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碧血黃沙 第二十二章:攻守 (3) 文 / 安娜芳芳
第二十二章:攻守(3)
孔禹彭這才回過神來,困惑地道:「欽差大人,聖旨裡說翰海軍秘密調動至伊州,這是從何談起啊?」武重規鼻子裡出氣:「怎麼?你的意思是說你不知道?」孔禹彭一拱手:「非也。」武重規神色一凜:「那麼說確有其事?」孔禹彭再度拱手:「沒有的事。」武重規氣地吹鬍子瞪眼:「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在搞什麼名堂?!」
孔禹彭不由皺緊眉頭,他在邊疆為官多年,政績顯赫、為人正直,打心眼裡看不上武重規這種狐假虎威的樣子。如今隴右道戰事正酣,孔禹彭日夜操心的都是如何保障伊州的安全,哪裡能想到突然來了這麼道沒頭沒腦的聖旨,還有這麼一位以仗勢欺人、剛愎自用著稱的欽差,讓孔禹彭真有如芒在背的感覺。但此刻不是置氣任性的時候,他還是耐下性子回答武重規:「回欽差大人,翰海軍是駐守庭州的軍隊,伊州有自己的伊吾軍,兩軍各自為政、互無往來,說翰海軍來到伊州這根本是無稽之談嘛。退一萬步說,就算真有翰海軍來到伊州,他們來伊州幹什麼?而我這個伊州刺史又怎麼會一無所知呢?因此,下官可以向欽差大人保證,聖旨上所說之事乃是子虛烏有。」
孔禹彭的語氣神情坦白而肯定,倒讓欽差大人有些意外。武重規想了想,再度開口呵斥:「放屁!你說子虛烏有就子虛烏有?!你的意思難道是這聖旨在誣陷你?!」孔禹彭氣結,可又不得不強壓怒火,盡量用和緩的口氣辯解道:「欽差大人,下官怎敢聲稱聖旨誣陷,只是從下官的角度看,翰海軍秘密調動到伊州是不可能的。當然,既然聖上派來欽差大人,就是要徹查此事,下官自會配合欽差大人的調查,絕不敢有半點隱瞞。」
武重規一拍桌子:「本欽差來了就是要查!既然你矢口否認與此事有關,那麼以後若是被本欽差查出來你有牽連,你可就別怪自己當初不識相了!」「欽差大人儘管查,下官問心無愧。」「哼!」武重規狠狠地白了一眼孔禹彭,對方這不卑不亢的態度著實讓他不爽,他大咧咧地往椅子背上一靠,拉長了聲音道:「就算你本人對此事一無所知,也不能保證伊州沒有其它人瞭解此事吧?」
孔禹彭緊接著他的話道:「下官可以擔保,整個伊州官府都不可能有人瞞著下官私自引入瀚海軍。」武重規猛拍桌子,指著孔禹彭的鼻子斥道:「好你個孔禹彭,你憑什麼敢打這種保票?」孔禹彭沉著地道:「就憑禹斌對大周朝的赤膽忠心;憑伊州這些年來的吏治清明!」武重規仰頭發出一陣狂笑:「孔大人就不要在本欽差這裡自吹自擂啦,免得到時候自己打臉!」
孔禹彭直氣得眼冒金星。像他這樣的邊境大員都是有些脾氣的,本來就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才不會像京官對武氏子弟那麼唯唯諾諾。尤其是他曾聽說過很多武重規飛揚跋扈、草菅人命的故事,今日一見其為人果然暴戾粗疏,令人厭惡。聖旨裡說瀚海軍秘密駐紮在伊州附近,在孔禹彭看來簡直是空穴來風,心下不禁懷疑是否武皇在借題發揮,但一時又參不透內情,急怒之下言行竟有點兒失控了。
武重規還在那裡步步緊逼:「孔大人,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心虛了?」孔禹彭咬一咬牙,悶聲道:「欽差大人既然要查伊州的大小官員,下官現在就命人去把他們全部叫來,您挨個審吧!」武重規冷笑:「怎麼?孔大人想去通風報信嗎?」「欽差大人!」孔禹彭暴喝一聲,終於還是硬生生剋制住自己,低下頭閉口不言了。
武重規看著孔禹彭鐵青的臉,這才感到勝利的滿足。他抬手揉了揉脖子,哼道:「唔,一路馬不停蹄地趕來,本欽差也乏累得很了。這樣吧,今天本欽差就在這刺史府裡將就了。伊州的大小官員嘛,明早本欽差自會逐個查問,只是……」他故意停了停,瞥了眼孔禹彭,才又道:「孔大人今晚就哪裡都不能去了,我的衛隊會照顧你的。哈哈,這樣也是讓孔大人避避嫌疑嘛,孔大人,你說怎麼樣?」
孔禹彭這時稍微冷靜了點,朝武重規作揖道:「全憑欽差大人安排。」話音中還遺留著一絲忿忿。
