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碧血黃沙 第二十二章:攻守 (5) 文 / 安娜芳芳
第二十二章:攻守(5)
裴素雲愈加困惑了:「為什麼狄大人要來,你就什麼都不想管了?」李元芳輕吁口氣,低聲道:「我是想,假如大人知道我現在的情形,他一定不允許我繼續插手錢歸南的案子,大人會說我有私心的。」裴素雲忙問:「你有私心?狄大人會擔心你挾私報復?」李元芳輕哼道:「那倒不會,但他會說,仇恨影響了我的判斷!我想來想去,直到目前,我並沒有確鑿的證據指控錢歸南。而且,我有種強烈的感覺,他還在左右搖擺,隨時有可能改變立場。現在這種時候,如果我逼得他太急,或許他會孤注一擲。」頓了頓,他若有所思地說:「我確實從心底裡希望錢歸南罪不容誅,但事實呢?」
兩人都低頭沉默,稍頃,裴素雲鼓足勇氣問:「如果錢……還有轉圜的餘地,你真的就待在這裡什麼都不做,一直等到狄大人來?」李元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平淡地反問:「那你想要我怎麼做?」裴素雲嘴唇顫抖得說不出話來,良久才道:「我、我怎麼能要求你,我無以回報……」
李元芳冷笑:「我做什麼了你就要報答我?還是算了吧。」裴素雲臉色登時煞白,李元芳長歎一聲,伸手摟住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道:「你知道這些天我有多累嗎?不過沒關係,至少你知道我想得到什麼,還有就是,我不會使用卑劣的手段,但也絕不放棄。」
裴素雲衝他淒然一笑,便無力地靠在他的肩頭。此刻她完全理解了他的心意,更覺得從未如此親近過另一個人的心,因而胸中雖然酸楚難耐,眼中卻沒有了淚。就這樣又過了一小會兒,李元芳輕輕扶起她,道:「你該走了,時間太長會讓人疑心的,說不定還會通報給錢歸南。」裴素雲點頭,坐直身子,從衣袖裡取出張紙,遞過去:「你看過這個我就走。」
李元芳接過紙來匆匆讀過,也不禁大吃一驚,忙問:「你從哪裡得來的這個?」裴素雲把早晨錢歸南收到信件的過程簡單說了說,李元芳連連點頭,又讀了一遍信,喃喃道:「太好了,武遜他們真的把伊柏泰保住了。」裴素雲雙眸晶亮地注視他,輕聲問:「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吧?」李元芳被她問得一怔,隨即笑道:「你怎麼知道的?」裴素雲輕哼一聲:「那次我去乾門邸店,就是梅迎春約請的,你們啊,都是一夥兒的!」
李元芳不以為意地搖搖頭,把信還給裴素雲,道:「敕鐸的這封信表明,錢歸南確實參與了突厥進攻庭州的計劃,現在一擊不成,就看錢歸南怎麼應對敕鐸的發難?另外,他是不是會選擇繼續配合敕鐸,還是審時度勢,掉轉槍頭?」裴素雲咬了咬嘴唇道:「據我對錢歸南的瞭解,他應該會見風使舵。而且他今天連這麼重要的信件掉落都不知道,就說明他已經方寸大亂,我想他一定在打退堂鼓了。」李元芳站起身來,領著裴素雲朝門口走,一邊急急地道:「你快走吧。錢歸南肯定已經發現信件丟失,他會盤問你的,你打算怎麼辦?」
裴素雲道:「沒事,我能應付。」兩人已經站在門邊,李元芳從門縫往外張望,院子裡依然空無一人,衛兵們看來真是嚇壞了,還在院門外守著。他注視著裴素雲,突然一把將她摟入懷中,用力抱緊。裴素雲被他摟得幾乎窒息,卻又不敢有半分掙扎,恨不得就此死在他的懷裡,恍惚中聽到他在說:「如果有事就想辦法讓我知道,我在這裡,你什麼都不用怕。」
裴素雲走出去時,輕輕拉了拉李元芳的手,李元芳會意,就候在門邊,果然聽到裴素雲在院門外故意抬高聲音說:「這人已染上疫病,還好不嚴重。你們注意不要與他接近,每天傍晚去我那裡取一次藥,你們自己要吃,也要給他。」她囑咐完走出小院時,空中又飄起紛紛揚揚的細雨,很快勢成兇猛。
好天氣就這樣轉瞬即逝,庭州總共才晴了大半天時間,就再次被暴雨籠罩,整個天空陰霾密佈,疾風驟雨無邊無際。
這天下午,林錚大將軍和狄仁傑的大軍進入了涼州城。因涼州刺史崔興上了前線,涼州政務由長史臨時擔當。弗到涼州,就見城池防衛得當,城內管理井然有序,百姓生活並未受到隴右戰事的影響,但外鬆內緊,刺史府和赤水軍營裡又是另一番戒備森嚴,隨時待戰的警惕狀態。林錚和狄仁傑剛進涼州就馬不停蹄地視察,結果讓他們十分欣慰。
午後,林錚與褚飛雄在赤水軍營討論戰況,狄仁傑帶著沈槐登上涼州城樓。當甘涼大漠的蒼莽景像在眼前展開時,狄仁傑長歎一聲,心中默念著:「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他想,恐怕這是自己一生中,最後一次面對大周塞外的無限風光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人生是多麼孤寂的一段旅程,即使與有緣之人共走一程,又能夠相互理解多少呢?
