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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碧血黃沙 第二十一章:初捷 (4) 文 / 安娜芳芳

    第二十一章:初捷(4)

    雖然多少也有些預料,但真的親耳聽到戰事已起的消息,李元芳還是感到一陣暈旋。原來戰火在半個月前就已經點燃,並且是在東面的沙州!他在心中暗暗冷笑,難為他們把消息封鎖這麼嚴實!他又想,看來烏克多哈的消息確鑿,那麼,庭州的平靜也很快就要被打碎,該來的終於要來了。他要立即給伊柏泰的梅迎春和武遜傳去訊息,讓他們全力備戰!

    想到這裡,李元芳定了定神,伸手輕輕撫摸小和尚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別哭了。你餓了吧,先吃點兒東西,然後我就帶你們去這城裡的寺廟,你和你的師傅可以在那裡安頓下來。不要害怕,庭州很安全。」小和尚止住悲聲,猶豫著指了指一動不動的普慧和尚:「我師傅沒事吧……」「他很好,而且再也不會有事了。」

    這天夜間,瀚海軍飼喂信鴿的院子裡闖入不速之客,看守信鴿的兵卒被打昏在一旁,關信鴿的籠子籠門大暢,好幾十隻信鴿飛得無影無蹤。待第二天清晨才有其他士兵發現狀況,逐級上報到王遷那裡,王遷頓時頭如斗大。他帶人來仔細察看了一個上午,也沒有發現任何線索,最後還是決定暫時先將這事壓了下去,錢大人這些天來憂思甚重,此等小事就不要再去麻煩他了。

    瀚海軍失竊的信鴿中有一籠是專門來往伊柏泰的。於是第二天清晨,在飛越庭州城樓的那群白羽鳥兒之中,就有那麼幾隻毫不畏懼空中火輪的灼燒,一路向西展翅飛往令人望而生畏的無盡沙海。兩天,它們只需要兩天時間,就能飛抵伊柏泰,在它們纖細的腳踝上綁著傳遞信息的竹筒,那裡面有關於沙州的戰訊。這幾天來,武遜和梅迎春已在伊柏泰做好了全面的戰備,早就在等著這決戰的時刻了!

    鐵赫爾率領著突騎施最精幹的五千鐵騎,才花了六天時間,即從碎葉一路奔襲至沙陀磧的西側邊緣,已是人困馬乏。但敕鐸下的死命令有誰敢怠慢!從碎葉到沙陀磧,鐵赫爾總共只有不到十天的時間,根據計劃,三天之內他必須進入伊柏泰與老潘會合,在那裡稍做休整,同時等待敕鐸親率的另外五千人馬隨後趕到,三支隊伍合併一處,由敕鐸統一號令,對庭州發起總攻。

    午後的赤日炎炎下,鐵赫爾望一眼好像個大蒸籠般直冒熱氣的沙陀磧,情不自禁地嚥了口唾沫。一點兒作用都沒有,乾渴到極點的咽喉反而更覺火辣辣的刺痛,他扯著嘶啞的嗓子吼了聲:「水!」手下捧上灌滿水的羊皮囊,鐵赫爾一口氣喝掉小半囊,嘴裡肚子裡的焦灼稍有緩解,但心上的煎熬更甚!

    部隊剛進入沙陀磧時尚在清晨,天氣還沒有這麼熱,人馬走得總算順暢,但隨著正午漸至,整個沙漠很快就變得酷熱難當。熱風捲起陣陣沙霧,燙人的沙粒迎面撲來,騎兵們本來就熱得呼吸困難,這下更是雪上加霜,更兼全身上下的皮質輕甲悶不透氣,有些體力稍差的兵士紛紛暈倒摔落馬下。馬匹和駱駝也熱得舉步維艱,喘著粗氣開始耍賴,動不動就在沙子上伏地不起,士兵們要用力鞭撻才能勉強拖動它們,哪裡還是代步的牲口和征戰的坐騎,簡直成了要命的累贅。

