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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碧血黃沙 第三十章:郁蓉 (下)(5) 文 / 安娜芳芳

    第三十章:郁蓉(下)(5)

    李弘微笑著道:「王爺你的擔保,弘怎敢不採信?呵呵,只是你在來看看奏章裡的這些內容,一派的污言穢語,不論是真是假都對狄懷英十分不利,恐怕還要有個妥善的應對之策才是。否則他即使獲得陞遷,也要被人詬病,今後的仕途會面臨諸多險隘的。」

    李煒在給狄仁傑的信中沒有詳述所謂的污言穢語,但狄仁傑從他的暗示中立即猜出,這些謠言是圍繞著他與郁蓉的關係展開的,無非是說狄仁傑在醉月居的宴會上對美人郁蓉見色起意,十分傾慕,因此才在後來的許思翰被毒殺案中,想盡辦法為郁蓉洗脫嫌疑、甚至不惜採用非常手段。雖然許思翰一案最終結果郁蓉確實無罪,但狄仁傑在其中的作為未免有先入為主之嫌,多少有失公允。而這樣輕易為美色所惑、感情用事的人,又如何能擔得起為民做主的青天之責呢?!

    李煒在信中說,他也無從揣測這些謠言是何人編造、又是如何散佈的。但在當時那個情勢之下,他的所思所想全都集中在一點上,那就是必須要打破這個謠言,挽回狄仁傑的形象。事發緊急,李煒並未多加斟酌,便想好了一番說辭,他以親歷者的口吻給太子弘說了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發生在醉月居,就是李煒離開汴州前一天晚上的好友聚會。彼時、彼景,乃至參與的人員都是絕對的事實。李煒只不過告訴太子,就在那個晚上,狄仁傑嚴辭拒絕了郁蓉的投懷送抱,當時的情景為李煒等人親眼所見,因此狄仁傑的君子之風不容置疑。李煒對太子說,事後狄仁傑還曾感歎,青春少女的美色固然令人嚮往,但自己曾受一位老僧教導,能用想像來遏止『淫』欲,也就是將美女想像成狐狸妖精、毒蛇鬼怪;將她秀麗的姿容想像成臨死時的面目青黑、七孔抽搐;還將窈窕丰姿想像腐爛污穢、衰敗蟲爬一般。只要如此這般,無論面對怎樣的絕世美艷,那『淫』念慾火就會靜止得如清涼的寒冰了。

    李煒寫道:「煒言之鑿鑿,太子固然信任於我,懷英兄的陞遷也將如期而至。只因謠言此前已散佈出去,煒將另遣口舌,反其道而攻之,必令此事不僅無損反而倍益,從此為懷英兄立下堪堪君子之名。煒之所述基於事實,懷英兄亦不必有所顧慮。」信的末尾,他又強調:「懷英兄具凌雲之志、秉曠世之才,煒寄予重望。懷英兄日後必成大唐社稷之棟樑,斷不能被二三奸佞小人肆意中傷。值此多事之秋,煒所顧者唯懷英兄爾。」

    狄仁傑呆望著手中的信紙,腦海中空空蕩蕩。一陣冷風吹過,頭頂上的柏針悉簌作響,承荷不住的小團雪花隨風飄散,紛紛落在信紙上,暈開點點墨跡,宛如血淚斑駁。「值此多事之秋,煒所顧者唯懷英兄爾。」狄仁傑知道自己無權指責李煒,他的所作所為全是出於善意。狄仁傑更知道自己無權退縮,因為前方是江山社稷、民生福祉,是他願意奉獻畢生才華與精力的偉大事業。

    然而在這個瑞雪初晴的下午,狄仁傑站在庭院中,仍然感到嚙骨霜寒自頂至足,幾乎將他的一腔熱血凝凍。他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天下蒼生與純真少女,究竟孰輕孰重?每一次的答案都是相同的。選擇已經做出,掙扎不過是徒勞,徒勞地想要減輕些良心上的重負罷了。就在這個下午,狄仁傑生平唯一的一次質疑自己的脆弱,痛恨自己的虛偽。他明白,今後自己哪怕在心中,也無顏再面對那雙目光了。

