想了想才道:「關於劉奕飛大人的案子,卑職的確沒查出什麼線索。至於最近卑職常去周府嘛……並不是為了查案。」他突然住了口,臉上的表情十分微妙,有些尷尬又似有些喜悅。

    曾泰看得困惑不已,正等著狄仁傑發問,哪知他又轉換了話題:「沈槐啊,老夫上次對你說起過,景輝一直想找機會答謝你那堂妹,老夫也有這個心願。假如你堂妹不慣赴宴,老夫倒想出個法子,花朝節時她與靖媛小姐曾陪老夫同游天覺寺,玩得很盡興啊。要不然過幾天的重陽節,老夫做東請大家一起再游天覺寺,如何?我讓景輝把蒙丹公主也請上,大家熱熱鬧鬧地賞個秋。只可惜靖媛小姐還未出七,這次無法同行……」

    沈槐垂下頭不搭腔,狄仁傑稍待片刻,很耐心地問:「沈槐啊,你覺得如何?」沈槐終於抬起頭來,神色變得很陰沉,他一字一句地回答道:「大人,我堂妹阿珺好幾天前已經離開洛陽了。」「離開洛陽,她去哪裡?」「去西域。」

    「去西域?!」狄仁傑和曾泰齊齊驚呼。狄仁傑少有地急迫:「沈槐,你堂妹去西域做什麼?」沈槐深吸口氣,目光中隱現寒光:「大人,日前您的公子狄景輝給卑職帶來一封書信,是突騎施部落王子烏質勒,哦,也就是梅迎春寫來的。他在信中向阿珺求親,說要娶她做未來的汗妃。我問了阿珺自己的意思,她很願意,因此我就做主讓她西行了。」

    曾泰驚呆了,等回過神來再看狄仁傑,只見老大人的臉色發青,花白的鬍鬚連連顫抖,翕動著嘴唇卻發不出聲音。曾泰有點兒擔心,上前想要攙扶,狄仁傑一把將他伸出的手打落,大跨步逼在沈槐的跟前,劈頭便問:「沈槐,你這是故意所為吧?!」

    在他凌厲的目光下,沈槐不得不低頭,但語氣仍舊強硬:「大人,這是卑職的家事,您就不必操心了吧?」狄仁傑對他的話置之不理,只急迫追問:「阿珺姑娘是什麼時候走的?」「已走了五天。」「她一個人走的?有沒有人相送?」「沒有。我給她雇了輛車,和一位很可靠老實的車把式。烏質勒說收到書信後會親自去涼州迎親,因此阿珺只要到涼州就行了,問題不大。她沒有多少行李,何況又不是嬌小姐,向來能吃苦……」「夠了!」一聲憤怒至極的吼聲打斷沈槐的話,曾泰震驚地望過去,看到狄仁傑一張氣得變形的臉。

    「沈槐,我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你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讓如此柔弱純樸的一個女子,孤身一人前往西域,身邊連個送親的人都沒有,沈槐,你不覺得你太無情、太冷酷了嗎?!你、你……」狄仁傑點指沈槐,雙唇直抖,好一會兒才能繼續說下去:「沈槐,不要以為我對你的所作所為毫無察覺!更不要以為我對你容忍你就可以為所欲為!我知道,你這樣做無非是為了取悅周靖媛,為了攀附侯門,但你捫心自問,這樣做就真的值得嗎?如此對待唯一的親人,你的良心就能過得去嗎?!」

    「大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沈槐還要爭辯,狄仁傑抬手往門外一指:「你什麼都不要說了,老夫現在不想再聽你說任何話,也不想再見到你!你……走吧!」沈槐的臉上紅白交錯,牙關緊咬著朝狄仁傑抱了抱拳,一扭身就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曾泰瞠目結舌地看著他的背影,耳邊聽到狄仁傑喃喃的話語:「他怎麼會這樣?他為什麼會這樣?!啊?曾泰,你說、你說他究竟是怎麼回事?!」「恩師,我……」平生第一次面對向自己求助的狄仁傑,曾泰無言以對,況且沈槐的表現也實在太出人意料,太讓人震驚。狄仁傑兀自搖著頭:「不行,必須要把沈珺找回來,她很有可能就是……狄春!」他厲聲喊喝,狄春應聲而入:「老爺。」他的表情也很複雜、鬱悶,顯然已把剛才的一切都看在眼裡。

    狄仁傑竭力鎮定心神,吩咐道:「狄春,我命你速速出發去追趕沈珺小姐,她一個女兒家必然走的是大道,曉行夜宿也不會走得太快。你就沿著官道一路追下去,沿途留意各處客店,細細打聽,無論如何要把她找到,並且必須將她請回洛陽,否則你也別回來見我了!快去!」「是……」狄春苦著臉答應,又壯起膽子道:「老爺,我是可以想方設法追到沈小姐,但她願不願意跟我回來,這小的就沒把握啊。」

    「綁也要把她綁回來!」狄仁傑大喝一聲,狄春垂下腦袋往門外退,狄仁傑又把他叫住:「你先去做些準備,我來寫封短信,你帶在身邊,見到沈小姐後呈給她看,她看後必會隨你回來。」「是。」

    狄春急促的腳步聲消失,院子裡驟然安靜下來。狄仁傑呆呆地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動靜。曾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自躊躇,卻聽狄仁傑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彷彿掏盡了肺腑一般空虛、無望:「曾泰啊,難道是我錯了?是我的判斷失誤,還是我的應對不當?怎麼事情竟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他把沈珺趕走,絕不單單是為了得到周靖媛,他是想阻止我們從沈珺那裡瞭解到更多的線索,從而揭露他的身世……乃至陰謀!我考慮到了他的戒心,我也考慮到了他的怨恨,我煞費苦心、步步為營,想方設法地周旋,在暗中引導他,就是為了讓他不要在歧路上越滑越遠,誰知他竟因此更變本加厲……曾泰,你說說,老夫何曾這樣辦過案!我、我是不是真的錯了?!」