    就這麼接連折騰了兩天半,五千鐵騎才算深入到沙陀磧的內部。這天午後氣溫又比之前兩天更高,鐵赫爾看人馬實在困乏得不行了,才把心一橫,命令大家在一座沙丘的背陰處休息,待太陽下山溫度略低之後再重新出發。站在東倒西歪的部隊前,鐵赫爾的心情焦慮難當。身為土生土長的西域戰將,鐵赫爾對沙漠的環境並不陌生,他手下的這班騎兵和馬匹,以及負重擔水的駱駝也是在沙海中常來常往,本來在沙陀磧中行軍作戰應該是他們擅長的。但是此次情況卻太特殊了。

    其實越是熟悉沙漠的人就越懂得,夏季是沙漠的死亡之季,西域戰士們絕不會選擇在這個季節闖入沙漠作戰。他們堅信,夏季是屬於沙漠中隱匿的神靈的,它們用可怕的炎熱和乾旱把人類封鎖於沙漠之外,所有膽大妄為在這個時候進入沙漠的人,從來都是有去無回。這次敕鐸是下了死令,但畢竟時令尚屬初夏,士兵才肯服從,若是再過一個月,他們恐怕寧願被直接殺了腦袋,也不肯來趟這條由乾渴、酷熱和絕望組成的死亡之路。

    可誰又能料到,今年庭州附近的天氣如此反常,剛剛初夏時節,已炎熱難當宛如盛夏。敕鐸的命令是按照急行軍的速度佈置的,這就意味著鐵赫爾的部隊必須日夜兼程。夜行倒也罷了,這白天靠近正午前後幾個時辰的行軍,可是把鐵赫爾和他的鐵騎兵們給折磨壞了!

    現在部隊不得已歇下了,鐵赫爾估計著行程,這麼一耽擱又要比原計劃晚半天才能到達伊柏泰。想著想著,他突然渾身發冷——水!鐵騎部隊輕裝上陣,本來帶的水就不多,天氣太熱人馬喝水都多,如果再耽擱行程,只怕飲水支持不到伊柏泰。想到這裡鐵赫爾頓時心急如焚,立刻去查看飲水的狀況,一看之下更是頭皮發麻,水果然不夠用了。

    怎麼辦?!鐵赫爾努力在表面上維持著鎮定,這五千鐵騎兵已經被炎熱折騰得士氣低落,如果再得知維持生命的水已經匱乏,鐵赫爾難以想像他們會出現什麼狀況。他娘的!鐵赫爾在心裡惡狠狠地咒罵著,無論如何要熬過這兩天,只要能到伊柏泰就萬事大吉了。似乎是聽到了他內心的煎熬,這些天來一直無遮無擋、烈日暴曬的萬里長空上突然飄來幾抹雲絲,黑沉沉的壓上頭頂,卻帶了奇跡般的清涼感覺,令心亂如麻的鐵赫爾精神為之一振,好兆頭啊,這天哪怕能陰一小會兒,也能幫這五千人馬好好地緩口氣……

    天果真陰下來了。更意外的是,從高低起伏沙丘那頭,灰濛濛的天際跑來幾匹高頭駿馬,馬上的騎士威武昂然,他們的身後跟著難得的習習涼風,直把這幾人襯得如同沙漠中的神祇一般。許是久違的涼意讓鐵赫爾快慰不已,他毫不防備地迎向那跑來的幾人,而他們也彷彿見到老朋友似地揮舞著手臂朝鐵赫爾跑來,嘴裡還喊著:「是敕鐸可汗的部隊吧?我們是從伊柏泰來的,專程來接你們!」

    假如不是連日酷熱造成的行軍困難和飲水短缺;假如不是突如其來的陰天令鐵赫爾驚喜非常,也許鐵赫爾能夠警覺到來人未曾喊出自己的名號,也能夠察覺出對方沒有說明是老潘的派遣,但他終究什麼都沒有發現,反而快樂得猶如見到親人般,催馬過去和對方親切悟面,就此,鐵赫爾和他的部下們喪失了最後的一線生機。