    也許,這就是代價。

    三天之後,調令到達。朝廷的任命很緊急,要求狄仁傑新年即到并州赴任,因此他不得不趕緊動身。匆匆地移交了公務,連行李都只來得及整理出最重要的部分,狄仁傑在這年臘月初十的早晨,就帶著全家離開汴州、趕往并州赴任。

    同僚們都在前一天晚上為他餞了行,狄仁傑出發得又早,因此一路出城並無人相送。冬日淒清的早晨,長亭復短亭,狄仁傑騎馬走在最前面,眼看前方的忘離亭中似有人影晃動。那人顯然也發現了狄仁傑一行,高聲喊著:「懷英兄!」從忘離亭中一路小跑,朝狄仁傑而來。

    狄仁傑定睛一看,來人竟是謝汝成,自從醉月居聚會後,他們二人再未見面。這次狄仁傑離任,也沒有告訴謝汝成,今天他來送行,應該是從李煒那裡得到消息,又自己去打聽到了狄仁傑的行程。狄仁傑心中暗愧,慌忙翻身下馬,迎著謝汝成而去,嘴裡也喚著:「汝成兄,你怎麼來了?」

    兩人碰面,彼此一躬到地。謝汝成不善言辭,送別的話才說了幾句,便已無言。狄仁傑的心中更是滋味萬千、難以盡述。與謝汝成飲下三杯離酒,狄仁傑正要告別,謝汝成輕輕攔住他,從袖中抽出一樣東西,捧到狄仁傑的面前:「這是……郁蓉讓我帶給你的,她、她說,還是希望狄先生能夠留下它,做個紀念吧。」

    狄仁傑凝視著折扇,那個午後的悲涼創痛再次衝擊他的心房。不,他搖搖頭,輕輕推回謝汝成的雙手:「汝成兄,這個……狄某不能收。」謝汝成愣了愣,還是收起折扇,再次抬頭時,他的臉上微微泛紅,掛上了略顯淒惶的微笑:「懷英兄,我、我已向郁蓉求親了。」狄仁傑的頭腦一陣轟鳴,頓了頓,才勉強笑道:「好啊,這……真是太好了。狄某恭喜你們了!」謝汝成嚅囁:「她……還沒有答應。」

    風再起時,長亭中送別的人影已然模糊。汴州城的城樓,越來越遠了。

    乾封二年元月,狄仁傑在并州順利上任了。三月中的時候,他收到李煒從長安來的書信,原來許敬芝因父喪服孝,無法按期與李煒完婚,只得先遷居長安,在那裡陪伴李煒,並等待一年的喪期期滿。信中寫道,這樣一來反倒讓謝汝成與郁蓉趕了先,兩人在二月就已完婚了。對此李煒十分感慨,因為郁蓉的名譽被他所謂的「投懷送抱」說法徹底敗壞,謝汝成在這種時候挺身而出,稱得上是真正的君子。李煒還說,謝汝成是個難得的好人,郁蓉跟了他也算是有個好歸宿了。

    此後李煒的來信斷斷續續,而謝汝成和郁蓉則從未與狄仁傑有過任何書信往來。這年年末,李煒在信中說郁蓉為謝汝成生下一個兒子,取名「嵐」,只是信中的口氣不甚喜悅,隱約透露出這對夫婦的生活並不像想像的那麼和睦。再之後,便連李煒也斷了音訊。生命就這樣不露痕跡地了結一段過往,進入到全新的篇章之中。

    夏季的沙陀磧周邊,葉河、白楊河、裡移得建河,許多條大河河水充沛、碧波蕩漾,在它們的河岸兩側灌溉出一片又一片綠洲。這些綠洲或大或小,但都綠茵如蓋、芳草鮮美,在藍天白雲之下譜出讓人心曠神怡的牧歌。

    這天太陽剛剛落山,年青的突厥牧民吉法就把他的那幾十頭牛趕回了宿營地。他所在的這個遊牧部落人數不多,因而更加無拘無束、隨意遊蕩,現在對他們來說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光,吉法每天的日子都過得愜意地難以形容。