    他真的錯了嗎?是錯認了人,還是錯待了人?抑或這一切從最初起就是個誤會?是命運向他開得一個大大的玩笑?月上中天,在秋風中婆娑搖擺的樹枝間晴光如霜,潔淨而寂寥。狄仁傑跌坐在樹下的石凳上,心痛難抑:謝嵐、謝嵐!難道自己人生中最後一點發自內心的願望,竟要墮入這樣卑劣可恥的結局?!他不甘心,不甘心吶……

    「是身如焰,從渴愛生;是身如幻,從顛倒起;是身如夢,為虛妄見;是身如影,從業緣現;是身如響,屬諸因緣;是身如浮雲,須臾變滅;是身如電,唸唸不住!」衰老的嗓音顫抖地念著經文,卻聽不出空靈與覺悟,只有越來越尖厲的悲苦和絕望,頻頻衝擊聽者的心房。終於,身邊那聚精會神聆聽著的年輕人忍受不下去了,輕聲打斷道:「了塵大師,了塵大師!您累了吧,請稍歇片刻。」

    了塵絲毫都不理會,反將手中的木魚敲得更響,他枯槁衰敗的臉上已泛出死灰,仍執著地喋喋不休:「是身不淨,穢惡充滿;是身為虛偽,雖假以澡浴衣食,必歸磨滅……是身如丘井,為老所逼;是身無定,為要當死;是身如毒蛇、如怨賊、如空聚、陰界諸入所共合成!」誦到末句,淒慘悲慟如瀕死的哀鳴,撕裂人心,身旁的年輕人坐立不安,剛一抬頭,就見了塵兩手一鬆,木魚錘和佛珠齊齊落地,身子直挺挺往後便倒。

    「糟糕!了塵大師,了塵大師!」李隆基眼明手快,一把托住了塵的背部,將他的頭輕輕靠在自己的肩上,一邊朝禪房門外喊:「風太醫,快請進來!」風太醫疾步而入,與李隆基一起將了塵放平在禪房中,開始凝神切脈。

    李隆基焦急地盯著風太醫的臉,片刻見風太醫放下了塵的手腕,忙問:「太醫,大師情況如何?」風太醫長歎一聲:「已病入膏肓,只不過虛延時日罷了。」李隆基皺緊眉頭,看了看了塵雙目緊閉、毫無血色的臉,也不覺歎息:「難怪他誦經時哀音不絕,心裡想必也很明白了。可真是……風太醫,難道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嗎?」

    風太醫張了張口,尚未說出話來,門口有人疾步踏入,嘴裡還喊著:「了塵,了塵,我有急事要告訴你……」李隆基從禪床上直蹦起來,衝到那人面前:「國老,您怎麼來了?」狄仁傑倒愣了愣,猛然回過神:「哦,是臨淄王……」他嘴裡打著招呼,一眼看到禪床上的了塵,風太醫也向他行禮:「狄大人。」

    「嗯,了塵怎麼樣?」狄仁傑已坐到了塵身邊,三指切於腕上。李隆基肅然道:「國老,風太醫說大師情況不妙,恐怕時日……無多了。」狄仁傑搖了搖頭,其實他自己的臉色並不比了塵好看多少:「暫時還沒有性命之虞,不過憂思過甚傷及五臟,更兼心脈俱損……唉!」他朝風太醫點手:「既然太醫在此,還請開方吧,多少可為大師減輕病痛。」

    風太醫應承著去外屋開方,狄仁傑又端詳了一陣昏迷中的了塵,才扭頭對李隆基淡淡一笑:「臨淄王真是位有心人啊,還想到帶御醫來給大師診治。老夫替了塵謝謝王爺。」李隆基誠懇地道:「國老,隆基對了塵大師仰慕已久,一直想來請教佛法,怎奈大師從不輕易接見外人,所以始終沒有機會。孟蘭盆節那天在天覺寺前搶面果,就是為了一睹大師尊容,哪想到又讓斌兒這小子給攪了局。」

    狄仁傑輕捻鬍鬚:「那麼今天呢?」李隆基道:「最近幾日隆基聽說了塵大師病勢日沉,又不肯延醫治病,因而特意帶了御醫過來給大師瞧病。不過剛才大師昏迷前,一直都不同意風太醫進前來,我只好命太醫在外等候。」狄仁傑又是淡淡一笑:「臨淄王,老夫問的是,今天了塵大師如何就同意面見王爺了呢?」

    李隆基依舊十分誠懇地回答:「因為隆基指出了大師的真實身份,並以親情相求,大師才肯與我晤面的。」「哦,真實身份?」李隆基正色道:「國老,隆基知道國老是了塵大師最親近的朋友,也是在世唯一幾位知道大師身份的人。其實隆基此來不為別的,只是痛惜大師的命運太多舛,想代表李氏家族,向這位叔祖父盡點綿薄的孝心罷了。」

    「嗯。」狄仁傑頜首,撐著雙腿要起身,李隆基從旁伸手相攙,有些擔憂地道:「國老,怎麼您的臉色也這麼差?您年事已高,還是不要太過操勞才好。」狄仁傑拍了拍他的手:「生死有命,活到我這個歲數,早已把這些都看開了。臨淄王心懷善念,大師能有這樣的孫輩,應該感到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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