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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再見幽蘭 第三十三章:會試 (3) 文 / 安娜芳芳

    第三十三章:會試(3)

    日子過得像飛一般,他們來到弓曳轉眼已是第十個夜晚了。與庭州一樣,此地日落得很晚,天才暗下不久,就該休息了。裴素雲在小帳篷裡看了看剛睡熟的安兒,便沿著鏡池邊灑滿月光的草坡,往木屋走去。阿月兒和阿威坐在湖邊竊竊私語,她從他們身邊經過,兩人談得起勁也毫無察覺。來到屋前,正碰上哈斯勒爾從裡面出來,裴素雲笑著和他打個招呼,哈斯勒爾嘿嘿一樂:「伊都干,我正想找您問一聲呢,您看明天是不是再放只信鴿出去?」裴素雲愣了愣:「再放一隻?咱們來的第二天不是就放了一隻出去嗎?」哈斯勒爾連忙解釋:「伊都干,那時咱們剛來,怕王子殿下惦記,就放了只鴿子回去報平安。可現在已經過了十天,當初我們在馬車上匆忙帶的面和油什麼的,都不太多,眼看著就沒了,是不是……」裴素雲打斷哈斯勒爾:「嗯,你說得很有道理。這樣吧,等我們先商量一下。」「好勒!」

    她走進木屋,李元芳安靜地躺在靠窗而置的木榻上。裴素雲在他身邊坐下,輕輕握住他的手,小聲埋怨:「就是不肯好好休息,這麼晚了,還找人聊天。」李元芳閉著眼睛回答:「他是來找你商量事情。」裴素雲歎了口氣:「你呀……嗯,我也正想跟你說,你的藥也快用完了,是該想辦法從外面再帶些東西進來。」

    李元芳把眼睛睜開了,月光從敞開的窗戶照在臉上,讓他看上去比白天更加蒼白一些。裴素雲皺了皺眉:「算了,你還是別管這些了,快歇著吧,雜事我來處理就好。」「哦,你打算怎麼辦?」「我……」裴素雲急急地道:「我把過沼澤的方法在書信裡寫清楚,烏質勒接到飛鴿傳書,只要去鄰居大娘那裡找到合適的貓,就可以派人穿過布川沼澤來送東西了。」

    「這樣不行。」李元芳的聲音十分低啞、無力,但語調無疑卻是堅決的。裴素雲困惑地看著他:「你怎麼了?……為什麼不行?」李元芳衝她微微一笑:「第一、布川沼澤對於不明就裡的人來說根本是恐怖的死亡之谷,僅僅憑你在信上所寫過沼澤的方法,恐怕別人難以置信;第二、就算烏質勒讀了信後按照指示行事,但他畢竟從未穿越過沼澤,你能肯定整個過程不會出什麼差錯?鄰居大娘家的貓以前也沒有過沼澤的經歷,真的如哈比比一樣可靠嗎?更何況還有毒氣的因素……」「這……」裴素雲有些發急,才動了動嘴唇就被李元芳嚴厲的眼神制止了,他繼續費力地說:「最後……一點,也是最主要。……烏質勒收到飛鴿傳書後,肯定會產生我說的兩點顧慮,當然他必定要嘗試,只是絕不會親身前往。我想……他會找人先入沼澤。可是……」李元芳停下來喘了口氣,落在裴素雲臉上的目光至為溫柔:「弓曳是你家族的聖地,為了我你不得已才把外人帶進來……儘管如此,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

    裴素雲垂下眼瞼,千言萬語全堵在心口,半晌才問出句:「那你說怎麼辦?」「很簡單,明日一早我親自寫封短信給烏質勒,請他來弓曳相會。如果明天不颳風,就讓阿威帶上哈比比,返回庭州去送信,並盡快把王子接過來。阿威到底走過一次沼澤了,應該有把握。」

    裴素雲怔住了,情不自禁地抓緊李元芳的手,嚅囁著:「帶走哈比比,萬一……」「萬一他們一去不回,我們就再也走不出弓曳了,對嗎?」這話令裴素雲打了個冷戰,她求助地盯住李元芳的眼睛,見到那清朗平和的目光中隱含一絲戲謔:「弓曳是人間仙境,假如從此老死在這裡,不也挺好?到處都是禽魚花果,反正也餓不著……」裴素雲脫口而出:「可是沒有藥!」