武重規也的確是累了。從吐蕃借道說起來只一句話,畢竟是要翻越祁連山脈,沿著高原的邊緣行進,虧得武重規保養得當、身體強健,否則還真撐不下來。回到刺史府後院匆匆佈置出來的臥房,武重規帶著成功打擊了孔禹彭的滿足感,欣然入睡。
這一覺睡得香甜,可惜還是被急促的敲門和喊叫聲打斷。武重規從床上跳起來,破口大罵:「他娘的,什麼人?!」門外傳來孔禹彭變了調的叫嚷:「欽差大人,伊州、伊州城外的折羅漫山突發山火,火勢極為兇猛,需、需要立即派人去救火啊!」「折羅漫山?折羅漫山?」武重規一邊穿衣服,一邊怨氣沖天地想:「哪門子的折羅漫山,燒就燒了吧……不對!」他幾個箭步衝到門口,拉開房門瞪著孔禹彭:「就是聖旨上說瀚海軍偷偷駐紮的那個折羅漫山?!」
孔禹彭跺腳:「欽差大人!折羅漫山位於庭州、伊州和東突厥三地的交界處,山脈綿延幾百里,這次著火的是最靠近伊州城的地方。伊州夏季乾旱,山火一旦暴發就會燒得天昏地暗,山民遭殃不說,這些天盛刮西南風,若不及時扼制,很快就會燒到伊州城的!」
武重規還沒完全睡醒,況且他擅長的是爭權奪利,救火可從來沒幹過,聽完孔禹彭的話一時也愣住了。他衝著孔禹彭翻了翻白眼,遲疑著問:「那、那就快組織人手去救火啊,你找我幹什麼?」孔禹彭急道:「長史杜灝已經帶了些人過去了。山火也是他先發現的,但火勢太猛,需要動用伊吾軍去救火才行。可伊吾軍只有下官有權差遣,您的衛隊又攔著我哪兒都不能去……」
武重規這才算明白了始末,陰沉著臉想了想,吩咐道:「孔大人不要太慌張!本欽差這就與你去正堂,你讓他們請伊吾軍將領過來吧。」
不僅伊吾軍將領悉數到場,連伊州官府衙門上上下下的官兒,除了已經趕去救火的長史杜灝大人,其餘能走得動的全到了,站滿了刺史府大堂。孔禹彭安排救火的事宜,武重規這裡便開審瀚海軍的案子。結果不出所料,在場官員全部矢口否認知道此事,還個個賭咒發誓、振振有詞。武重規一天審下來,沒有絲毫進展,反倒弄得口乾舌燥,心浮氣短。華燈初上,武重規趕走眾人,想想還是決定請孔禹彭一起吃個飯,來硬的不行就得來點兒軟的。人家好歹也是伊州刺史、一方大員嘛,要在伊州查案子,沒有孔禹彭的支持,恐怕還真不行。
酒菜上齊,兩人都累了一天,幾乎沒吃過什麼東西,可現在對著一桌的西北特色菜餚,仍然毫無胃口。沒心沒緒地喝了幾杯悶酒,武重規尋思著該怎麼對孔禹彭開口,畢竟昨晚上對人家太不客氣,現在遇上麻煩又要找人家幫忙,武重規也怕對方借此刁難,正猶豫著,孔禹彭卻先說話了:「欽差大人,請問今天審案有什麼結果嗎?」「這……」武重規聽他這麼一問,又不想直接承認自己一無所獲了:「唔,暫時還沒有確定的結果。」
孔禹彭沉吟著,全然沒有了昨日初見武重規的自信氣概,整個人都蔫頭拔腦的,看上去比武重規還要懊喪。兩人各自沉默,又過了好一會兒,孔禹彭突然站起身來,直直地就朝武重規拜下去,口稱:「欽差大人,下官有罪!」
武重規大感意外,一口酒差點嗆下喉去,咳了好幾聲才問:「孔大人你什麼意思?你有何罪?」「下官有失察之罪。」武重規悟道:「哦,你是說山火的事情啊,這個天災嘛,也是難免的。」孔禹彭搖頭:「欽差大人,下官只怕這場山火不是天災那麼簡單啊。」看到武重規不解的神情,孔禹彭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欽差大人,昨天您來宣讀聖旨的時候,下官確實認定,所謂翰海軍私下調駐伊州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可今天這場山火,讓下官改變了看法。這山火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就在欽差大人抵達的次日凌晨燒起,首先就令人起疑,再加起火地點,又恰恰在聖旨所稱翰海軍偷偷紮營的折羅漫山,實在太過蹊蹺了。其實昨日剛接到聖旨,下官就想請欽差大人去折羅漫山實地勘查,以證清白,但那裡山勢險峻、地形複雜,又豈是一朝一夕能夠查出究竟的,所以下官才沒有貿然提出。然今晨這把火一燒,倒反而讓下官覺得,覺得,這像是有人在刻意毀滅證據!」