在城頭默默地走了一圈,狄仁傑停下腳步,轉身對沈槐道:「沈槐啊,自離開洛陽你便少言寡語的,是不是還在和老夫賭氣?」沈槐一怔,躬身抱拳:「大人,沈槐一向少言,您、您以前沒發現嗎?」狄仁傑淡然一笑:「一向少言,還有程度上的區別嘛。呵呵,你可不要想糊弄老夫噢。」
沈槐無言以對,只管低著頭。狄仁傑凝神注視著他,突然長歎一聲,伸手過來拍了拍沈槐的肩膀,溫言道:「怪我,怪我啊。是我對你太過苛刻了。」「大人!」沈槐出聲叫道。狄仁傑搖搖頭,微笑道:「你別著急,許多話還是不要說透的好,老夫心裡是明白的,只不過希望你也能體諒老夫,沈槐啊,要說你這脾氣也夠倔強了。」
沈槐又叫了聲:「大人!」,不過這次是抬頭直視著狄仁傑的眼睛叫的,兩人四目相對,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隔閡和試探,但也有期待和誠懇。帶著沙塵的熱風撩動城樓上的旌旗,狄仁傑拍了拍沈槐的胳膊:「來,沈槐,你猜猜看,崔興大人何時能拿下肅州?」沈槐愣了愣,坦誠地道:「這……大人,卑職猜不出來。」
狄仁傑和藹地笑了,捋一捋鬍須,煞有介事地道:「我猜崔大人最遲兩、三天內就可以拿下肅州。」沈槐詫異地問:「這麼快?大人,您為什麼這麼肯定?」狄仁傑的笑容中帶上了點得意,道:「因為崔大人有了老夫給他帶去的錦囊妙計。」沈槐乖巧地沉默著,等待狄仁傑的下文,果然,只停片刻,狄仁傑便自己說了下去。
「老夫讓曾泰給崔興帶去的錦囊妙計一共兩條,計七個字。」狄仁傑又停下來捋捋鬍須,在沈槐眼裡,宰相大人這時倒真有點兒老小孩的天真模樣。心頭一熱,沈槐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輕輕扶住狄仁傑的胳膊,問:「大人,是哪兩條,哪七個字?」
「一條是:匐俱領多詐;還有一條呢更簡單,就兩個字:瓜州。」
「這……」沈槐聽得一頭霧水,困惑地瞪著狄仁傑。狄仁傑微笑著解釋:「其實也不算什麼錦囊妙計啦,只是我根據自己的經驗和判斷,給崔大人提的醒。這次突厥在肅州的將領匐俱領,是默啜可汗最器重的兒子,預定的汗位繼承人,從小熟讀咱們的兵書戰策,因此特別喜歡使用謀略。對付這樣的人,就要注意虛虛實實,一詐套一詐,讓他對自己的陰謀詭計失去信心,陷入慌亂之中,否則很難取勝。至於瓜州嘛,是我分析了戰況,認為突厥現在把兵力都集中去攻打沙州,瓜州的防禦一定鬆懈,他們的如意算盤必是由肅州擋住東面來敵,因而匐俱領的壓力其實很大,而瓜州就是突厥的軟肋!」
沈槐聽得連連點頭,想了想又問:「大人,您這兩點提醒確實很精準,可並沒有說出實際的應對之策啊。」狄仁傑頜首,親切地注視著沈槐,問:「那麼你倒說說,我為什麼沒有點出應對之策?」沈槐遲疑了一下,抱拳道:「大人,按卑職想來,崔興大人乃是一方刺史,過去也曾屢立戰功,大人只給他分析的結果而不是直接的對策,主要是顧慮崔大人的心情,不想令他誤會和難堪吧。」
狄仁傑注意地聽著沈槐的回答,臉上的神情一時有些複雜,隨即又溫和地笑道:「嗯,你的說法也有些道理,不過略有偏差。老夫不直接給崔大人支招,確實是考慮到了崔大人的戰功赫赫,但卻不是怕他難堪,而是我認定,他作為一名有經驗的將領,必能比我這紙上談兵的文人擬出更好更實用的克敵之策來,老夫就不必越俎代庖了。」
