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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碧血黃沙 第二十三章:突變 (2) 文 / 安娜芳芳

    第二十三章:突變(2)

    對於錢歸南來說,這幾天恐怕是他一輩子中最艱難的日子了。庭州的雨自昨日起變得下下停停,淋漓不盡的樣子更讓人心煩。這天下午錢歸南坐在刺史府正堂中,回想昨天晚上與裴素雲的對話,他心中疑竇叢生,不知不覺地陷入沉思。

    昨天上午將敕鐸的急信遺落在裴素雲處,起初錢歸南還一無所知,待正午休息時他發現信件不在身上,頓時急得幾乎昏厥。這樣重要的東西,可以直接證明他與敕鐸暗中勾結的憑據,如果落到旁人手中,他錢歸南之命休矣!拚命鎮定下來一想,錢歸南覺得還是拉在裴家的可能性比較大,想要立即找來裴素雲詢問,可她還在刺史府發放神水,不便打攪,錢歸南只得勉強耐著性子等待,直等到錄事參軍來報伊都干已完事回家,錢歸南才匆匆趕回裴家小院。

    一腳踏進飄散著百和香氣味的屋子,錢歸南還沒有開口,裴素雲就向他點頭示意。錢歸南順她的目光往桌上一瞧,那封信端端正正地擱著,這才大大地鬆了口氣。幾乎是奔撲上前,錢歸南將信一把抓過來塞入袖中,坐在椅上連喘幾口粗氣,這才瞥見裴素雲用略帶異樣的目光看著自己,錢歸南不由臉上青白交雜,訕笑道:「呵呵,還好,還好。這要命的東西讓你給收了,若是落在旁人手中,我可真就……」

    裴素雲垂下雙眸,她的神態讓錢歸南心中越發忐忑。錢歸南嚥了口唾沫,支支吾吾地道:「呃,素雲,這個……我與敕鐸,也是萬不得已而為之的。」裴素雲毫無動靜,良久才抬起眼睛,直視著錢歸南道:「歸南,我們曾有過約定,你在伊柏泰做任何事情,都要讓我先知曉的。」

    錢歸南尷尬萬分,眼神閃爍了半天,才下定決心道:「也罷,素雲啊,事已至此,我就不再瞞著你了。你我相處十年,雖說沒有夫妻之名,好歹也是恩恩愛愛,還有了安兒這個小孽障,而今之計,你我更要坦誠相見、互相扶持,方能共度難關啊。」裴素雲仍然低著頭,坦誠?他們之間曾經有過坦誠嗎?也許有過,但都是附加著條件的,哪怕是今天也依然如此。

    錢歸南看裴素雲靜默的樣子,以為自己的開場白打動了人心,便聲情並茂地繼續往下說:「素雲你知道,為了幫助你保住伊柏泰的秘密,我也算是煞費苦心了。將那個地方改造成地下監獄,組成編外隊,派兵駐守,先是呂嘉後有老潘,我遣去管理伊柏泰的都是自己最信任的心腹……」

    裴素雲微微點頭,過去十年她已經看慣了錢歸南類似的表演,但不知為什麼最近這些日子來,同樣的面貌卻讓她越來越無法忍受,似乎她的內心已悄悄地發生了巨大的改變。裴素雲的唇邊泛起一抹冷笑,第一次毫不客氣地打斷錢歸南:「歸南,這些年來你從伊柏泰也得到了不少好處,並不吃虧的。」

    裴素雲的態度令錢歸南大出所料,不由自主地道:「唔,你是說……」頓了頓,他起身走到閒榻邊,親熱地摟住裴素雲的肩膀,半戲謔半認真地道:「素雲,你最近是怎麼了?是不是也太緊張了?咳,弄得古里古怪、一本正經的,叫人親近不得。」裴素雲僵硬地繃著身子,一聲不吭。

    錢歸南深感無趣,不覺沉下臉來,冷冷地道:「說到好處嘛,是有一些,可都是冒著風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裴素雲喃喃:「知道,我當然知道,我記得我還勸過你許多次,不要去做那種火中取栗的事……」「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錢歸南不耐煩了,惡狠狠地瞥了眼裴素雲,厲聲道:「該做不該做的,反正都已經發生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如今日夜焦慮的,說穿了也就是因為那些事情,不對你說透,就是怕你擔心,你居然還如此不領情,真真叫人心寒!」

    「我不領情?」裴素雲低聲重複一句,她的心猛然被莫大的遺憾和悲哀淹沒。其實她再清楚不過,那個人一多半是為了自己才留在刺史府裡,可得到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絕,對他,自己何止是不領情?應該是太狠心太絕情了吧。現在連她也開始懷疑,自己這樣堅持的意義到底在哪裡?……想到這裡,裴素雲淒然一笑,柔聲道:「歸南,我當然領情的。只是你要告訴我,這敕鐸到底是怎麼回事?也許我還可以幫你出出主意。」

    錢歸南慨然長歎,捋捋裴素雲的秀髮,道:「敕鐸的信你也讀過了。這樣說吧,敕鐸是通過默啜與我達成的協議,利用伊柏泰作為中間橋樑,經沙陀磧進攻庭州。」裴素雲瞪大眼睛:「歸南!你還真是……這到底是為什麼呀?」