    牛馬入欄,吉法連蹦帶跳地跑去帳篷,大叫著:「娘!肚子好餓啊……」剛衝進帳篷,他就皺著眉頭站住了。今天的帳篷裡,他聞不到往日那撲鼻的烤肉和酥油茶的香氣,娘也沒有迎上來接過他的馬鞭,他只能看見暮色中娘的身影,在帳篷角落的一堆雜草上忙碌著。

    聽到動靜,突厥老婦頭也不回地叫道:「吉法,快來幫忙。」吉法答應著走過去,娘正費力地抬起草堆上一個人的身體:「吉法,你把他抱起來,我來換換他身下的這些草,又是血又是膿的。」吉法接過那人,立即沾上滿手的血污,老婦利落地抽掉墊在那人身下的稻草,又從旁邊拉過乾淨的鋪好,才和吉法一起輕輕將那人放平。吉法問道:「娘,他還是燒得燙人啊!」

    突厥老婦抹了把汗:「誰說不是呢?真不知道他從哪兒得來這麼多傷?而且全都爛了,這可怎麼是好啊……」一邊說著,她掀開那人身上覆的布條,血肉模糊的傷口暴露出來,連吉法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老婦拿過個粗碗,用個小木勺從裡面挖出些黑乎乎的草藥糊,往傷口上塗抹。吉法嘟囔:「娘,這樣一點兒用都沒有啊。」老婦人繼續塗著,連連搖頭:「天氣太熱了,唉!總比不上藥的好。」

    吉法摸了摸肚子,小聲抱怨:「娘,你忙著伺候他,兒子的飯都不做了!」「那邊不是有囊嗎?你自己烤吧。」吉法無奈,撿起塊囊干啃了兩口,嘟囔道:「這個漢人傷得太重,就是能活下來,大概人也不中用了。他現在這樣太受罪了,還不如……」老婦不樂意了:「吉法,你怎麼能這麼說!看這漢人的歲數,還挺年輕的,要是他死了,說不定一家老小都跟著完啊。既然他還沒死,咱們就要想法兒救他。」

    話音剛落,老婦看了看那人,突然叫起來:「吉法,快來!」吉法把手裡的囊一扔,箭步上前,猛地把那人咬緊的牙關掰開,老婦人不知從哪裡摸出個小小的銀盒子來,自裡頭取出一黑一白兩顆小藥丸,塞到那人的嘴裡。吉法仍然緊握著那人的下頜,不讓他咬到自己的舌頭,那人的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著,吉法娘擦拭著他不停滲出汗水的額頭,低聲歎息:「真是太受罪了,不知道他怎麼能熬得住。」

    過了好一會兒,那人終於平靜下來。吉法和娘也都是一身大汗,互相看了看,苦笑著搖頭。當初在沙陀磧裡救下這個遍體鱗傷的漢人時,他只剩了最後一口氣,手裡卻牢牢攥著這個小銀盒子。起初吉法和娘也不知道這小盒子裡的東西有什麼用,後來這人傷痛發作,雖然連翻滾呼喊的力氣都沒有了,卻全身抽搐唇齒痙攣,眼看著就要不行了,吉法娘急中生智,把小盒子裡的藥丸硬塞到他的嘴裡,慢慢地竟看到他平復下來。以後他們就知道,這盒子裡面的是救命藥,隔段時間就要給他吃兩顆,否則,他就是痛也早痛死了。

    不知不覺草原上已經暗下來,吉法點起盞油燈,烤了幾塊囊和娘一起吃了。吉法娘止不住地歎氣:「還得想辦法給他吃點東西啊。」吉法去把那人半扶起來,吉法娘舀了勺羊奶,可是根本就灌不下去。就著油燈看,滿嘴裡全是血泡。吉法娘一狠心,拿起根細鐵絲在火上燒熱,一個個地把血泡挑破,再輕拍那人的背,他嗆咳著接連嘔出好幾口血水。又等了會兒,吉法娘試著餵了勺羊奶,總算看到他嚥了下去。就這樣無比艱難地餵下幾口,吉法娘的眼圈都紅了。

    晚上臨睡前,吉法娘和兒子商量,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還是要進城一趟找郎中。雖然現在是放牧的最佳時節,牧民輕易不願離開綠洲,但為了救人,也顧不上那麼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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