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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碧血黃沙 第二十二章:攻守 (1) 文 / 安娜芳芳

    第二十二章:攻守(1)

    在庭州刺史府的後堂中,錢歸南坐立不安地面對著敞開的屋門。堂外,陰霾重重的天空仍然毫不止歇地向下傾瀉著雨水,一副密密實實的雨簾垂掛在門口,令人望而生畏。

    錢歸南從幾上端起茶杯想喝一口,可是手抖得厲害,滾燙的茶水潑濺到他的手指上,錢歸南吃痛,把茶盞狠狠地往幾上砸去。茶水四濺,細瓷的杯蓋滾落在青磚地上敲得粉碎。僕人聽見響動,剛從門邊躡足而入,就被錢歸南大喝一聲:「滾!」那僕人嚇得屁滾尿流地跑進雨中。

    王遷兩個時辰前就出發去伊州了,天氣不好,他的行程會受到些阻礙,估計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到達伊州。此刻錢歸南遙想著伊州的狀況,難以擺脫焦慮恐懼的心情。雖然他已經給王遷詳細佈置了應對之策,而且還做了幾手準備,但只要抬眼一望外面的大雨,錢歸南就從內心深處感到不祥。他對自己的謀略一向很有信心,但這一次卻每每如履薄冰、心驚肉跳,連綿不絕的大雨更加劇了他的不安,滂沱的雨聲吵得他心煩意亂,似乎總有個聲音在他耳邊重複著:人力可逆,天道難違啊!

    目前,錢歸南還有件非常棘手的事情要處理:王遷奉命去抓狄景輝,結果卻弄回來個李元芳,在正堂裡等著刺史大人問話已經兩個時辰了,而錢歸南至今沒有想好該如何面對他。這兩個時辰裡面,錢歸南努力整理思緒,回想著自李元芳和狄景輝來到庭州以後發生的種種事件,越想越覺得蹊蹺,似乎總有些不對勁的地方,但又說不清楚問題出在哪裡。

    現在,崔興的先鋒部隊和林錚、狄仁傑的朝廷大軍正在日夜兼程,向肅州挺進,錢歸南幾乎已經認定默啜必敗了,他必須要利用所剩下不多的時間,為自己從這團亂麻中抽身而退做好充分的準備。當初錢歸南不明不白、不情不願地給拖上賊船,無非是抱著火中取栗的僥倖心,目前看來諸多盤算就要落空,能夠自我保全就是上上籤了,所以他才讓王遷去抓捕狄景輝,倒不是要為難這位宰相大人的公子,只是想當張王牌捏在手中以防萬一。哪想李元芳早發現有人監視,找來個面貌身材和狄景輝相仿的人,而庭州官府裡真正認識狄景輝的只有錢歸南和王遷,居然被他輕而易舉地矇混過去。

    快到正午了,錢歸南想來想去決定不再拖延,和李元芳當面對峙下也好,可以摸摸他的底細。於是他喚來手下,去將李校尉押,啊,不,是請來後堂攀談。

    時候不多,李元芳被帶到後堂。因為刺史大人說的是請,兩名兵卒一個頭前引路,另一個還慇勤地給李元芳打著傘,可惜雨勢太猛,進到後堂時,李元芳還是渾身濕透了。錢歸南看著李元芳落湯雞的樣子,佯怒道:「你們怎麼搞的?讓李校尉淋成這樣?」李元芳擺擺手:「沒事,雨太大,他們也都淋濕了。」「呵呵,好,好,李校尉請坐吧。」

    李元芳不動:「我還是站著吧。」錢歸南看一眼他濕透的衣服,會意道:「哦,也是。咳,李校尉頭一次來庭州,沒想卻碰上這百年一遇的澇災,不巧,不巧啊。」啜一口香茶,他再次瞥了眼李元芳,故作關切地問:「李校尉怎麼臉色不太好?這天氣反常,人就容易生病,我聽屬下說李校尉在巴扎上日夜操勞,可得多注意身體才是。」李元芳淡淡地道:「錢大人佈置下來的任務,卑職即使日夜勞作也無法周全,實在沒有閒暇注意身體。」

