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碧血黃沙 第二十一章:初捷 (5) 文 / 安娜芳芳
第二十一章:初捷(5)
殘陽如血,梅迎春高亢的話音在空曠遼闊的大漠上激起陣陣回聲,這是真正的王者之聲,挾裹著號令眾生的無上威嚴。已被乾渴和炎熱折磨得生氣全無的五千鐵騎,彷彿在絕望的深淵中看到了一線曙光,紛紛翻撲起身,活像一條條瀕死的魚,張合著乾裂出血的嘴唇,朝梅迎春伸出降服和求援的手。
此刻正是日暮時分,一直紋絲不動的灼熱空氣裡奇跡般地出現絲絲涼意,絕少在這個季節刮起的東南風愈來愈猛烈,驟然將沙海席捲而起,濃重的烏雲蜂擁而至,天地頃刻間變得如黑夜降臨般昏暗難辨。正當所有的人茫然失措之際,暴雨傾盆而至,落在沙陀磧的無垠荒原之上,在沙海上砸出點點坑窪。那突騎施的五千鐵騎絕處逢生,一邊在雨中瘋狂地翻滾著嘶吼著,一邊連滾帶爬地撲到梅迎春的腳下。在他們的眼中,這位王子已儼然是主宰生死和天地萬物的真神!
從沙陀磧到庭州,這雨從一開始下便再不停歇,且雨勢狂暴如瀑傾瀉。五天之後,庭州城內外由旱轉澇,災害即成。
也就是在這天降暴雨、肆虐庭州的日子裡,朝廷的欽命在驛差晝夜不停的傳遞下,終於跨越了千山萬水,自洛陽抵達隴右道。
五月初十,涼州刺史崔興接武皇聖旨,受任隴右道前軍總管,兩天內便調集齊了健康軍和大豆軍的六萬人馬,率先鋒部隊挺進已被突厥佔領的肅州。
與此同時,武皇的絕密聖旨也送到了時任鄯州刺史武重規的手中。武重規詳閱聖旨,不覺驚駭萬分,事關大周邊陲重鎮庭州和伊州的安危,更涉及兩州刺史的名譽和身家性命,甚至還關聯到聲隆赫赫的宰相狄仁傑,這個燙手山芋不好抓啊!即便以高平郡王和武則天親侄兒的身份,武重規還是感到此次的欽差很不容易干。
武重規一邊趕緊與吐蕃聯絡,積極準備幾日之內就借道吐蕃、迂迴伊州,一邊通盤考慮整個事件和自己將要採取的策略。首先,大周的江山是自家姑母的,而且很有可能就成了他武家的,這江山武重規當然要竭力維護。因此,假如庭州、伊州的官員果然與突厥賊寇勾結,那沒得二話,他武重規一定會高舉欽差的生殺大權,將這些亂臣賊子銖滅九族而後快!但問題是,這裡面還牽扯到一個狄仁傑,武重規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或者說,武重規不願意讓事情就那麼簡單。狄仁傑過去的衛隊長李元芳劫奪飛驛,向狄仁傑私相傳授重大軍情,這樣的行為背後是對皇帝權威的無視,更是對朝廷安全的極大威脅。慢說李元芳的信息屬實也難辭其咎,假如他的消息中有半點兒虛妄,那麼他和狄仁傑搞出這一系列事端的目的究竟為何,就實堪質疑。想來想去,武重規逐漸意識到,自己的手中正掌握著一個難得的機遇,要如何拿捏還需仔細斟酌。
崔興和武重規分別從涼州和鄯州出發了。所不同的是,崔興大張旗鼓、聲勢浩蕩,幾萬大軍擺開隊形,仗凜凜軍威向肅州挺進。而武重規這邊則於深夜潛行,在欽差衛隊的護衛之下,悄悄地進入吐蕃境內,在祁連山的憧憧山脈掩護之下,朝向西北而去。