    沉寂片刻,李元芳抬手輕撫裴素雲的面頰:「烏質勒不希望我死,他一定會來的。我在信中寫明,請他一人前往,他必不會違背,這點我還是有把握的。阿威也不會洩露半點消息出去,你……就放心吧,這是最好的辦法。」

    裴素雲頻頻點頭:「嗯,你怎麼說就怎麼做,我都聽你的。」她說著喉頭便有些發緊,眼前一陣模糊。李元芳勉力半坐起身,將她攬入懷中,低語道:「怎麼又傷心?……我早對你說過,只要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裴素雲的淚水悄悄滑落:「你還病得這麼重,就要成天操心這些,都是我不好……」

    李元芳托起她的下顎:「哦?你不好?你哪裡不好?」裴素雲慌亂地避開他銳利的目光,支吾道:「是我沒用……」李元芳追問:「素雲,你在怕什麼?」「我、我沒有怕……」李元芳長吁口氣,輕聲道:「你是在懼怕將你逼來弓曳的人,對嗎?」裴素雲渾身一震,呆呆地瞪著李元芳,看見他的眼角聚起細密的皺紋,目光裡全是深重的疲倦,他冷冷地說:「你不告訴我來此地的真相,我就不能問旁人?」

    裴素雲驚道:「我真的什麼都沒有做,你、你相信我嗎?」李元芳將嘴唇貼了貼她的額頭,安慰道:「我當然相信你,只是有人處心積慮做下這樣凶殘的罪行,目的究竟是什麼?難道就是要把你置於死地嗎?」裴素雲低聲喃喃:「我真的不懂為什麼……伊柏泰沉入沙底;神水的配方上交了官府;錢、錢歸南的親朋同黨都獲了罪,陷害我這樣一個人,又能得到什麼?」李元芳冷笑道:「假如不是因為你的緣故,那也可能是衝我來的?」裴素雲更是惶恐:「可是元芳,烏質勒把你送來我家是極機密的,根本就沒幾個人知道……」

    李元芳默默地點頭,許久方道:「沒事,都交給我吧,我會查個水落石出的……無論如何,我都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到你。」裴素雲含淚頜首,感覺到他的胸口起伏不定,呼吸十分乏力,忙道:「快睡吧,很晚了。」她扶著李元芳躺好,自己也側身躺在他的旁邊。

    萬籟俱靜的夜裡,皓月從鏡池上反射出瑩白的微光,好似透明的巨大蟬翼罩在半空,脆弱而飄渺,縷縷清輝徐徐拂過窗沿,落在他倆的身上。裴素雲毫無睡意,只凝神注意著身邊人的動靜,許久,聽到他悶哼了一聲。裴素雲悄聲問:「元芳,睡不著嗎?還是哪裡不舒服?」沒有回答,裴素雲等了等,伸手到他的背後,悠悠地歎息:「我給你按按背吧。」

    她的手輕輕撫過他瘦削的脊背,手指觸摸到新創舊傷的纍纍痕跡,心又無法控制地痙攣起來。她認真按摩了好一會兒,李元芳才長長地舒了口氣,笑道:「就是沒有斌兒按得舒服。」裴素雲也會意地笑了:「你想小斌兒了。」「嗯……也不知道這小子在洛陽過不過得慣?」

    裴素雲道:「斌兒那麼聰明乖巧,一定沒問題的。」「但願吧……」李元芳若有所思地說:「他在我身邊野慣了,是該有人管管他。有大人管教著,他今後一定會很有出息……呵,肯定比我強多了。」裴素雲猶豫了一下,問:「狄大人會不會很嚴厲?」「不會。大人這人說起來,既難相處也容易相處,我覺著斌兒能應付得了他。」

    李元芳挪動了下身體,狡黠地看著裴素雲,問:「大人見過你?他對你很嚴厲嗎?」裴素雲有些發窘,支吾道:「嗯,見過兩次。狄大人他、他挺威嚴的……也挺和善。」李元芳眼中的笑意更深,慢吞吞地問:「什麼叫挺威嚴也挺和善?」

