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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再見幽蘭 第三十七章:孤魂 (1) 文 / 安娜芳芳

    第三十七章:孤魂(1)

    這天晚飯過後,曾泰又來到了狄府。在書房門口碰上剛奉茶而出的狄春,曾泰一把將他拉住,小聲問:「大管家,恩師這幾天心情可好?身體如何?」狄春笑道:「看著還不錯。畢竟咱家三少爺回家了,老爺臉上不露什麼,可我知道他心裡頭還是很安慰的。三少爺也比過去安份多了,整天張羅著給尚藥局供藥的事情,不大惹老爺生氣了。」

    曾泰連連點頭:「這就好,這就好啊。哦,我聽說,這次三公子回家,還帶來一個美麗的西域部落公主?」狄春一吐舌頭:「喲,曾大人,您當了大理寺卿,果然本事見長啊。」曾泰搖頭晃腦:「嘿嘿,慚愧,慚愧!」狄春滿臉壞笑:「您是聽沈將軍說的吧……嗯,那位突騎施的蒙丹公主給老爺帶了梅先生的信件,老爺見了是喜笑顏開的。」曾泰故作困惑:「大管家,恩師到底是見了信開心,還是見了公主開心?」「呵呵,這個可不好說啊……」

    「曾泰啊,來了就進屋吧。」門外二人聞聲相視而笑,狄春撓撓頭:「曾大人快請進去吧。我還要安排人去相王府接斌兒那小祖宗。這小傢伙現在成天被臨淄王拖著玩什麼馬毬,咱家老爺且不放心呢,可又不好薄臨淄王的面子。」「哦,大管家請忙。」狄春點頭走開,曾泰推門進屋,躬身作揖道:「學生見過恩師。」狄仁傑放下手中正在翻看的試卷,微笑著招呼:「曾泰啊,坐吧。」

    曾泰落座,瞧著滿案的試卷,問:「恩師,此次會試的榜單快出來了吧?」狄仁傑轉了轉脖子,又捶了捶腰,歎道:「是啊,總算是塵埃落定。這份名單明日一早就送去給聖上審閱,如無意外,再過三天便可發榜了。」曾泰也不禁跟著感歎:「這可又是件功德無量的事情啊,恩師,您太辛苦了。」

    狄仁傑含笑不語,端起茶盞細細抿了一口,曾泰猶豫著又問:「恩師,那楊霖……」狄仁傑放下茶杯,沉聲道:「說起來,他的文章還真能排得上榜。」「是嗎?!」「不過……」狄仁傑又微微搖了搖頭:「他身上疑雲重重,又似牽涉著極其凶險的罪惡。這樣的人,在真相大白之前,是不適合推薦給朝廷的。」

    「這倒也是。」曾泰皺起眉頭來附和。狄仁傑啜了口茶,方冷冷地問:「怎麼?他還是什麼都不肯說?」「嗯,是啊。」曾泰無奈地搖頭:「自始至終癡癡呆呆的樣子,就是一口咬定要見到母親,否則就什麼都不肯說。」「他的母親仍然沒有消息?」「沒有。」

    狄仁傑站起身來,在屋裡慢慢踱起步來:「其實即使楊霖不開口,我們也還是基本可以確定,沈槐就是將他引到我面前來的幕後之人。問題是,沈槐這樣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他的背後是不是還有更黑暗的力量?最主要的是,他究竟是不是……」狄仁傑的聲音低落下去,深沉的悵惘不經意間覆上面龐,令他剛剛流露出的喜悅瞬間又變得黯淡。

    曾泰的心中隱隱作疼,狄仁傑在楊霖這個案件上的猶豫不決、瞻前顧後,是曾泰從來不曾在他身上看見過的:他甚至至今都不敢直接去訊問沈槐,而只是三番五次地試探,不惜貽誤查清真相的時機……因為什麼,不就是為了「謝嵐」這兩個字嗎?!曾泰常常會忍不住想,假如沈槐真的是謝嵐,那對於狄仁傑來說恐怕不是喜訊,倒反而是個災難吧!但是這個想法,曾泰是絕對不敢,也不忍對狄仁傑明言的。

