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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魅影危機 第十六章:行卷 (4) 文 / 安娜芳芳

    第十六章:行卷(4)

    李元芳搖頭笑道:「我哪敢吩咐高伯。我只是想,因剛剛接手管理巴扎,我對這裡的情況又一無所知,如果高伯能夠稍留幾日,必能助我盡快熟悉巴扎。就是怕要麻煩到高伯了。」「這……」高長福有些猶豫,遲疑著道:「麻煩倒談不上,不過,管理巴扎又不是一個人能幹得了的,我原來手下一直有個十人小隊,難道錢大人沒派給李校尉?」李元芳輕歎一聲,道:「沒有。錢大人的軍令上寫得很明白,因為整個沙陀團都被調走了,無人可以委派給我差遣。」

    「什麼?!」高長福愣住了,圓睜雙眼看著李元芳,喃喃道:「這個錢大人……怎麼這麼弄法?」李元芳淡然一笑:「也沒什麼,我試試看吧。」高長福緊鎖雙眉,連連搖頭,半晌才道:「如此說來,我就多留幾日吧,幫幫你李校尉。」李元芳喜不自勝,趕緊抱拳:「多謝高伯!」高長福擺擺手,笑道:「這是哪裡話,大家都是翰海軍的弟兄,謝就不必了。不過,當初讓我退役的時候,王遷將軍還特地關照,要我即日啟程,不可在庭州多加流連。假如日後讓他知道了,還請李校尉替我解釋幾句。」「這是自然。」

    狄景輝不以為然地道:「有什麼好解釋的,你既已不在軍中了,自然不用服從他們的命令。」李元芳輕聲道:「你不知道,不要亂說話。」狄景輝眼一瞪,想想還是按捺住了沒有發作,就聽李元芳已換了話題:「高伯,您有沒有打算過,回山西以後去幹什麼?是務農還是……」

    高長福興致勃勃地回答:「哈哈,李校尉你這話可問著了。我這些天正盤算著呢,回山西以後啊,我要去找些個石炭礦子,把石炭販到庭州來。」狄景輝一聽,雙眼放光,忙道:「石炭!這個我知道,并州附近特產這東西。怎麼,庭州也需要石炭嗎?用來做什麼?價錢能賣多高?」高長福驚喜地問:「怎麼?狄公子對這個生意也有興趣?」李元芳低聲嘟囔:「他對一切生意都有興趣。」狄景輝一撇嘴:「噢,天下就只許你三句話不離本行?」

    高長福忍俊不禁,忙解釋道:「是這樣的,庭州原本沒有石炭,平常生火都用的木炭,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可從幾年前起,我就發現巴扎上多了些從咱們山西來的石炭販子,都說這裡有人在高價收買石炭,所以才來此地發財。」狄景輝忙問:「到底是什麼人要收石炭呢?」高長福連連搖頭:「不知道,我也曾打聽過,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倒是有些風言風語說是翰海軍在收石炭,可我自己在軍中也從沒見過哪裡用石炭的,估摸著多半是謠言吧。不過,那價錢確實出得高。我想,反正總有用處,我老家山西,又在庭州管理巴扎多年,這門生意我不做豈不是虧了?」

    狄景輝在旁連連點頭:「說得太對了!高伯,既然如此,乾脆咱倆聯,接下去幾天,咱們把這件事情好好籌劃籌劃。某雖不才,在做生意上頭,還是有些心得的,不信你問他!」他拿手指向李元芳,李元芳朝他斜了一眼,搖頭飲酒。

    這個夜晚,空氣分外清新,高長福和李元芳他們一直喝酒聊天到三更以後,才跌跌撞撞起身回家。李元芳不放心送了大半程,直到高長福居住的街坊外,老人家再三讓李元芳回去,他才目送高長福搖晃著進了巷子深處,自己慢慢散步回家。

    高長福踉蹌著摸到家門口,正欲抬手打門,再一想老婆子肯定早就睡著了,還是不要吵醒她罷!於是他往身上一通亂摸,總算找出鑰匙,抖抖索索地開了鎖,剛把門推開,突然從屋裡伸出一隻手,將他一把拖了進去。高長福猝不及防,酒頓時給嚇醒了一半,才要喊叫,嘴又被牢牢摀住。

    屋門重又闔上,桌上的蠟燭「撲哧」一聲點燃了,高長福瞇縫著一雙醉眼,努力辨認著抓自己的人,猛然,他大驚失色,抬手用力甩開摀住自己嘴巴的手,從牙縫裡蹦出句話:「怎麼?怎麼是你?!」