武重規愣住了,半晌把酒杯往地上一砸,跺腳喝罵:「孔禹彭!你現在承認有問題了?可如今該怎麼辦?那山火撲滅了沒有?折羅漫山上到底有沒有翰海軍?!你說,你說啊!」孔禹彭肅然叩首:「欽差大人,有沒有問題下官不敢斷言。但下官正在命人全力以赴,將山火盡快撲滅。一旦山火熄滅,下官便立即陪大人一起去折羅漫山查察。咳,下官還是但願能有證據證明,翰海軍並未到過此地……」武重規忿然:「我看你還是但願能保住自己的腦袋吧!」
孔禹彭遲疑片刻,又硬著頭皮提出:「欽差大人,折羅漫山的火勢很猛,下官想請命去現場監督,指揮滅火的過程,盡快熄滅山火,避免更多的證據被銷毀!」武重規又是一愣,想了想,面露猙獰道:「孔大人莫不是別有他圖吧?」孔禹彭早預料到他會有這一說,果然是多疑狡詐又愚蠢的個性,便長歎一聲,冷冷地道:「欽差大人不信任下官,下官也無話可說。只是下官想提醒您,如果下官真的心中藏奸,剛才也不會把對山火的懷疑說出來了。」
武重規遭此搶白,臉上更是過不去,惡狠狠地瞪了眼孔禹彭,起身拂袖而去。走到門口,意猶未盡地拋下一句話:「孔大人,不僅你不能去折羅漫山,伊州的大小官員,除了救火必須的,今晚上全都留在刺史府裡,哪都不許去!」
孔禹彭呆坐在桌邊,他想趁著救火之際去勘察蛛絲馬跡的企圖,就這樣破滅了。半晌,孔禹彭走到窗前,猛地一把推開窗戶,黑沉沉的遠山上空,一大片殷紅觸目驚心。
天亮了,庭州的雨在連下了六天六夜之後,總算停了。錢歸南站在裴素雲家的小院中,神清氣爽地眺望東方那抹絢麗的曙光,不管怎麼說,雨停了總是件好事。
還沒容錢大人好好享受一番雨後清晨的寧靜爽朗,院門上又響起一陣急促的敲擊聲。錢歸南幾乎要罵娘,但想到王遷不在,現在這個時候找上裴家院落的,一定是最緊急的事情,於是他強壓怒氣,叫人進來。
果然是最緊急的事情!來人送到的是一份敕鐸可汗的急信,錢歸南有段時間沒得到伊柏泰的消息了,正在忐忑,看到敕鐸的急信連忙展開,讀著讀著臉色變得煞白,持信之手哆嗦個不停,連裴素雲走到他身邊都沒有察覺。
「歸南,歸南,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裴素雲柔柔地喚了好幾聲,錢歸南才如夢方醒,對裴素雲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嘟囔道:「沒事,啊,沒什麼……」裴素雲也不追問,只是默默地牽過錢歸南的手,道:「先吃了早飯吧。」
錢歸南勉強掩飾道:「哦,好啊。素雲,你看看,天放晴了,好兆頭啊,哈哈!」裴素雲翹首望向東方,漆黑的雙眸中似有霧氣繚繞,悠悠地輕歎口氣,她扶住錢歸南的胳膊道:「歸南,你看這朝霞的顏色,紅得古怪,只怕很快還會下更大的雨。」錢歸南已經煞白的臉色登時轉青轉灰,裴素雲朝他投去又憐又憎的複雜眼神,垂下頭等著他恢復平靜。
總算錢歸南收攏心神,抬腿往屋裡走去,邊走邊道:「素雲,我有急事要去刺史府,現在就走。」「吃過早飯再走吧?」「啊,來不及了,更了衣就過去。」裴素雲點點頭,從架子上取來錢歸南的官袍革帶,一邊替他換下常服,一邊道:「歸南,今天我也去趟刺史府吧。」錢歸南一愣:「嗯,你去那裡幹什麼?」裴素雲輕蹙秀眉,低聲道:「你昨晚回來時說,巴扎上有人得了疫病,其實這兩天我也有些耳聞,城中陸續有些病人出現。今天雨停,我想出去看看。」
「哦,是這樣。」錢歸南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地問:「你想怎麼做呢?」裴素雲衝他溫柔地笑了笑:「歸南,別的我不管,但現在這個時候,我想你還不願意疫病就在庭州大為肆虐吧?」錢歸南怔了怔,訕笑道:「咳,知我者素雲也。」
裴素雲彎下腰給錢歸南束革帶,又道:「我想今天就給那些病人派發藥物,凡是他們的親屬,也讓他們一律喝下神水,這樣至少這段時間內,疫病還是可以控制住的……除非,你要它立即蔓延開來……」錢歸南撫著裴素雲的肩膀,搖頭道:「暫時還不要吧,唉,其實我也不想那樣,那是萬不得已的下下策。」
裴素雲整理好錢歸南的衣襟,輕輕地吁了口氣,看著順葡萄架滴落的水珠:「所以我想今天上午就到刺史府來發神水,至少不能讓刺史府裡有人得病,你說呢?」錢歸南思忖著點了點頭:「好吧,那就辛苦你了。我會先吩咐他們安排好,你去了不必見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