沈槐默然,剛剛融洽些的氣氛又現尷尬。良久,沈槐鼓足勇氣站到狄仁傑身後,低聲道:「假如崔大人真能快速拿下肅州、瓜州,進而解除沙州之圍,也就可以盡早把您的口信帶給欽差大人了。」狄仁傑背對著沈槐,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毫無動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槐才聽到狄仁傑悠悠地道:「老夫並沒有讓曾泰派人給崔大人帶口信。」「……」狄仁傑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道:「你是對的,我那所謂的口信不僅於事無補,反而會讓崔大人為難,除了可以讓我自己心裡好受一點之外,沒有任何益處。因此,最後我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沈槐深深地吸了口氣,他能感覺到,狄仁傑銳利的目光越過他的頭頂,投向蒼茫寂寥的無垠大漠。「不過,」狄仁傑又說起來,語氣矛盾,似無奈又似期冀:「我派去給崔大人送錦囊妙計的,正是替元芳送軍報過來的瀚海軍沙陀團旅正高達,他是軍報中所述瀚海軍私自調動的當事人,有他在,應該可以幫助欽差大人認清真相吧。」沈槐忙道:「一定會的,大人!」
狄仁傑又拍了拍沈槐的胳膊,長歎一聲:「但願吧。」
長城,烽火台。幾百年來,只要長城上的任何一座烽火台被點燃,其餘的烽火台就會一座連一座地將信號傳遞下去,防禦的變遷、部隊的調動,無一不依托於此。
從肅州到瓜州,沿線的長城上共有二十多座烽火台,自四月中突厥攻克肅州和瓜州之後,這些烽火台就被突厥士兵佔領了。因為圍攻沙州,瓜州的突厥部隊早被調空,只餘區區千餘人的小部隊維持著城內的秩序,可謂不堪一擊,現在,瓜州的安危全靠擋在東面的肅州,而向肅州的匐俱領部隊報告瓜州敵情的重要任務,則完全依托在這些佔領不久的烽火台了。
這天正午,離瓜州最近的一座烽火台上,驕陽似火,烤得駐守的突厥士兵昏昏欲睡。這時,他們聽到烽火台下有人在用突厥語打招呼,望下去,樣貌是自己人,大概十來個,說是來傳達匐俱領殿下最新的作戰命令的。想來不會有人膽大妄為到在光天化日之下喬裝劫營,於是突厥士兵將這個小隊放了進來,
當那隊人馬亮出武器時,突厥士兵才知道天下還真有這樣不怕死的人。雙方都很清楚這座烽火台的意義,實力對比也相差無幾,便拼盡性命搏殺起來,一時間這座荒山中的烽火台上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直殺得盛夏的日光也失去了顏色,由亮白轉為淒紅!
終於,戰鬥停歇,橫七豎八的屍首被胡亂清理到旁邊。烽火台上重新由身穿突厥服裝的士兵們把守停當,但他們究竟還是不是原來的那些人呢?大漠平川,長沙落日,又一個夜晚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