    錢歸南捏起拳頭,重重地砸在桌上:「我是被迫的呀!」「被迫?是誰強迫你?難道……是默啜?」錢歸南悶悶地哼了一聲:「除了他還有誰!我告訴你呀,素雲,我這是讓小人要挾了!本以為咱們在伊柏泰做的一切都是天衣無縫的,哪想到還真給人抓住了把柄,弄得我十分窘迫,只好與他們周旋。」

    裴素雲緊蹙雙眉:「歸南,默啜要挾你的莫非就是咱們與他合作,在伊柏泰假扮土匪、劫殺過路商隊的事情?」錢歸南唉聲歎氣道:「唉,說的就是這個。原本想的只是暗中協作,各取所需罷了。我負責擾亂沙陀磧裡頭的商路,把商隊趕往東突厥借道,他們坐收路稅,再兩相瓜分好處,蠻好的生財之道,我也不用承擔什麼風險。可哪想到默啜這個突厥賊,胃口實在太大,前幾年在大周河北道上燒殺搶掠不過癮,如今又打上隴右道的主意!」裴素雲低頭輕歎:「當初我提醒過你的,默啜是個出爾反爾的小人,與他合作無異於……」她看了看錢歸南的臉色,把後面的話嚥回去,過了一會兒才又問:「但敕鐸又是怎麼牽扯進來的呢?」

    錢歸南一副憤懣難當的樣子,咬牙切齒地道:「默啜這廝想奪取隴右又沒把握,居然定出個東西夾擊的奸計來。東面由他自己親率的東突厥人馬為主,一個月前就已攻取了瓜州和肅州,如今正在沙州和大周軍隊膠著。西面則聯合的突騎施敕鐸可汗,由敕鐸從碎葉出發,一路殺取庭州。而我,就必須要配合敕鐸這邊,在伊柏泰接應敕鐸的人馬,再開放庭州、納其以入!」「天哪!」裴素雲盯著錢歸南,嘴唇哆嗦地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她的眼中濕氣凝結,喃喃地吐出一句話:「歸南,這可是死罪啊……」

    「咳!」錢歸南低下頭,眼眶也有點兒發紅,勉強笑道:「素雲,你也不用太著急,這事情啊,目前看起來還有轉圜的餘地。」裴素雲哀哀地望著他,一時竟有些萬念俱灰的感覺,始終不敢想不願想的,終於還是要面對了。錢歸南長吁口氣,眼神空洞地說下去:「素雲,你聽說我說,本來我盤算的是,與其讓默啜揪住把柄,每日裡寢食難安,倒不如乾脆賭一把,配合他奪取隴右道。假使他能成功,我也換得個榮華富貴,大周朝廷於我無恩無惠的,我錢歸南毫不留戀。至於庭州這種地方嘛,歷來政屬更迭頻繁,老百姓們早習慣了胡漢交替統治的處境,就算庭州真讓敕鐸攻下,他也不會在此久留,到時候庭州的長官還得是我。並且默啜還許諾,事成之後將附近的其他州郡,包括伊州、西州都交給我。」

    裴素雲沉默著,錢歸南的如意算盤實在讓她無話可說。錢歸南既已打算一吐為快,也就不管其他,繼續道:「誰知那默啜一發兵就在沙州遇到了麻煩,久攻不下,而朝廷也已派出了幾路大軍挺進隴右道,據我看來,默啜在東路很快就要遭到敗績,他奪取隴右的計劃必將破滅。素雲啊,這就虧得我當初還留了一手,一直在與敕鐸周旋,拖延了不少時間,就是為了等待東路戰局明朗,以免身陷泥沼難以脫身。」裴素雲此刻方才抬起眼睛,問道:「那敕鐸這信裡說的?」

    錢歸南點頭道:「敕鐸等得不耐煩,終於還是派先鋒隊進了沙陀磧,誰知那先鋒隊卻中了烏質勒和武遜共同設下的圈套,全軍覆沒了。這不,敕鐸急怒之下,才發來這封書信聲討,向我興師問罪呢!」錢歸南皺著眉頭住了口,等了等,裴素雲問:「你打算怎麼應對他?」錢歸南思忖著道:「此次戰役,大周必勝,我是絕對不會再去理會敕鐸那邊了。而今之際,反倒要管好庭州的防務,守住沙陀磧,找機會在朝廷面前立個功才是!」說著,錢歸南倒有些興奮起來,一邊在屋子裡來回踱著步,一邊道:「總之經此一役,默啜在聖上面前徹底失信,我也不怕他再捏著我的把柄去上告朝廷。敕鐸一擊不中,沒有我的消息更不會輕舉妄動,我只要派瀚海軍嚴加防禦沙陀磧和庭州,再放出風聲去,敕鐸必不敢再次來犯。這樣,我反倒成了大周的大功臣了!」