    陰雲轉瞬即逝,烈日再度肆虐,但已不能令得鐵赫爾煩惱。伊柏泰的來人肯定地告訴他,小駝隊馬上就會給他們送來足夠的飲水,況且伊柏泰就在前方不遠處,再走一天一夜就能到達,食水完全不成問題了!開心的鐵赫爾和他的部隊終於可以敞開了喝水,他們將剩下的飲水喝了個一乾二淨,還是覺得不過癮。可惜出發的時辰已到,鐵赫爾領著大家隨伊柏泰的快騎在夜色中一路向前,心中充滿了如釋重負的快感。

    又走了整整一夜和大半個上午,將近正午,在伊柏泰來人的建議下,鐵赫爾的鐵騎部隊暫時休憩,這裡已是沙漠的最深處,他們只能在沙丘的背陰處深挖沙子,用地下還沒有被烤熱的沙子覆蓋身體,阻擋水分的流失。天氣實在太熱了,大家昏昏沉沉地睡了約兩個時辰,醒來後整理隊形,準備再度出發時,突然發現伊柏泰的來人不見了。

    起初鐵赫爾並沒有太慌張,也許人家只是先行去給伊柏泰來的駝隊領路,他命令大家原地等待,哪知這一等就等到太陽西下,伊柏泰那幾個來人依然蹤跡全無。鐵赫爾這才感覺不妙,他派出幾名輕騎出去搜索,可歎莽莽大漠暮色深沉,哪裡還有半點人跡。伊柏泰的那幾個來人,像幻覺般地出現,又如鬼魅似地失蹤了。

    自進入沙陀磧以來,鐵赫爾對白天的畏懼遠甚黑夜,然而這個夜晚頭一次令鐵赫爾不寒而慄了。舉目四顧,他這才發現,周圍重重疊疊的沙丘在暗夜中林立,將每個方向的路途都阻擋得嚴嚴實實。熟悉沙漠的突厥人都懂得,在大漠中即使能夠憑借星辰辨別方向,沿著沙丘繞上幾圈後,照樣可以把人徹底弄暈,本來還能在夜間趁著陰涼趕路,可如今進入這個巨大的沙丘叢中,就像踏入曲折離奇的迷宮,如果沒有最熟識的人來領路,哪怕是神仙也插翅難飛了。

    還有另一個情況更叫鐵赫爾絕望:他們的飲水已被喝得一乾二淨,整個五千人的騎兵隊,如今連一滴水都沒有了!雖然表面上鐵赫爾還強作鎮定,但內心深處洶湧而來的恐懼讓他難以抵擋,直覺明確地告訴他,自己中計了!只是鐵赫爾想不明白,伊柏泰不是早就被自己人佔領了嗎?況且敕鐸部隊的行動是絕密,更不該有任何其他人知道啊!那麼那幾個將自己引入絕境的人到底從何而來?又是怎麼得知的消息?這一切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可惜鐵赫爾沒有時間多分析了,現在他要絕處求生,或者說得更明白些,是要垂死掙扎。於是鐵赫爾命令部隊即刻起拔,他派出最熟悉沙漠地形的士兵往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的沙丘上去尋找伊柏泰的方位。無論如何,現在只有盡快趕往伊柏泰,才能求得一線生機。在決定行進方向時,鐵赫爾和幾個親信的部下爭吵得很厲害,大家都非常恐懼,再難保持冷靜和克制。最後鐵赫爾迫不得已拔出佩劍砍殺一名親信,才算暫時平息了爭吵。