    「曾泰啊,目前最關鍵的還是要讓楊霖開口。」狄仁傑思忖著道:「既然楊霖說他老母在沈家幫傭,楊霖一定是擔心沈槐對母親不利,才死咬牙關不肯說話。」曾泰回道:「可是我都派人偷偷打聽過了,那何氏在會試前幾天就離開沈家,至今未歸。姓趙的貢生那裡我也讓人盯著,一旦見到有老婦人上門就別放過,可至今一無所獲……恩師,您說何氏會不會真的被沈……」

    狄仁傑打斷曾泰:「曾泰啊,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此刻我們手上沒有半點線索,就算直接去問沈槐,也問不出任何究竟的。前兩日我不過稍稍言語相激,這些天,他、他就不怎麼在府裡露面了。」沉吟半晌,他苦笑著對曾泰道:「我還是不想太逼迫他。因此曾泰,仍要麻煩你多想想辦法,找一找何氏……至少現在楊霖在我們手中,這條線索好歹算是保住的,只要想辦法盡早讓他開口就行了。」「是,學生定當竭盡全力。」

    沉默良久,狄仁傑才又悠悠地道:「但願何氏只是躲藏起來了。等到發榜之日,我想她只要活著,就一定會出現的。」曾泰緊閉雙唇點了點頭,他雖算不上才智出眾,但對狄仁傑的瞭解還是幫他一下窺透了對方的內心。狄仁傑生怕何氏遇到不測,並非全是為了案情,甚至也不全是出於對楊霖和何氏這母子二人的同情,更多的恐怕還是對「謝嵐」的關注——狄仁傑需要真相,更需要一個能夠令他感到安慰的真相,而不是罪惡……想到這裡,曾泰不覺有些神思恍惚:謝嵐啊、謝嵐,難道你對面前的這位老人就沒有絲毫的憐憫嗎?他已風燭殘年,時日無多,不管曾有什麼樣的怨恨,真的就不可以放開嗎?

    「唉呀,三少爺!三少爺!您小心著點啊……」喊聲連連驟然打破狄府後院的寧靜,狄仁傑和曾泰吃驚不小,一齊朝外望去,就聽到門外傳來踢裡趿拉的腳步聲,僕人忙亂的呼喊中突然冒出狄景輝的嗓音,扯著長腔高聲吟頌:「廣開兮天門,紛吾乘兮玄雲。令飄風兮先驅,使涷雨兮灑塵……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

    狄仁傑的臉色一沉,快步來到門前把門一拉,正好狄景輝在兩、三個家僕的攙扶和簇擁下,跌跌撞撞而來,差點兒撞到狄仁傑身上。曾泰緊跟上前,就見狄景輝滿臉通紅、醉眼斜睨,渾身酒氣撲鼻而來,不由心中暗惑:這位三公子,怎麼故態復萌了?

    狄景輝搖晃著站定,使勁瞧了瞧狄仁傑,笑道:「爹啊,兒子今天多喝了兩杯,您別、別生氣。我……也是為公、公事應酬。」狄仁傑鼻子裡出氣:「公事應酬?就應酬成這樣子?!總算你還認識家、認識我!」狄景輝打了個酒嗝:「呃……爹,我沒醉!今天純、純屬意外!誰知道太監也、也那麼能喝?兒子想,無論如何不能……不能輸給幾個閹、閹貨吧?」

    曾泰差點兒笑出聲,這才想到尚藥局如今確是由幾名內侍把持著。狄仁傑也給氣樂了,搖頭歎息:「左一個閹貨,右一個閹貨,你這副口齒還想當好皇商?我真替你擔心啊!」「沒事!」狄景輝一揮手:「爹您儘管放心,兒子心裡有數著呢!今天請客的那位內給事段公公,我一眼……就看出他是個人物,可、可是給足他面子的!」

    「段滄海?」狄仁傑不覺捋了捋鬍須,若有所思地道:「內給事段滄海公公,是內侍省的主管,卻與尚藥局沒有直接的關係,他為何會請你飲宴?」「這我哪裡知道啊。」狄景輝接過僕人端來的醒酒湯,一口飲乾,撇撇嘴道:「渴死我了!」他的一雙眼睛雖然紅紅的,但其中光彩熠熠並不混濁,只聽他語帶狡黠地說:「這位段公公還真是好學之人,呵呵,硬要我給他講西域的風土人情……嗯,還和我聊經書辭賦,端的是滿腹才學啊!」狄仁傑目光深邃:「你方才吟的『大司命』也是今晚談到的?」