    錢歸南臉色變了變,本來只不過想套套近乎,李元芳卻回答得針鋒相對,錢歸南嘿嘿一笑,正打算置之不理,哪知李元芳緊接著又開口了:「錢大人,說到天氣反常容易生病,我正有件事情要稟報錢大人。」「哦,什麼事?」錢歸南的心裡格登一下,就聽李元芳說:「錢大人,卑職這兩天在巴扎上發現有些商販病倒,都是上吐下瀉的症狀,病勢非常凶險,我聽人說似乎是疫病。不知刺史大人可有耳聞?」

    「什麼?你說疫病?!」錢歸南做出一臉的莫名驚詫,心中卻懊惱萬分,怎麼李元芳連這事也盯上了?……猶豫了一下,錢歸南含糊應道:「唔,李校尉是過慮了吧?夏季脾胃不適也是常有的,啊,本官前兩天就吃壞了一次,更別說這天氣,哪裡就扯上疫病了呢?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李元芳緊盯著錢歸南,追問道:「可我確實聽說庭州過去有疫病流行,因此每年官府都要發放神水給百姓,但今年至今沒有發放,這又是為何?」錢歸南乾笑道:「呃,疫病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近十多年來已經絕跡。那祭祀和神水,都不過是過去遺留下來的習俗,以此安撫百姓罷了,和疫病並沒有實質的關係。李校尉曾是狄仁傑大人的衛隊長,該不會相信此等邪佞之說吧,哈哈!」

    李元芳皺了皺眉,他今天來到刺史府就想和錢歸南短兵相接,逼一逼對方的原形,可錢歸南還是一味避重就輕地耍太極,按李元芳的個性,對這種虛偽作風簡直厭惡至極,恨不得拿刀架在刺史大人的脖子上才痛快。既然提到了狄仁傑,於是李元芳繼續挑釁:「嗯,狄大人確實憎恨巫婆神漢之流,可他對百姓的安危福祉更為看重。我想假若狄大人來到庭州,看到有數眾百姓無故病倒,病勢又如此可疑,他也必會著力探究緣由,確定是否和疫病有關,而絕不僅憑臆斷就做出結論!」

    錢歸南沒想到李元芳這樣不依不饒,愣了愣才道:「李校尉!你來庭州才多久,對庭州的情況瞭解多少,居然如此質問本官,你管得也太寬了吧。」李元芳冷笑:「卑職只是好意提醒,庭州出現任何狀況,刺史大人都逃脫不了干係,還請好自為之!」

    錢歸南胸口悶漲,冷哼一聲道:「李校尉,雖說你曾經是狄閣老的衛隊長,朝廷的三品大將軍,可現在只不過是個小小的戍邊校尉,本官還不需要你來教導我該如何施政。更何況,李校尉你居然讓看管的流犯走失,本官還想聽聽你的解釋呢!」

    李元芳不慌不忙地回答:「狄景輝沒有走失,我把他藏起來了。」「藏起來了,為什麼?」「我怕他出事。」錢歸南氣結,搖頭反問:「你怕狄景輝出事?他和你好好地呆在巴扎,連流役他都不用出,他能出什麼事?李校尉,你這話實在太令人費解了……」李元芳打斷他的話,斬釘截鐵地道:「沒什麼可費解的,自從我和狄景輝來到庭州後就屢次犯險,因此錢大人,我不信任你!」

