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一八二章 戰爭的理由之三 文 / 阿菩
第一八二章戰爭的理由之三
曹元忠到涼州一行,見了桑維翰後帶來了一個震撼的秘密消息:石敬瑭希望與天策軍議和,如果張邁答應,他可以用非公開的方式,將傳國玉璽轉讓給張邁。
傳國玉璽這個消息自然是不能公開的,當時在涼州聽到這個消息的,只有張邁、楊定國、鄭渭、薛復、張毅、魯嘉陵、曹元忠、魏仁浦和范質。諸人之中,鄭渭和薛復對傳國玉璽都沒什麼感覺,但其他人卻都心頭劇震。這個象徵這中原帝國最高威權的玉璽,有著一種難以言傳的魔力,雖然,光靠玉璽本身並不足以號令天下,但自秦以降卻已經形成了一種傳統:得天下者必得玉璽,否則便有名不正言不順之嫌。如東晉南渡,在建康即位時因為沒有玉璽,因此便被人稱為白板天子。天策軍僻處西涼,如果能夠得到玉璽,那麼對於提高天策軍在中原士人中的影響力是不言而喻的,甚至就是普通百姓,可能也會因此而認為張邁是「天命所歸」。
「元帥,此事行得!」張毅先出列來,道:「如今石晉無隙,民心思安,此時乃是議和之良機,若能得三五年時間休養生息,那時我軍財力兵力都可再上一個台階。就算沒有玉璽,也應該考慮議和,現在石敬瑭還送個玉璽來,我們何樂而不收之?」
張邁道:「你認為,現在應該議和?」
張毅道:「是,兵也好,民也好,現在都該休養生息,如果在這等情況下還要打仗,只怕會失天下之望。」
張邁道:「其他人呢?你們的看法如何?」
鄭渭閉緊了嘴巴,沒有開口的意思,魯嘉陵道:「中原士民,如今確實心存疑慮,如果此時進兵,他們未必會真心歡迎。一戰克勝最好,但如果佔據有所拖延,只怕他們就會變心。」
曹元忠道:「張魯二位所言極是。如今局勢,宜和不宜戰,如果硬要開戰,蜀國只怕也會有反應。若他們襲我之後,導致進兵不順,那時候攻取關中未能成功,反為天下所笑。」
張邁又問魏仁浦和范質道:「你們怎麼看?」
魏仁浦和范質對望一眼,兩人並不贊成此時出兵,但兩人揣摩張邁之意,實怕他最後一意孤行,那時候張邁身邊便還需要一個能幫他處理文政參謀的人,免得發生像劉備東征而法正病死、孔明冷落的局面,因此兩人事前早已商議好,將立場故意分開。
魏仁浦出列道:「臣亦以為,此時非動兵之良機。」
張邁哼了一聲,問范質:「你呢?」
范質道:「若就常理,此時非進兵良機,但元帥非常人也,龍驤之行,非臣所能蠡測。」
曹元忠暗中罵了他一句拍馬屁,張邁又問薛復,薛復道:「一旦東征,蜀國有六成機會會扯我們的後腿,契丹有九成可能會介入,眼下西涼之兵,尚不足以同時打敗契丹、石晉、孟蜀三國。」
張邁哼了一聲,楊定國道:「元帥明察,如今諸臣所進,皆是忠言,若元帥能順從諸臣諸將之情,議和以納傳國玉璽,不但我軍境內勢必士氣大振,且中原士子,也都將知道元帥之志,意在天下也。」
曹元忠道:「國老所言甚是!石敬瑭雖然有篡逆之名,但他篡的是李從珂,不是我們。李從珂和元帥雖然有兄弟之名,但天下人卻都知道當初與李從珂結盟對我們來說只是權宜之計。我們結盟的對象,其實不是李從珂,而是洛陽的主君——當日我們的部隊開到涼州的時候,坐在洛陽寶座上的人是李從珂也罷,張從珂也好,我們都會與之結盟,現在洛陽的寶座上換了一個人,我們也就不妨換一個結盟的對象。」
這一段話功利味道十足,如果在公開場合曹元忠是不敢說的,現在只有數人議事,他這番話說將出來,魏仁浦范質張毅無不搖頭,但魏仁浦心中卻也知道曹元忠這一番話雖然不好聽,卻也是事實。
魏仁浦道:「曹將軍這話,雖然太過一針見血,不過實情也確實如此。李從珂並非明君,雖然姓李卻不是大唐正統,他被別人取代,其實與我們干係不大,中原士民,也不見得會為他守節,咱們打著為李從珂報仇的旗號進軍中原,也不見得能爭取到多少人的支持。依我之見,元帥李從珂的兄弟名分在前幾年雖有助於西北與中原之間關係的穩定,現在卻變成了一個枷鎖,這個枷鎖,或許是時候去掉了。」
他這話委婉了一些,楊定國當即帶頭贊成,張毅也道:「不錯,元帥與李從珂之間的兄弟名分,現在對我們來說的確是枷鎖,臣也認為是時候去掉了。」
曹元忠忙附和道:「正是,正是。」