庭州,暴雨無休無止地下到第六天的清晨了。錢歸南在床上聽了一夜滂沱的雨聲,心煩意亂,幾乎整夜沒有合眼。黎明時分,他再也躺不住了,便起身來到屋外的葡萄棚下,呆望著整整六天來始終晦暗壓抑的天空,和如同倒翻了水桶般的激烈雨勢。
屋內的床上,裴素雲面朝裡躺著,她也同樣徹夜未眠,所幸錢歸南這幾天自顧不暇,絲毫沒有察覺她的異樣。一直到今天,錢歸南都沒有完整地向裴素雲透露過,他究竟在策劃著什麼樣的陰謀,裴素雲也從不追問。但在內心深處,她已深深地認同了李元芳所說的,錢歸南在走向深淵,而且也要把她和安兒,乃至整個庭州一併帶入深淵。
庭州的氣候一向乾燥,裴素雲在此地長大,從來沒有見過像這幾天的連綿『淫』雨。五天下來,沒有任何防澇措施的庭州城已四處汪洋,成了一片澤國。粘稠的積水中摻雜黃黑的沙土,**的草木和垃圾散發出陣陣臭氣,只不過幾天的時間,這沙漠綠洲再不復往日的熱烈和激情,變得晦黯、骯髒、垂頭喪氣。裴素雲在心中默念著,這是詛咒!除非最惡毒的詛咒,又有什麼能夠把美好亮麗的夏日,變得如此慘淡危險,唯一不變的是悶熱窒息的空氣,叫人呼吸困難,動彈不得。不知道為什麼,此情此景並沒有令裴素雲感到多麼恐懼和慌亂,她的心中只有疲憊的絕望,好像擱淺的魚,最多徒勞地張張嘴,連掙扎求生的慾念都沒有了。
屋外傳來辟里啪啦趟水的聲音,裴素雲皺了皺眉,一定是那個王遷又來找錢歸南。果然,窗下傳來低低的話音,滿是掩飾不住的焦慮:「錢大人,伊州那邊又來信了!」「不管他!」錢歸南的聲音驟然響起,嚇得盤在屋簷下的黑貓哈比比竄起老高,騰身跳入院中的積水塘,黑色的泥漿頓時濺了王遷滿身。
停了一會兒,錢歸南稍稍鎮靜下來,從王遷手中接過密信,一看之下頓時倒吸口涼氣。王遷趕緊詢問:「錢大人,怎麼回事?伊州那邊要硬來?」「那倒沒有。」錢歸南搖搖頭,握著信紙的手止不住簌簌發抖,乾脆往王遷的懷裡一甩:「你自己看吧。」
王遷匆匆看罷,也覺心驚肉跳,忙問:「錢大人,您看朝廷的這番佈置……」錢歸南冷笑一聲:「很好,很高明!這下默啜麻煩大了,王遷啊,看來你我還要做好抽身的準備。」「是!可是錢大人,卑職看這信的口吻,伊州那邊也快沉不住氣了,您覺得他們會不會狗急跳牆啊?」錢歸南陰沉著臉道:「他們沉不住氣是他們的事,此刻我們尤其不能慌亂。不過為防萬一,你最好還是去伊州跑一趟,看看翰海軍目前的狀況如何,穩定一下軍心。萬一事情有變,你也好及時指揮處置。」
王遷抱拳應承,錢歸南又問:「按計劃再過十天,敕鐸就要對庭州行動了,怎麼伊柏泰那裡還是音訊皆無?老潘到底有沒有接到敕鐸的人馬?你派去伊柏泰的信使呢?飛鴿傳書呢?到底怎麼回事?!」王遷苦著臉道:「錢大人,您看這連日暴雨,鴿子哪裡還能飛出沙陀磧?至於派去伊柏泰的人,我都不知道這鬼天氣他們還能不能活著走到伊柏泰!」
錢歸南沒有答話,只管臉色鐵青地沉默著,半晌才長歎一聲:「難道真有天意?也罷,好在還有十天時間,伊柏泰的事暫且擱一擱,你先去伊州管住翰海軍要緊。」言罷,錢歸南舉目望天,狠狠地道:「真不知道這雨要下到什麼時候,咳!著實叫人不安啊!」
王遷站在葡萄棚的外側,說了這麼些時間的話,渾身上下早就被瓢潑的大雨澆得濕透。他朝錢歸南抱了抱拳正打算告辭,錢歸南突然喝道:「王遷,你去伊州之前,還有一件極要緊的事情要辦!」王遷一愣:「什麼事?」錢歸南面露獰笑:「你也看了伊州的來信,難道沒看到朝廷派誰擔當此次的隴右道安撫使?」「內史狄仁傑大人啊。哦,我知道了,狄三公子……」王遷恍然大悟,錢歸南朝他招招手,壓低聲音佈置起來。