    部隊在一片愁悶絕望的氣氛中出發了,鐵赫爾命人每隔一段距離就在沙地上插下一面突騎施的狼旗作為標誌。他們努力辨認天上的星辰,腳步蹣跚地翻越高聳的沙丘,一次次陷倒在綿軟的沙土中,一次次又勉強爬起,所有人的嗓子都渴得冒出煙來,但是沒有水,一滴水都沒有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已經大亮,氣溫再度迅速升高,已經乾渴疲憊到極點的士兵和馬匹再也無法挪動腳步。鐵赫爾鼓起最後的勇氣爬上最近的一座沙丘,四下張望時猛地發現沙丘腳下一桿黑紅相間的狼旗,在乾熱凝滯的空氣裡沒精打采地耷拉著,鐵赫爾一見之下,頓覺腦袋嗡地一聲,他向後坐倒在沙地上,雙眼泛出死灰。走了這麼久,部隊又回到了原位,鐵赫爾不得不承認,這五千鐵騎兵已瀕臨死亡了。

    正午的沙漠上熱焰滾滾,鐵赫爾的部隊橫七豎八癱倒在沙地上,除了斷續的呻吟聲之外,只有死的寂靜將他們緊緊環繞。鐵赫爾徒勞地添著乾裂的嘴唇,突騎施最精銳的五千鐵騎難道就要如此恥辱地湮滅在荒蕪的大漠深處?他不甘心,更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當耳邊響起駝鈴和馬嘯聲時,鐵赫爾已接近昏迷,迷迷糊糊地他看見有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他以為是幻覺,便閉上眼睛。但是怎麼會有涼爽的水滴灑在自己的臉上?!鐵赫爾猛然驚醒,差點兒就從沙地上一躍而起,他勉力支撐起半邊身子,瞪大眼睛努力辨別……天哪,他看見了誰?那魁偉高大、威風凜凜的身軀,那碧綠深邃彷彿能夠刺透人心的雙眼,那廣額隆鼻,那披散的捲曲棕髮猶如雄獅的鬃毛,還有那堅韌的下頜和充滿力量的嘴唇,鐵赫爾艱難地從喉嚨深處發出聲音:「烏、烏質勒、王子……」

    梅迎春站在鐵赫爾的跟前,居高臨下俯瞰這垂危的人,心中沒有絲毫憐憫,只有即將報仇雪恨的快意。慢慢舉起手中的神弓,梅迎春將箭尖對準鐵赫爾的面門,微笑道:「鐵赫爾,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見面了。」

    鐵赫爾兀自困惑不已,嚅囁著:「王、王子殿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是奉可汗的命令來……」「哦?來做什麼?」梅迎春冷冷地追問。鐵赫爾沒有回答,雖然還是理不清來龍去脈,但他多少能夠感覺到梅迎春的意圖,他明白,一切都完了。既然如此,突騎施的勇士要死得有骨氣,他鐵赫爾絕不當懦夫。

    梅迎春靜靜地觀察著鐵赫爾,嘴角邊抑制不住的冷笑。突然,他跨前一步,左腳踏上鐵赫爾的面門,滿是鐵釘的皮靴頓時將鐵赫爾的臉踩得血肉模糊,鐵赫爾淒慘地嘶喊起來,聲音卻很低啞。梅迎春咬了咬牙,又是一記猛踏,鐵赫爾的眼珠被活生生踩爆,鼻孔也被踩裂,他已經發不出聲了,只是全身抽搐,在沙地上縮成一團。

    梅迎春撤回左腳,穩穩地站在瀕臨絕境的五千鐵騎之前,朗聲道:「突騎施的弟兄們!大家都知道,我烏質勒才是老可汗的長子,突騎施汗位的真正繼承人!那敕鐸是什麼東西?他是個賊寇!他篡奪了烏質勒的可汗權位,殺害我的兄弟親人,為害突騎施的部族安康,他殘暴『淫』虐、作惡多端,你們跟隨敕鐸,那就是認賊作父,助紂為虐!弟兄們,今天我烏質勒已立下誓言,要將突騎施的汗位重新奪回來!你們如果跟隨我,咱們既往不咎,我給你們水和食物,救你們活命;如果執意反抗,那麼……」他頓了頓,看一眼還在掙扎的鐵赫爾,正對著他的腦袋張弓放箭,鐵赫爾立即腦漿崩裂。梅迎春放下神弓,才慢悠悠地道:「鐵赫爾,就是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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