    狄景輝敲了敲腦袋:「啊?想不起來了……我吟『大司命』了?哦,似乎是……談到了生死什麼的……這大司命主宰人之生死嘛……」他大大地打了個哈欠:「我可撐不住了,爹,兒子先去睡了啊!」「去吧。」狄景輝朝父親和曾泰拱了拱手,踉蹌著剛要走開,又從懷裡摸出張字條來,雙手遞過來:「呃……我這腦子,糊塗了!爹啊,今天那段公公還、還給我看了幾件寶器,說他愛好收藏,那些都是一向收羅來的……我也不太懂,就說了幾句好話。結果他、他就列了個單子,說讓我呈給您看看!」

    狄仁傑接過單子,狐疑地問:「為什麼要給我看?我並不擅長收藏啊。」狄景輝已經走出幾步,又揚聲道:「咳,讓您看您就看看唄!我覺得這位段公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哦……」曾泰望著狄景輝的身影歪歪斜斜地消失在樹蔭深處,突聞身邊狄仁傑在說:「曾泰,你也來看看這張單子。」「哦?」曾泰忙接過來瀏覽,忽然驚道:「恩師!這、這裡列的器物名稱怎麼如此眼熟?」狄仁傑面沉似水,慢吞吞地道:「是的,這裡所列的全都是當初鴻臚寺少卿劉奕飛監守自盜,至今下落不明的國之瑰寶!」

    曾泰悚然無語,狄仁傑沉吟著又道:「曾泰啊,你記得嗎?當初我們曾就劉奕飛的死與周梁昆有過一番對質。」「是的,恩師。當時您用嚴密合理的推斷,逼使周梁昆承認了他殺死劉奕飛的罪行。」「嗯,」狄仁傑輕捋鬍須,慢慢踱下台階,在書房門前的院落中散起步來:「當時,周大人供稱的理由就是劉奕飛盜取四方館庫藏國寶,他擔心自己被牽連才下殺手。而我對周梁昆真正的殺人動機卻始終有所懷疑,因此讓你先將此案壓下,同時派了沈槐監控周梁昆的行止,期望能夠發現新的線索,同時也設法找到失落的寶物。」「是這樣的。」曾泰連連點頭,遲疑了一下又道:「不過沈將軍那裡的監控始終沒什麼進展,倒是這周梁昆大人前些天莫名其妙地死在賽寶大會上,又成一樁新的謎案。」

    狄仁傑看了曾泰一眼,意味深長地道:「沈槐的監控確實沒有進展,當然了,周梁昆受到驚嚇後收斂言行,其間我們又跑了趟隴右道,沈槐那裡沒有什麼發現也不能怪他。只是今天的這張單子,讓我突然有了個新的想法。」「哦,什麼新想法?恩師?」「我在想,莫非所有這些事情之間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你看,去年臘月周梁昆因為鴻臚寺的寶物殺了劉奕飛,大半年後在眾目睽睽之下親手毀了鴻臚寺的寶毯後『自殺』。而今天我們又收到了這樣一份顯然是刻意經景輝之手送到我面前的、鴻臚寺遺失寶物的清單……曾泰你想想看,會不會這幾件事情本身就是一脈相承的呢?」

    曾泰似有所悟地頜首:「有可能,真的有可能啊。這樁樁件件都離不開鴻臚寺的寶物……不過,學生有個疑問:當初周梁昆供稱,就是為了不讓劉奕飛盜寶的案情外傳,才冒險將他殺害。因此知道鴻臚寺失卻寶物詳情的只有您、我和周梁昆三人,那麼內侍省的段公公又是從何而得這份單子的呢?」

    「這個問題問得非常好。」狄仁傑思忖著回答:「我覺得,段公公特別接近景輝,向我傳遞這份名單,想表達的意思無非是:他知道部分內情,並且還想與我們在某些方面進行合作。此外,方纔我聽景輝醉意朦朧中在吟的『大司命』,彷彿也有些玄機。」「玄機?!」曾泰有點兒摸不著頭腦。狄仁傑微笑:「司命就是主宰生死的意思。景輝不會無緣無故吟起此辭,聽他剛才的醉言醉語,應該也是酒席上有人特別提起的。生死,生死,曾泰,你不覺得這個詞很耳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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