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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世間吾與汝 番外之傅洌(一) 文 / 鏡中影

    番外之傅洌(一)

    母妃拉著我的手,被血浸透了的牙齒,擠出了唯一一句完整的話:「……洌兒,照顧他們,替娘照顧他們……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母妃這句話,成為我一生的負重。

    照顧他們,好好活下去。為了母妃這和著血的囑托,我不敢有一時一日的懈怠。

    從京城到江南,一路都是追殺。

    儘管有太后派來的心腹侍衛,有皇后請來的江湖高手,但仍是防不勝防。我的武功,連自保都不可能,不得已時,只能拿身體去抵擋那些阿澈和阿津躲不開的刀和劍……

    「我不你這樣來救,你走開!」阿津紅著眼睛大喊。

    我知道,小小的阿津,已然是傲性驚人了,寧願死去,也不願看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你若想不需我救,就自己變強罷。」我說。

    阿津那一雙來自於母妃的眼睛,在那個剎那,閃過了什麼。我明白,那是成長,我們就是在納碧堂的血夜裡一夕長大,然後在血液裡慢慢成長……

    江南的冬天,不會比京城的冬天溫暖,尤其在雨中,那寒會經由肌膚,漫到肌理,而後,潤進骨,滲進髓。我跪在那扇據說是這個世上唯一能夠給我們護庇的大門前,望著那個「碧」字,告訴自己:不能動,不能移……

    我早已不是皇子,身上那點茲出生就象徵尊貴的血液,在母妃將全身的血淌盡時,也一併丟棄了。我是一個兄長,一個被母親泣血附托的兄長,我的肩上,有兩條稚弱的生命,還有我自己的。我答應了母妃,要活下去,若想「好好的活下去」,必然先要活下去……

    肩頭、肋下未癒的刀傷開始發作了,無有一處不冷的身體,開始有火焰點點燒灼……是發燒罷?燒了又冷,冷了又燒,我閉著眸,想著母妃的淚,母妃的血……

    我不知我跪了多少時間,當醒來時,首先一雙冰冷的眼。「你們今天的一切,是你們的娘為你們討的。她自甘作踐為人做妾,合該有那樣的下場。而你們,碧門不養閒人,想要住下來,別枉想有什麼皇子少爺的日子可過!」

    那人的話就到此,人便出去了。

    他的話我並沒有聽明白,只是,這是哪裡?

    「這是碧門。」旁邊有人答。

    原來,我將心裡的疑問不覺問出。這樣不行,我告誡自己,如果想要活下去,心裡的事順口而出的這種錯誤,只能是最後一次。

    「這是碧門,你在外面跪了三天三夜,要進來的碧門。」

    我看他,是和我年若的一個少年。

    「我發現,我們長得有點像呢。」那少年道。

    我也發現了。說不出哪裡的感覺,我和他,的確有幾分像。

    「你不愛說話?」少年自問自答,「我叫碧笙,是碧門大當家的長孫。你該叫我一聲表哥。」

    表哥?我瞪他。

    「不願意?與我交好,對你以後在碧門,很有好處哦。」

    這個人,有些囉嗦。我閉上了眼,手摸到了肩上,那裡已有包紮得很好,再探至肋下,亦然。

    「是我哦,是我給你上藥包紮的喔,如何?醫術不錯罷?」

    「謝謝。」對於別人的恩惠,我不會不領。

    「哈,你竟然向我說謝謝,天要下紅雨了!」

    這個人,瘋子。我將臉移向裡側。

    「你不想知道你兩位弟弟的下落麼?」

    我當然想知道。但他們既能容我在此,必然也把阿津和阿澈接進來了。那個一開始就想接納我們的滄海長老,曉得他們在何處。

    「你的小弟本來一直在你身邊哭,你的大弟一巴掌把他打暈了,眼下兩個人都睡在隔壁,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阿津打暈了阿澈?我跳下了床,肩上和肋下的傷抽得一痛,雙腿又不知怎地毫無力氣,一下子坐到了地磚上。

    「呀呀,您怎坐到地上去?」門口,一個橙色衣影撲來。

    我向旁邊一滾,讓來人的雙手著了空。

    「你來做甚?」

    旁邊的少年說話,奇怪了,聲音竟是出奇的冷淡,完全不似先前與我說話的音嗓。這聲引得我訝異投眸,正見一張泫然欲泣的臉。

    「我來看客人不行麼?」她頓足。

    少年冷冷掀眉,毫無了方才無賴似的模樣。

    她不再理他,向我俯下身來,「我叫橙兒,你叫什麼?」

    「她是我爺爺的老來得女,你該稱她一聲『姨娘』。」少年說道,對著我。

    姨娘?她是娘的妹妹?我抬目,細細端量。

    她很漂亮,就算與皇宮裡的許多同齡的女娃相比,依然很漂亮。不過,也只是這樣。因她長得並不像娘,所以,我有些失望。我以為,這碧門處處會有娘的氣息,女子都該如娘般美麗。

    「……你看什麼啦?」

    「你不像我娘。」我實話實說,一手握住床沿,想讓自己站起。

    「我來扶你。」

    「不必。」在我自己能站起時,不需要外力。

    「小姑姑,你該看出自己不討喜了,請您退下可好?」

    「你——」

    「我要為他換藥,難不成您要在旁旁觀?男女授受不親、非禮勿動您總該聽過罷?」

    「我去告訴爹爹,你欺負我!」

    她灑淚去後,少年……請允許我不以「碧笙」稱他,因幾年後,碧笙成了我的人生……少年看著我,「你小心她些,她小小年紀,已滿腹心機,簫兒、管兒幾次都吃了她的虧。」

    「為何要告訴我?」之前,我與他並不相識。

    「因為我喜歡你,因為你夠強。為了活下去,忍人所不能忍,這樣的人,才最有資格活著。」

    我一怔。他的話,聽來……新鮮。曩時,御書院的飽學之士,均以「貧者不食嗟來食」比喻風骨,我跪地一求,求得是生,比及那寧死不食嗟食的志者,無疑是天地之別。而他竟告訴我,這樣的人,才最有資格活著?

    「我去看藥煎好了沒有,你此時體弱,就莫再活動了。你的弟弟們身子比你要壯志得多,睡飽了自然過來瞧你。」

    我此時當然不知,這個少年只所以對我如此費心照拂,乃其打瞧我第一眼始,已打下了今後李代桃僵的主意。

    「我問了長老,原來,你叫傅洌?」少年才走,那個橙衣少女又來,攀門問道。

    我不解蹙眉:那又如何?一個名字,這等緊要?

    「你叫我橙兒,我叫你洌,可好?」

    我不語。

    「就這樣定了,洌!」她笑,似是開心的樣子。

    我還是遺憾,她既是母妃的妹妹,為何長得與母妃沒有半點相像?

    「你在碧門,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洌!」

    她再度掉頭走了。

    我並不明白她此時的臉紅與嬌羞為了哪般。

    但是,這次的不置可否,卻是我人生悔極又不及的重事之一。

    洌。我該拒絕她如此喚我的,就因她先將這樣的名字訂下,當我遇到我生命裡那個比我的骨我的肉還要珍貴的小女人時,那妖人兒從來不肯如此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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