    「大功臣……」裴素雲掉開目光,內心充斥的荒謬感讓她無法正視錢歸南,同時卻又覺得如釋重負,畢竟,事情看起來真的有了轉機,殺戮、背叛、災難,這一切都可以避免了嗎?一個念頭毫無預兆地跳上她的心,假如庭州安然無恙、錢歸南僥倖脫身,假如、假如所有的危機都被化解,那麼她也算對得起錢歸南和過去的十年了,到那時候,也許她就可以再無愧疚、毫不猶豫地面對自己的真心……裴素雲的手指痙攣地握緊裙擺,怎麼會突然如此想念那個人,想念到心痛難耐、不能自已。

    錢歸南在片刻的自我陶醉之後,重又恢復了清醒。他從袖籠中取出敕鐸的書信,舉到焚著檀香的點彩白瓷獸頭香爐前,掀開蓋子,在書信的一角引上火頭,全神貫注地看著信紙在火焰中捲曲、焦黑、散落。最後,他小心翼翼地將冒著青煙的紙灰全部歸進熏香爐,這才拍了拍手,長歎一聲:「這就算是毀屍滅跡了。」

    裴素雲毫無動靜,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錢歸南看著她神思恍惚的樣子,突然皺了皺眉,抬高聲音道:「素雲,而今我就有一個最大的困惑,那突騎施的流亡王子梅迎春怎麼會跑到伊柏泰去的?另外老潘居然失手,武遜完全控制了伊柏泰,我們卻連一點兒風聲都沒得到,這兩撥毫不相關的人還聯起手來對抗敕鐸,這也太匪夷所思了!……素雲!素雲!」

    裴素雲渾身一震,吶吶道:「梅迎春、老潘……我不知道啊,你問我嗎,歸南?我怎麼會知道?」錢歸南瞪著雙充血的眼睛,質問道:「就是要問你啊,那梅迎春前些天不是約你去邸店談了一下午,你們到底談了些什麼?你就沒看出什麼端倪來?」裴素雲蒼白著臉回答:「談些什麼我回來就都告訴你了,不過是些巫術神算之類,難道你以為他會與我商量如何奪取伊柏泰?」

    錢歸南愣了愣,忙換上安撫的語氣:「唉,素雲,你別多心,我沒有旁的意思。不過是想那梅迎春不早不晚,就在那幾天約見你,多半是想從你這裡探聽些庭州官府的動靜,所以才讓你回想回想,當時他的言談是否有異?」裴素雲搖頭:「沒有。」「哦。」錢歸南失望地點點頭,又自言自語道:「這梅迎春怎麼會認識武遜的呢?太不可思議了……」他的眼睛突然一亮:「素雲,你記得嗎?當初老潘誅殺呂嘉的時候,曾提到有位突騎施的蒙丹公主參與其中,蒙丹是梅迎春的親妹妹,莫非……這裡面有什麼瓜葛?」

    錢歸南低頭沉思起來,裴素雲緊張地盯著他,只見他的面容越來越陰暗,漸漸變得猙獰,從齒縫裡擠出話來:「李元芳,李元芳,又是他!老潘的報告寫得明白,蒙丹和李元芳一行相識,那麼梅迎春也很可能與李元芳早有交情。至於老潘說武遜與李元芳有嫌隙,估計就是讓此二人給耍了!……李元芳!細細想來,所有這些事情還真都與他脫不掉干係!」錢歸南絲絲倒吸著涼氣,咬牙切齒地道:「假如這一切真的是李元芳一手佈置,那麼這個人實在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素雲,你怎麼看?!」

    裴素雲已然面無人色,勉強答道:「歸南,我不知道,對李元芳,我一點兒都不瞭解,無從判斷……」她本來應該能預料到,錢歸南早晚會得知她去看過李元芳,這樣的謊言太容易被戳穿。但是這一刻裴素雲心亂如麻,失去了冷靜。

    思考了整整一天,傍晚時分錢歸南開始分別起草給武遜和梅迎春的信件。對於武遜,他以刺史的身份表彰其擊退敕鐸部隊的戰績;對於梅迎春,他則既感謝其出手相助,也明確要求其將突騎施的部隊盡快撤出伊柏泰,因為整個行動未曾徵得過大周官府的許可,怎麼說也是名不正言不順,錢歸南這個庭州刺史,伊柏泰的管理者,當然有權提出異議。

    雖然對李元芳的懷疑越來越深,錢歸南現在還不願面對他。李元芳的背後是狄仁傑,目前的形勢之下,錢歸南對他是既忌憚又期冀,頗有些百轉千回的複雜滋味,在自己沒有做好全面部署的時候,錢歸南不想輕舉妄動,以免像上回那樣,又在對方的面前露出什麼馬腳。寫完了這兩封書信,錢歸南也不急著送出去,他還在等待一個關鍵人物的到來:王遷。

    經過一天一夜的奮戰,折羅漫山的大火總算給撲滅了。武重規在孔禹彭等伊州大小官員的陪同下,前呼後擁地來到了離伊州最近的火災現場。夕陽西沉,淒艷的殘紅落在大片大片漆黑的焦土之上,凸顯著難以名狀的慘烈和悲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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