眼看九人之中,倒有五個不出聲,李從珂對天策政權來說並非真心結交的盟友,沒有像李聖天那樣的情感干係,這時魏仁浦說他是枷鎖,誰心裡也沒意見。
只有張邁雙眼望著偏殿的穹頂,忽然長長一歎,說:「魏仁浦、曹元忠,他們來說這些話,我都不覺得意外,可是楊叔叔……」他將眼睛回盯到楊定國身上,道:「楊叔叔,你來說這些話,我可就大大意外了!」
楊定國哼了一聲,道:「何處意外?」
張邁猛地厲聲道:「楊叔叔,咱們萬里東行,從嶺西、疏勒一路走到這裡,為的究竟是什麼!我們的目標是什麼?我們的誓言是什麼?楊叔叔你還記得不?」
楊定國一陣愕然,一時答不上來,道:「請恕老朽昏愚。」
張邁環顧左右:「有誰還記得的?」他頓了頓,道:「是了,元忠、文素、道濟,還有張毅,他們四個是後來加入的,不知道情有可原。嘉陵!鄭渭!薛復!你們記得否?」
鄭渭日理內政萬機,魯嘉陵胸藏間諜密謀,腦子裡裝的東西,一時也都接不上口,薛復道:「我還記得。」
張邁道:「說!」
薛復道:「我們萬里東行,最初的目標,就是拯救唐民、聯繫長安、規復西域和全面振興大唐!這是元帥在新碎葉城廢墟上定下的國略!」
張邁道:「那時候,你還沒加入啊,竟然知道!」
薛復道:「疏勒那個晚上之後,我打聽了許多嶺西舊事,所以知道了,知道以後就沒忘記。」
張邁撫胸一歎,又道:「那麼這些目標,我們都實現了嗎?」
薛復道:「前三項,都已經完成了。只差第四項——振興大唐。」
「是了!」張邁道:「現在大唐尚未振興,而你們居然就勸我去和一個出***家的***賊同流合污!撇開李從珂不說,就算我不再理會他殺李從珂,但只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一事,我就必須與他劃清界限!試問我若真的與石敬瑭議和,那麼我將來還要以什麼樣的面目來面對中原的父老?我們口口聲聲說要驅逐胡虜,振興大唐,在與石敬瑭媾和之後,再叫這些口號,將士們不會噁心?」
楊定國忙道:「振興大唐的誓言,不是只有元帥一人記得,大夥兒都沒忘記,不過現在討論的是眼前的形勢,所謂民為貴、社稷次之,議和對百姓來說更加有利,中原不是不圖,大唐不是不要振興,只是需要先韜光養晦,休養生息,待得良機一到,那時再定出兵與否不遲。」
張邁問道:「何謂良機?」
楊定國道:「我軍士兵體力養足,中樞財政錢財豐足,各地糧倉倉廩實足,而敵人又出現了破綻,那時便是良機?」
張邁又問:「那這良機,什麼時候到來?」
楊定國道:「良機一事,豈能預料?所謂先為我之不可勝,而後待敵之可勝,這才是兵法正道?」
張邁道:「一句話,就是等良機從天上掉下來?」
楊定國看出了張邁臉上的不耐煩,卻還是頂住壓力,一字字道:「這個等字,聽來似是消極,其實很多時候卻必須得有這份耐心!」
張邁道:「《汾陽兵典》我至今沒讀,所以不大清楚什麼是兵法正道!不過,我的兵法,卻不是如此!」
楊定國已經皺緊了眉頭,曹元忠忙道:「元帥的兵法是?」
張邁道:「我的兵法是:有良機,就抓住良機,沒有良機,就創造良機!而現在,我已經創造了一個最大的良機!」
楊定國問道:「什麼良機?」
張邁道:「所有人都認為,契丹、孟蜀加上石敬瑭——這三家如果聯手,我們肯定打不過,所有人都認為,如果我在這種形勢下還堅持進兵關中,那就是剛愎自用的表現,那就是曹操打赤壁之戰、苻堅打淝水之戰的前兆!但是沒有一個人知道,我要打這場仗,不是因為我是曹操,苻堅,而是因為我是漢武帝!這個,就是我們最大的良機!」
薛復聽到漢武帝三字,心頭猛地一動,向鄭渭看去,卻見鄭渭瞇著眼睛!張毅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在後儒心目中,漢武帝並不是一個明君,而是一個與秦始皇一樣勞民傷財、窮耗國力的君主。
張邁搖鈴讓馬小春召楊信進來,問他道:「楊將軍,你來跟諸位大臣說說,我們該如何振興大唐?」
楊信看了在場諸大臣一眼,毫無怯場,大聲說道:「消滅掉世界上所有的國家,讓蒼穹覆蓋下的所有人類,都只剩下一種令人仰慕的稱號——大唐的國民!」
這是張邁在碎葉對著西域諸族所說的話,楊定國卻是第一次聽見,聽了之後不禁嚇了一跳,叫道:「元帥,你要征服整個世界?」