    自從狄仁傑成為本次制科考試主考官的消息傳出去以後,今年以來已經有些門庭冷落車馬稀的狄府前,突然又變得熱鬧起來。且不說那些朝中同僚,平日裡但凡能和狄仁傑說得上話的,這些天都走馬燈似地來到狄府拜訪,有打探消息的,有推薦親友的,談笑間真真假假,讓人鬧不明白這些醉翁們究竟意在何處。

    只是狄仁傑的心情卻變得相當好,來者不拒,一個個耐心接待,臉上始終掛著笑意。連狄春都有點兒看得納罕,自從去年并州之行後,他還是頭一次在老爺身上見到如此上佳的心情。就因為這個,狄春這幾天來忙進忙出地都比平日更起勁。

    當然,這些天在狄府周圍往來最頻繁的,還是來行卷的考生。此時科考行卷的風氣,雖然還不及盛唐之後那樣興起,但也初露端倪。一般有點兒門路的考生,都會銷尖了腦袋往考官或當世名流的府上鑽,向他們獻上自己精心準備好的錦繡文章,但對於普通的平民考生來說,侯門深院遙不可及,要行成卷還是很不容易。所以當狄仁傑下令對所有來行卷的考生敞開大門,照單全收時,沈槐和狄春都感到十分意外。

    他們兩人,一個負責狄府的安全,一個管理狄府的秩序,雖然能夠理解狄仁傑的愛才之心,可聽到門戶大開的命令,還是有點兒頭皮發麻。於是這兩位很快便達成了共識,所有來行卷的考生都只能先呈入卷軸,經過狄春或沈槐的手送到狄仁傑面前。至於考生送來的各色禮物、以及希望狄閣老親自接見的種種要求,則一律婉拒了。

    狄仁傑這些天最大的樂趣就成了翻閱考生們送來的卷軸,他看得非常仔細,每一篇詩賦都精心評點,曾泰有空時也常來作陪。這天午後曾泰又來到狄仁傑的書房時,狄仁傑剛巧打開一束新送來的卷軸,正在凝神閱讀。曾泰看到沈槐也坐在一邊,兩人笑著相互點頭致意,都知道狄仁傑的習慣,這時候絕對不能打攪他,於是曾泰便自行落座,和沈槐一起耐心等待。

    正等著,就聽狄仁傑埋頭招呼道:「哎,你們兩個過來看看,這幅手卷倒有些不同凡響啊。」曾泰和沈槐一起跳起身,來到狄仁傑的書案前,只見案上攤開一幅手卷,淡黃色的絹紙上龍飛鳳舞的字跡,看起來應是一篇賦。

    狄仁傑抬頭看了看他們兩人,臉上泛起狡黠的笑意,道:「曾泰,你有沒有看出這幅卷軸的異處?」「這……」曾泰把頭探上去,左看右看都是一幅再普通不過的卷軸,不覺搖頭道:「恩師啊,這幅卷軸十分平常啊,學生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狄仁傑看看沈槐:「你說呢?」沈槐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回答:「大人,目前為止卑職替您收下的所有卷軸之中,這幅卷軸是最寒酸的。」「嗯!」狄仁傑重重地點了點頭,有些驚喜地看了沈槐一眼,拍拍他的胳膊:「孺子可教啊,說得一針見血!」

    曾泰笑問:「這寒酸又是怎麼回事?恩師,您就給學生解釋解釋吧。」狄仁傑指了指堆在案邊的其他卷軸,道:「曾泰啊,你看這些行卷的卷軸,哪個不是材質珍貴,精心裝裱的?連金箋、銀箋都屬平常,軸心也多用玉石、象牙製成。可這幅卷軸呢,恐怕是市面上所售賣的最簡陋的一種了,絹質低劣、竹木軸心,用這樣的卷軸來行卷,要麼這考生確實家貧如洗,要麼就是恃才放曠,自認腹有詩書、物莫能飾吧。」曾泰聽得連連點頭,歎道:「有道理,有道理。給恩師行卷這樣的事情,誰敢開玩笑?既然如此,那倒要好好品一品他的詩賦了。」說著,他還悄悄地朝沈槐擠了擠眼睛,豎起大拇指。沈槐微笑搖頭,並不搭話。

    狄仁傑俯下身去,看了看文章的題目,道:「哦?這竟是一篇《靈州賦》。」又讀了讀文序,自言自語道:「蘭州考生楊霖?遊歷靈州有感而發?呵呵,有意思。蘭州、靈州均屬西北邊陲重鎮,從那裡來的考生,應該不比中原富庶之地的生員,必有些不同的見識。」沈槐期身向前:「大人,坐下看吧。」