    「你!」錢歸南涵養再好,此刻也忍耐不住了,怒火灼灼直衝腦門,半晌才咬著牙道:「好啊,李校尉,我知道,你如此目無尊上、肆意妄為,憑借的不過就是和狄閣老的關係。哼,這樣也好,待狄大人來到隴右道問及他的三公子,本官再不必費事,只將你這位過去的衛隊長交出去即可,狄公子的一切本官就概不負責了!」一席話發洩完,錢歸南總算舒暢了些,便等著李元芳的反擊,哪知堂內驟然間鴉雀無聲,耳邊只有辟里啪啦的雨聲,似乎比此前更加激烈。

    錢歸南狐疑地向李元芳投去目光,這才發現對方低著頭,堂內光線暗淡,看不清他的表情,濕透的衣服貼在瘦削的身上,顯得既狼狽又堅韌。錢歸南心念一動,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怒火中燒,貌似失言了?糟糕!錢歸南腦袋上猛地爆起青筋,果然失言了!怎麼竟把狄仁傑要來隴右道的消息透露給李元芳了?難怪有這突如其來的沉默……一瞬間,錢歸南懊惱地簡直要掀桌而起,一向自恃老謀深算,今天怎麼竟會著了小鬼的道?!

    沉默繼續著,錢歸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李元芳進來之前的兩個時辰裡面,錢歸南其實已經把狄、李二人來庭州以後的全部經過都想了個遍。要說這二人是朝廷派來的探子,錢歸南始終認為可能性不大,他對兩人的忌憚更多地還是因為他們在朝中的背景,所以一直只是在暗中試探,並把他們的行止限制在可控範圍內而已。雖然李元芳在伊柏泰的所作所為令人驚歎,但也沒有超越錢歸南的掌握,自回到庭州以後的表現更是規矩,錢歸南想來想去,認定李元芳不可能瞭解多少內情,他剛才的談話應該不會有詐,不過是愚忠狄仁傑的表現罷了。那麼,還是將計就計吧。錢歸南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忙,不想再在李元芳身上浪費時間。

    錢歸南盤算停當,虛張聲勢地咳嗽兩聲,拉長了聲音道:「李校尉,本官自認沒有待薄你和狄公子二位,可惜你無法體會本官的一片苦心,本官也無意再多辯解。雖說李校尉已對狄公子作了妥善的安置,但是本官對二位的安危也有責任,如果李校尉執意不肯交出狄公子,那麼就只好委屈李校尉在這刺史府裡暫住,本官丟了個狄景輝,可不敢再丟一個李元芳了,否則對朝廷對狄閣老都無法交待,哈哈哈哈!還請李校尉諒解,諒解。」

    李元芳始終一言不發,錢歸南叫來手下,他跟著來人拔腿就走,沒有絲毫猶豫和反抗。看著李元芳掩入疾雨中的背影,錢歸南輕鬆地長舒口氣:這樣也好,李元芳太過機智,可比狄景輝麻煩太多,放在外頭到底讓人不放心,現在他來自投羅網,錢歸南反倒安心了。

    聖歷三年五月十四日,肅州城外。

    這似乎只是一個尋常夏日的清晨,從南部高聳的祁連山上刮來的陣風,仍帶著夜晚的絲絲涼意,一輪旭日自浩遠高邈的東方向大地遍撒金光,越發襯托得肅州城內外,雲山渺闊、大漠蒼茫。腳下是亙古不絕的沙礫漫漫,眼前是變幻萬千的蜃樓秀峰,更有縱跨在起伏山巒上的長城,聯接著一個又一個威武的雄關峰火,這蒼涼而激越的浩瀚氣勢,豪邁而悲涼的深沉情懷,除非親身經歷,親眼目睹,又怎麼能夠體會呢?

    「吁!」大周朝隴右道前軍總管、涼州刺史崔興大人在這一刻勒緊韁繩,手搭涼棚,微微瞇起雙眼向前望去,肅州城青黑色的城牆已經清晰可辨了。他甚至可以看見,城頭上黑衣皂甲的突厥士兵,在飄揚的黑色狼旗下肅穆列隊,林立的刀槍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著眩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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