「我不是要征服全世界!」張邁道:「我是要讓我們馬蹄所及的所有人——包括中原的農夫和草原的牧民,一起來共享大唐的榮耀與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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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策六年,秋。
在麥田一片金黃的季節,涼州出了一件大事——張邁氣走了前來調停的蜀國使者盧紀成,驅逐了石敬瑭的使者桑維翰,並公開宣稱:自己絕不與***自肥的石敬瑭妥協!並發出了兩個振聾發聵的呼籲:驅滅契丹胡虜,振興漢家天下!
這兩個呼籲的發出,讓熱血者為之熱血沸騰——西涼全軍發出如雷歡呼,卻也讓冷眼者暗中歎息——不知道有多少商人為此黯然。
張邁的決策,既讓我們失望,卻也讓他們意外。商人們對此十分反感,可是手裡握著兵權,且得到士兵絕對擁護的張邁,一旦做出決定,就算是糾評台也沒有一個人敢反對!
軟弱的人,最多只能在背後議論幾句:
「我們這位張元帥啊……接連的勝利沖昏了他的腦子,接下來只怕有仗打了!」
差不多在九月秋收之時,各地商舖也迎來了一個早熟的收成——大商人們聞風而動,紛紛提前結束今年的商事。他們都預感到很可能會有一場大戰會到來。
「此戰之後,世界就不知道會怎麼樣了。」
「難道絲路的重光,就只有這短短的幾個月?」
「西北的好日子……就要過去了……」
所有人都猜到:本來因為絲綢之路的刺激而呈現復興狀態的關中平原,或許很快就要陷入不知持續多久的戰火之中了——而即將到來的這場戰火,很可能會將這片剛剛恢復一點生機的土地變成一片焦土。
西北的稅收部門,不管是天策政權下的稅吏,還是石晉、孟蜀統治下的官員,都在這個最後的收成中盆滿缽滿,但在大商人們開始盡力躲藏之後,市面再次顯現出可怕的不景氣來。所有頭腦靈活的人都趁早躲藏了起來,就像松鼠一樣,準備渡過這個難以預料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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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石敬瑭已經登上了西城門,在看見桑維翰入城的一剎那,他非但未因張邁的拒盟而感到害怕,反而有一種深藏的期待。
桑維翰上了城頭行禮,連稱恭喜。
石敬瑭道:「桑軍師,你此次出使無功而返,卻來恭喜我做什麼?」
桑維翰道:「微臣此次雖然無功而返,但天下卻出現了對陛下大大有利的局勢了。」
「哦?」
桑維翰道:「失之東牆,收之桑榆,陛下雖然不得已失去了燕雲,但若能一舉收復西涼,那時候陛下的威勢,只怕還在莊宗之上,甚至開闢一個超邁漢唐的時代,也未可知!」
「收復西涼?」石敬瑭笑道:「怕沒那麼容易吧。」
「張邁已經自大得昏了頭啦!」桑維翰道:「不管他之前有什麼功業,人一到了這個時候,離敗亡也就不遠了!而且據臣所知,契丹耶律德光,似乎也已經到了雲州!即將發生什麼,大可推想而知,只要我主能夠善於利用這次的機會,別說收復西涼,就是一舉而收刺虎之功,也未可知!」
石敬瑭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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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一封密報卻飛入了雲州城內,韓延徽打開了之後一看,不由得臉色微變,喃喃道:「張邁啊張邁……你果然留了一手!只可惜,你還是讓老夫窺破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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