    裴素雲輕輕捶了他一下:「你的大人你最熟,他怎麼樣還要問我?」李元芳摟緊她,正色道:「你知不知道,大人平生最恨的就是你這樣的人,巫婆神漢,在他說來都是邪佞。要是放在過去我還在他身邊的時候,是萬萬不敢與你深交的。」「啊?原來你這樣怕他?」裴素雲不覺蹙起秀眉,回憶道:「唔,他頭一次見到我的時候,確實非常嚴厲。不過我覺得那是因為錢歸南……還有瘟疫的事。後來,他離開庭州前親自去看我時,就非常和藹。他還、還問起我裴氏的身份,問我要不要回中原,真的很親切。」

    李元芳微笑著點頭:「你不說我倒忘了,山西聞喜裴氏,高貴的門第,算起來你和大人還是同鄉……嗯,這麼看來大人還是接受你了。」「接受?」「是啊,雖說多少有些勉強……那會兒我要是在他面前,挨一頓臭罵是免不了的。」「臭罵?」裴素雲不解地重複了一句,想了想又道:「我倒覺得,狄大人非常非常在意你,你在沙陀磧裡失蹤,他始終不肯放棄希望,還囑咐我幫著尋找。他談到你的時候,那樣沉痛的樣子,連我看著都十分不忍。」

    李元芳輕撫著裴素雲秀髮的手猛地滯住了,許久都不再說一個字。裴素雲傾聽著他沉重的呼吸,心中著實忐忑不安,又擔心他思慮過甚,便鼓起勇氣打岔:「元芳,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想問你。」「唔,什麼?」

    裴素雲吞吞吐吐起來:「那次在武欽差面前,你曾提到你這樣的三品大將軍,朝廷會配給你……呃,才貌雙全的官妓……是真的嗎?」李元芳愣了愣,隨即笑道:「當然是真的,武重規是親王、朝中大員,這種事他清楚得很,我怎麼會胡說?」「那你、你……」裴素雲稍稍掙開李元芳的懷抱,咬著嘴唇運氣。

    李元芳瞅了裴素雲半天,忍俊不禁地歎道:「女人啊,真是的……我說了那麼多話,你偏偏就記住這個。」裴素雲別過臉去,輕哼一聲:「我還納悶呢,你就沒看上過誰?」李元芳笑著依舊把她的臉轉回來,才沉吟著道:「跟你說真的,我還差點兒娶了個官妓呢。」「啊?!」

    他的聲音平靜慵懶,彷彿在講述一個久遠的故事:「那女孩叫宗琴,不過她只會跳舞不會彈琴……我就記得她特別愛笑,和她在一起真的很輕鬆,就好像這世上根本沒有憂愁二字。那時候我的確喜歡她,還動了心思要娶她。」「那……為什麼沒娶呢?」他又沉默了許久,才回答:「我去和大人提了提,結果他不同意。」裴素雲困惑地撐起身子,端詳著李元芳的臉:「狄大人不同意?為什麼?……你娶妻還要他同意嗎?」

    李元芳淡淡地道:「倒不是非要他同意不可,但我還是問了他。大人說官妓只能做妾,我應該先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子做將軍夫人,隨後再納妾也不遲。」頓了頓,他又道:「他當然是一片好心,可我卻就此打消了娶妻的念頭。其實也沒什麼,想女人的話也很容易辦到,反倒輕鬆。」裴素雲低聲問:「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因為我不想要什麼將軍夫人,我只想要一個真心喜歡的女人。」

    裴素雲遲疑幾許,還是問:「狄大人明白你怎麼想的嗎?」李元芳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莫名的酸楚襲上心頭,裴素雲勉強笑了笑:「那……你可知道宗琴姑娘後來怎麼樣了?」李元芳望向窗外,幽深的月色沉入他的眼底:「好像聽說是當了誰的姨太太,我也沒再留意……好幾年前的事情,今天若不是你提起來,我都忘光了。她也一定早把我給忘了。」裴素雲搖頭:「不會的,她絕對不會忘記你的。」

    夜越發深了,從鏡池上傳來清脆的蛙鳴,與周圍草坡上秋蟲的歡唱相互應和,更顯得夜靜到極處,這靜縈繞在心頭之上久久不去,慢慢聚匯成最清冷的一滴露珠。又過了很久,很久,裴素雲聽到身邊的人輕聲說:「這麼幾年過去,宗琴也該是一、兩個孩子的娘了。我一直都覺得她的小孩真幸福,有一個那麼愛笑的娘。」裴素雲沒有答話,只是更緊地依偎在他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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