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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世間吾與汝 番外之傅洌(二) 文 / 鏡中影

    番外之傅洌(二)

    生命中,當你從未做過的事情再做第二次時,竟不覺什麼了。

    或者,尊嚴和驕傲,在被撕碎踐在泥水之時起,已不復存在。

    夜臨了,又轉深。我聽到背後那些觀望的腳步漸漸杳遠,他們失望了,離去了。但我卻無權失望,無權離去。碧門這重重殿閣,這生了母妃的地方,合該是人間的聖地,怎會讓人覺得,與那座吞噬了母妃的魔窟如此相似……

    「洌。」

    我知是誰。

    這這兩年內,縱我對男女之事再顢頇,也漸悉查了她是抱著怎樣的期待近我身邊。

    我委實不解,她明知與我的血緣之聯,縱然她與我的母妃不是一個母親。那也是一條禁忌之途,她為何執意不返?

    「洌,沒有用的,在碧門,大當家的話就如皇帝的聖旨,他不會允的,你何必再跪下去了……」

    「總要試試。」

    「明知沒有用處,為何要試,為何要折磨自己?」

    我聽見了嗚咽之聲,抬了眸才發現,她已淚流滿面。

    必須說,這一刻,我不無感動。在如此的當下,整個碧門,只有她一人為我們流淚。她或者不是無邪少女,但對我們兄弟三人,並未有有任何不妥……

    「以阿津和阿澈的年紀,根本承不住切斷手腳筋脈的酷刑。」

    「你只想到他們,那你呢?」

    「你離開罷,本來就與你無關的事……」

    「與我無關?」她的唇角竟現扭曲樣的笑意,「我對你的情意,你當真視而不見?你竟說,你與我無關?」

    「在下並沒應過姨娘什麼。」

    「我不是你的姨娘!」

    我一怔。她的神態不似玩笑,但那話後彰示的,將是一段……

    「我的娘告訴我,那個人不是我的爹爹!」

    我望見了她身後如鬼的影,「你不必說了!」

    「為何不說,你推我拒我,不正是因你口口聲聲喊的『姨娘』,我現在告訴你,我不是你的姨娘,裡面的那個人也不是我的爹爹!」

    「誰是你的爹爹呢?」

    她愕住。

    我歎息。可想而知,今後,她錦衣玉食的碧門小姐生活,將一去不返。

    「誰是你的爹爹?」碧門大當家一半臉面仍隱在黑暗之內,「告訴我,那個賤人和誰生下了你?」

    「我,我……我……洌!」

    她竟然避到了我身後?這……我搖頭。「你不過說錯了話而已,大當家向來寵你,不會拿你如何,你是她的女兒呢。」

    她匍我背上,「洌,我愛你,我寧可不做他的女兒,我也要愛你,洌!」

    她……聰明如她,在如此當口,怎會……

    「呵呵呵……」大當家突爾低低笑起,如地獄發來的魔聲,「多好啊,我為了一個不愛我的女人,殺死了我的妻子,逼走了我的兒女,現在,連她唯一留給我的這個女兒都不是我的……呵呵呵……婉兒,你很好,很好呢……」

    大當家猝然伸手,將她自我背後薅出。「你不是我的女兒,你不是?這張臉,多像婉兒的臉,多像婉兒的臉啊……」

    「洌!洌!」碧月橙向我探出了手……

    「大當家,方纔她只是負氣之說……」

    「因為她很愛你是麼?」大當家忽一笑,「她為了愛你,可以不顧一切麼?橙兒,告訴我,你為了你的愛人,可以做什麼?」

    「你……爹……」

    「不,我已然不是你的爹爹了,告訴我,你為你的洌,能做到什麼地步?是同生共死,還是犧牲所有?」

    他的眼神,使我明白了什麼,我相信,她也明白了。

    因她忽向我投來一瞥。「我為洌,可以犧牲所有。」

    我閉了眸,何苦,這是何苦?

    「傅洌,你呢?若她的一夜可以換你們兄弟三人的安危,否則不只切筋斷脈,至少取一人性命,你會做何打算?」

    「……」我很自私。我只想保住自己最在意的人,最該保住的人。

    「呵呵呵,橙兒,看見了麼,這便是你愛的男人,這樣的男人,你還要麼?」

    「我要,我要,我要!我可憐你,因你永遠不能體會愛一個人可以豁去一切的心情,你只自私地霸著娘,那本不是愛!你殺光了每一個與娘有染的男人又如何,你能抹去娘曾屬於別個男人的事實麼?」

    那個男人摑出一記狠厲耳光,她跌在地上。

    我聽他在說:「老夫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當真願為這個男人,捨去清白之身?」

    我歎息,還是不行:「你不必……」

    「我願意!為了洌,死都不懼,何況一副皮囊!」

    「很好,你隨我來!你替你的娘還債,替你的愛人博命!」那個男人拖起她,進到幽如陰獄的門內……

    那一夜,是碧門最暗最髒的夜……

    翌日的正午,陽光之下,我衝上謙王閣,對著無際長天,吼如困獸,嚇飛了盤桓閣際的幾隻白鷺,驚走了三三兩兩的遊人愛侶,直待聲嘶力竭,我無力趴上樓欄,俯望目下玉庭湖波,直想問:春來湖水綠如藍,這澄澄水流,為何洗不去那污濁?母妃啊母妃,您只告訴孩兒要好好活著,怎忘記告訴孩兒有時活著比死去還要難捱難過?若孩兒就此一躍,您會怪孩兒的懦還是弱?

    「雲莊主,你若想追上我老娘,就哄得小爺高興,今兒個好好陪小爺玩飛雁凌波!」

    似玉石互擊的清越,又如清泉出石的輕盈,如此美麗的童聲,怎吐得出那樣粗堪的話語?我不知這聲來自何處,方抬臉,即嚇了一記,以為是哪只被我驚擾的白鷺回頭尋仇。再一恍神,那「白鷺」已遠去,騰躍波間,踏著湖面舟上有人不時拋出的墊足圓碟,高飛低俯……

    白鷺……不,這矯健姿態,更似一隻雪雁凌雲……這世間,怎會有人笑得如此放肆得意?如此清狂無羈?

    「雲莊主,接好了,小爺要下去了,接不住小爺,你就別再肖想我娘一根指頭!」「雪雁」忽棄墊足圓碟不用,雙袖大展,俯衝而下……

    「不不不,危險!」我喊出一嗓,「雪雁」回頭,雪般晶瑩的一張小臉,撲剌剌「撞」來,那當下,胸口且悶且痛。

    但,她的衝勢並未收斂,依然速墜下去。

    不——!我不知是怕她險,還是不想她就此消失,我開足下閣,一層一層踏過每階樓梯,嘴內唸唸有詞:雪雁,不要有事,雪雁,不要……消失!

    果然,上蒼從不曾厚待過我。至少那時,我從來沒有懷疑這一點。

    玉庭湖上,游舡如織,但那只雁,那只載雁的舟,已全不見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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