    狄仁傑點點頭,在案後坐下。從頭細細讀起,他輕輕念出:「交通南北,五胡朝於長安;構架東西,六阜深入僻漠。」抬頭望向曾泰:「你覺得如何?」曾泰拱手道:「開篇交待地理,靈州嘛,這位置倒是講清楚了。雖說老生常談,語氣倒也延廣。」「嗯。」狄仁傑微微頜首,繼續往後看。

    稍頃,狄仁傑又出聲念道:「再看這句:『烏氏之牛馬,盈盈然須量以谷;赫連之果園,田田兮得稱其城。』」曾泰含笑稱讚:「這就算是追史溯源,倒還有點兒意思。」狄仁傑也道:「是啊,這年輕人應該出身寒微,知史至此,也算不錯了。想必在學問上面,確實是花過一番苦功的。」

    再往後看,狄仁傑突然眼睛一亮,大聲念道:「胡笳喧而五營皆奮,懸鏑鳴而萬馬齊喑。」他不覺拈鬚稱讚:「這句確有可觀之處。此子只靠遊歷,就能夠見識到西蕃之威脅,看起來胸中也是有志於國的,不是個死讀聖賢的酸儒。」曾泰也連連點頭:「果然好句,恩師,看起來這個叫楊……楊霖的蘭州考生,還真有點才華。」

    這邊狄仁傑已經讀到了末尾:「玉皇閣殿今猶在,何日真龍再度還。」狄仁傑皺了皺眉,沉吟道:「這句偏激了些,當今大勢,何至於此,隱隱有不祥之意。」曾泰和沈槐相視一眼,都低下頭去,保持沉默。狄仁傑凝神思索了片刻,又從頭至尾看了一遍這篇《靈州賦》,抬頭對曾泰道:「確乎是篇難得的好文章,這個蘭州考生楊霖看起來是個可造之材,況且出身寒微,又來自於邊陲重地,如果能夠善加培養,或許有朝一日真能給大周建功立業,也未可知!」

    曾泰聽著狄仁傑略帶興奮的語氣,打趣道:「恩師,看起來您這位主考官伯樂大人,今天總算是發現一匹千里馬了。」狄仁傑笑著飲了口茶,沈槐卻皺起眉問:「大人,楊霖行卷只這一篇賦嗎?」

    狄仁傑一愣,看了看那卷軸道:「似乎就只這一篇?也怪,通常考生行卷,詩賦少說也有十多篇。難道……」曾泰探頭過來道:「不會是楊霖自恃僅憑此篇《靈州賦》,就足夠讓恩師讚賞他的才華了?」狄仁傑輕哼道:「那麼他就有些過於自負了!」

    說著,狄仁傑又展了展卷軸,確實再無後文。他站起來歸攏卷軸,袍袖拂動之處似有一物墜下。沈槐眼尖,一個箭步從椅子上跨過去,將薄薄飄落的一張素箋抓在手中,放到狄仁傑的書案上。狄仁傑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張紙,疑道:「居然還藏著首詩在裡面?這種作風,古怪了些。」

    曾泰打了個哈哈,道:「恩師,不防看看?」狄仁傑拈了拈鬍鬚,從案上撿起素箋默讀起來,哪想才看了一眼,他的臉色驟然大變,持箋之手不由自主地猛烈顫抖起來。一旁的曾泰和沈槐嚇了一大跳,都不明白出了什麼事情,曾泰忙問:「恩師,您怎麼了?!」

    狄仁傑搖了搖頭,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卻仍死死盯著手中的這張素箋。沈槐搶步到他身旁,攙扶著他坐回椅子,感覺狄仁傑整個身子都在抖個不停。兩人束手無策地站在案邊,看著狄仁傑的臉色由紅變青,又由青轉白。曾泰連叫幾聲「恩師」,狄仁傑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曾泰無奈,只好大著膽子湊過去,想看看那素箋上究竟寫著什麼。

    這是張和卷軸同樣劣質的黃紙,紙上墨跡斑斑,曾泰輕輕念道:「詠空谷幽蘭。」原來寫的是一首五言絕句,卻見詩是這樣的:

    山中無歲月,谷裡有乾坤。

    倩影憑石賞,蘭馨付草聞。

    晨昏吐玉液,日月留金痕。

    何日飛仙去?還修億萬春。

    曾泰在心中反反覆覆念了好幾遍,詩是好詩,可也沒什麼特異之處啊?怎麼竟會讓狄仁傑變成這個樣子?!正百思不得其解,就聽狄仁傑顫聲道:「沈槐,準備馬車,我要去見這個楊霖。」話音未落,他顫微微地就要撐起身子。「啊?!」曾泰和沈槐都忍不住一聲驚呼,還是沈槐機敏,扶住狄仁傑,輕聲勸道:「大人,您先別著急。這些行卷的考生不是都留下地址的,您先坐坐,卑職這就去門房查看,看看是不是能找到楊霖的住址。」

    沈槐匆忙出了書房,曾泰緊張地打量著狄仁傑的神色,欲言又止。正為難著,沈槐又一腳踏了進來,大聲稟報道:「大人,楊霖的住址找到了,他就住在洛水旁的一座龍門老店中。」狄仁傑「嗯」了一聲,作勢欲起,曾泰看他的臉色太差,慌忙攔道:「恩師!您身體不適,還是不要出府罷!」沈槐接口道:「大人,您要見楊霖,何須親自去訪?卑職去把他帶來便是了!」

    狄仁傑這才回過神來,遲疑著:「你去……」曾泰也忙勸道:「是啊,恩師,讓沈將軍去吧。如今洛水旁的客棧裡面都住滿了考生,您這位主考官親自去看望某位生員,傳出去會引來誤解的!」狄仁傑愣了愣,總算點點頭,啞著喉嚨吩咐道:「沈槐,那你就走一趟,快去快回,一定要把楊霖帶來!」「是!」

    沈槐的腳步聲消失了,書房裡重新陷入一片寂靜。曾泰猶豫再三,還是不知如何問起,只好茫然地看著狄仁傑蒼老的側影。許久,還是狄仁傑長歎一聲,道:「曾泰啊,老夫方才有些失態了。」「恩師!」曾泰喚著,心中很不是滋味,支吾道:「您,您,這幽蘭詩……」「這幽蘭詩乃老夫的一位故人所作。」

    「什麼?!」曾泰驚詫地瞪大了眼睛,狄仁傑目視前方,平淡的聲音彷彿在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但眼中的隱痛卻讓曾泰看得心悸。「這首詠空谷幽蘭,是很多年前一位名叫郁蓉的女子所作,啊,曾泰,我已對你說起過她。郁蓉,是謝汝成的妻子,也就是謝嵐的母親。」

    謝嵐!曾泰終於明白了狄仁傑的激動。尋尋覓覓這麼多年,難道今天真的會無心插柳柳成蔭?曾泰的心也止不住地砰砰亂跳起來,對這個楊霖充滿了好奇和期待:他會是謝嵐嗎?或者與謝嵐有著某種關聯?還有郁蓉,她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女子?這首頌空谷幽蘭的五言,詩意雋永、氣質高雅,自有一種爛漫與真摯,不禁叫人對它的作者遐想聯翩。尤其是曾泰也早就看出,每次提到郁蓉,狄仁傑的神色中就會交織著難以言表的柔情和刻骨的感傷,甚至痛悔,令曾泰這樣不明就裡的旁觀者都為之動容。

    郁蓉……謝嵐……他們與狄仁傑之間究竟發生過怎麼樣的糾葛,居然能叫這位以冷靜和理智著稱的老人這麼多年來念念不忘、神魂俱亂?

    等待的時間過得很快,也很慢。不到半個時辰,沈槐的聲音再次在書房門前響起:「大人,曾大人,楊霖來了。」曾泰看見狄仁傑渾身一震,但又迅即恢復了鎮定,喚道:「啊,沈槐啊,把他帶進來吧。」

    出現在兩人面前的是個瘦高的年輕人,布衣儒巾,低著頭,雖然看不到臉孔,但仍然可以感覺到他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惶恐和不安。在沈槐的帶領下,楊霖走到書案前面,躬身施禮:「蘭州舉子楊霖,見過狄大人。」說著,他惶惶然地抬起了頭。

    不得不承認,在看到楊霖的第一眼時,狄仁傑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難道這就是那個令他牽掛了整整二十五年的孩子嗎?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五官清秀、氣質拘謹,形象還算不俗,但他會是謝汝成和郁蓉的兒子嗎?不、不像。狄仁傑在心中暗道,雖然他從來沒有見過謝嵐,卻對他的父母刻骨銘心,那是怎樣蕙心紈質的一雙男女啊。

    狄仁傑定了定神,和顏悅色地開口了:「哦,你就是楊霖。你的詩賦作得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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