王遷走了,錢歸南鬆了口氣返回屋內。剛推門進去,裴素雲就站在門邊,雙眸灼灼地注視他。錢歸南怔了怔,伸手過去攬住裴素雲的腰,歎道:「你在這裡幹什麼?嚇了我一大跳。」裴素雲輕輕拂了拂錢歸南的衣襟,低聲道:「都被雨打濕了,讓我幫你換下,來喝奶茶吧。」
冒著大雨趕到巴扎後的孤立小院,王遷先找到了縮在一個簡易窩棚下,負責監視的兵卒。這兩名兵卒剛經過通宵達旦在雨中的值守,精神十分萎靡,看見長官到來,才勉強振作,報告說因連日大雨,巴扎上的商舖棚架倒塌進水的不少,李元芳這些天來忙著和商販們加固棚架、搬運貨物、挖掘臨時疏通積水的溝渠,幾乎沒有時間回這個小院來,昨天晚上也是徹夜未歸。至於狄景輝,倒是安穩地在小院裡睡覺呢。王遷忙問:「李元芳那裡有人看著嗎?」「另有兩名弟兄在巴扎上盯著呢。」
王遷朝手下們一揮手,大家立即在雨中散開,將小院團團包圍。王遷一馬當先來到狄景輝睡覺的東房,向內高聲斷喝道:「流犯狄景輝!刺史大人有令,即刻拘你到衙門問話!」屋內傳來含混不清的話語,似乎有人剛從夢中驚醒。王遷飛起一腳便把房門踹開。手下蜂擁而入,直接就把那個才從炕上坐起的人摁倒在地。
「你們?你們是什麼人?要幹什麼?」那人匍匐在地上直叫喚,王遷一驚,聲音不對啊!他趕緊上前拎起那人的後脖領子,嘴裡還說著:「狄公子,不好意思。刺史大人請你去……」一句話還沒說完,王遷瞪著那人的臉大叫起來:「不對,你不是狄景輝!你是誰?狄景輝在哪裡?!」
「問他沒用,他什麼都不知道。」門口響起一個平靜的聲音。眾人回頭看去,李元芳肅立院中,雨水毫無阻擋地傾瀉在他的身上,他卻並不在意。王遷有點兒猜出端倪了,但手裡依然不肯放開那個哆嗦成一堆的人,只對李元芳高聲叫道:「原來是李校尉回來了,辛苦啦!李校尉,王遷奉命來請狄公子,卻不料狄公子已不知去向,李校尉能解釋下是怎麼回事嗎?!」
李元芳朝東房門邁近兩步,指了指那人道:「他是我請來謄寫賬簿的,與此事無關。你先放了他,我自會給你解釋。」見王遷還有些遲疑,李元芳又跨前一步,盯著王遷道:「王將軍,我的話你都聽明白了吧?」王遷這才把手一鬆,那人跌跌撞撞地往前撲去,李元芳伸手將他輕輕一扶,道:「銀子在桌上,你自去拿了便回吧。這些天麻煩你,多謝了!」
王遷看著那人飛跑出房門,對李元芳哼道:「李校尉,你使的障眼法不錯啊。」李元芳微微一笑:「還不是因為你們照顧得太周到。」王遷老羞成怒,忿忿道:「狄景輝到底在什麼地方?他可是服流刑的犯人,李校尉我勸你還是立即把他交出來,否則刺史大人怪罪起來,就怕你擔當不起!」
李元芳仍然答得氣定神閒:「狄景輝跑了。」「跑了?!」王遷真是啼笑皆非,瞪著李元芳道:「李校尉居然如此玩忽職守?」李元芳不以為意:「隨你怎麼想吧。」「那好,王遷拿不到狄景輝,無法向刺史大人交代,少不得請李校尉去向錢大人回話吧!」李元芳做了個請的手勢,乾脆連口都懶得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