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世間吾與汝 番外之傅洌(三) 文 / 鏡中影
番外之傅洌(三)
我在湖邊,沒再見那雪白的人兒。
其實,我何嘗不清楚,縱見了,又如何?
時下的我,要保弟弟,要保自己,要……照顧碧月橙。時下的我,如在地獄邊緣徘行,而那人兒所在的地方,是我觸不得的萬里晴空。
但縱此,我仍然擇時去湖邊,看一眼就好,只要看一眼……
我知這世上,對女子來說,沒有比清白更重要的東西。
茲那一夜,碧月橙經常夜半驚夢,我則常守她窗下。她驚她叫,我在窗外告她我在。我知她希望我進到室內,給一個擁抱,甚至……
但,不行。
與倫理無關,只因,我沒有那個氣力給人溫暖,因我所在,處處皆冷。
但,我會給她我所能給的。
我應了她,稱她「月兒」。她說那一夜,那個男人稱她為「橙兒」,那是一個已帶了污垢的符記,若一聲「月兒」可使她心安,我會。
我應了她,若到最後她都不能移愛他人,會照顧她。
我應了她,在她需要的時候,對人說愛她……
但我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那事過後,半年內,我的武功得到了極大進展,是與我同齡的碧家大少爺以一根針,打通了一些經絡,亦增了我的體質。
但又一個黑暗的夜來時,我才知,我仍不夠強。
那一夜,我依然在碧月橙的窗外盤膝調息。一抹黑影自我身前掠進窗去,而後,她的悶叫聲起,並有男人的低聲吼叱。
我聽出,是碧大當家,她的「父親」,他又想……
我才想衝進,臂已被人揪住,回首望見碧大少爺。他的臉,在夜中陰鬱積霾。
「你還不是大當家的對手。」他說。
「但……」
「有人會救她。」
我還不及問,室內已有打鬥聲起。我聽得罵,「畜牲!畜牲!」
「那人是……」
「我爹。」
「他……」
「他以為自己是碧月橙的生父。」
「……」
「當年,他未抵住那個女人的引誘……但這醜事,被長老們瞞住,大當家不知,碧門中人亦大多不知。碧月橙生下時,他算了日期,以為那是自己的女兒,平日很是疼愛,娘只當爹在疼自己的幼妹……後我娘生下箏兒的那日,他無意冒出『第二個女兒』的言語,我娘起疑,當下追問,那時我便在邊上聽著,聽我爹說起了自己的酒後喪德……我娘當場氣暈,加之產後體虛,風邪入體,一病不起……娘直至死前,始終沒有原諒爹爹,爹極是愁苦,後來,爹與大當家又因姑姑戶籍一事起爭,大當家命令爹滾出碧門,爹當真就一去不回……」
然後,我聽見他又細聲說:「那夜,我也在你身後,我知發生了何事……我將這事,報給爹爹曉得了……這個地方,很醜對不對?看起來漂亮的碧門,很醜是不是?」
我想對他說,有個地方,比這裡更漂亮,也比這裡更醜。但我知道,他不會信,就如有人對我說這世上還有比皇宮更醜的地方我不會信一樣。
這世上,太多東西使人失信,於是,我們慣於只去相信自己眼睛所見的事實。雖然有時雙眼所見的,也未必是事實。
那一夜,母妃的兄長負傷而去,我目睹到了大當家那可怕的武功。
原來,我仍需耐心行路。
「她是你的姐姐麼?」
「不是。」
「你怎可確定?」
「我自小就鑽研醫書,自然知道一些檢驗骨血的法子。在娘被氣病的那日,我就取過爹和她的血驗了,幾個法子都試過,她定然不是爹的女兒,我以為,我告訴了娘這個消息,娘的病就會好,但是,娘仍是走了……我救不了娘……」
我不看他,「這世上,不只有你一人救不了娘。」
「你想救麼?」
「嗯?」
「已經發生的改變不了,但我們可以讓將要發生的改變,首先,要……」
「變強。」
「哈哈,英雄所見略同。你知道麼,你的體質偏陰冷,最適合懷練碧門密笈上的最高層武功,加之你的悟性,更緊要的,還有我的醫術……哈哈,前景無限好哦。但是,你若成了絕代高手,不要驕傲,不要自滿,須懂得飲水思源,吃水莫忘鑿井人……」
這廝繞了半晌,直待我耐心全失要離去,才告訴我,他不要做這個碧門的大當家,他沒辦法忘記,這裡,曾使他失去三位至親的親人,使他提前面對弟、妹企盼照拂的目光,使他的童年早早結束……他要我答應,一旦接了碧笙的使命,亦接了碧笙的人生,須使碧門煥發新機……碧門對他,已是負重。但與我肩上的擔相比,竟是恁輕。
我答應了他。
我須變強。唯有強者,方才為已失去的討回償還;唯有強者,方能使所擁有的不再失去;唯有強者……或終有一日,我亦會有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會麼?
一隻精緻的雪臉兒不期然浮上,我搖頭,讓自己切斷那虛妄。
沉淪地獄的人,就莫再奢想陽光。
十六歲時,皇上的旨意到了碧門,為母妃平反昭雪。
壓在已逝世母妃頭上的「反叛」罪名,沒有了。但那又如何?
「洌,皇上洗了你母親的罪名,你很高興罷?你的母親在九泉之下,想必也能瞑目了!」
我望著她,這個為我可以付出一切的女人,驀然悟道:她竟不知我此下的心思。
我為何要問母妃的「洗罪」而高興?母妃的「反叛」,本就是虛構,所有人心照不宣。試問,若當真謀反,必然罪連九族,縱碧門根深葉茂,手掌財脈,豈能逍遙皇權?皇權不動碧門,是因沒必要為一個莫須有罪名引致舉國經濟陷亂。我們那美麗的母妃,最大的罪名,是她不該太過美麗,太過良善。
原來,愛我並不一定知我?那她又愛我什麼呢?那瞬間,我曾忖問。
但很快,這抹疑問拋置出腦際。恁樣多的事需做,恁樣多的東西需理,哪有容那閒思的縫隙?
又過兩年,皇上和太后的旨意一併到達,接我三人回宮。
「洌,洌,你不能捨下我,你走了,他會再來逼我,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其實,我早已知,在大當家得知她是自己「孫女」時始,已避她千里,她也因此在碧門更加肆行無忌。但我仍允了帶她一併回京。
動身返京的前日傍晚,我再到玉庭湖畔。湖上,沒有那只雪雁,沒有那放肆的聲,得意的笑,雪樣的顏……
我以為,那將永遠是我一個夢,一個永缺的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