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一朝成妃 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第八章 忘情棄愛(二) 文 / 黃紅杏
第八章忘情棄愛(二)
花如言聽到花容月貌二人的話,閉了閉雙目,稍稍平下糾纏於心的迷惘與淒惶,輕輕道:「你們想告訴我,要忘記自己的執著,從此對另一個人付出情意,是麼?」記憶有一刻的沉澱,往昔曾有的心思不由自主的浮現上腦際,騙過自己,竟成了當務之急,迫使自己忘情棄愛何難?只消咬一咬牙,不再念想不再牽掛便可漸次淡忘,然而將殘餘於心的真情以假意之名付予另一人,這是何等艱難之事?教她如何可做到滴水不漏,毫無破綻?
花容沉思著道:「姐姐可曾想過,此次我們對姓姚的行事落敗,卻仍然能保全性命,全只因為皇上力保的緣故。換言之,日後姐姐在宮中可否得以周全,仍與皇上脫不開干係,所以眼前最重要的,是留住皇上的心。」
花如言黯然垂眸:「我明白。你們所說的,我自進宮前便已細細思量過。」無奈地輕歎了一口氣,天空飄過一片密雲,霎時遮擋了陽光,週遭倏然陰暗起來.
旻元心頭隱怒難禁,他自御案後站起了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跪伏在地上的姚士韋,道:「士韋此言,可是意指朕尚不如你這般心繫大榮江山社稷?花氏不僅是朕依祖宗禮法冊封的妃嬪,更是朕的救命恩人!當日朕危在旦夕,倘若不是花氏,朕早已性命不保,還何來由士韋你憂心朕的安危?如今你竟要朕將花氏處死,可曾想過如此將使朕至於不義之境,更無以面對天下悠悠眾口!」
姚士韋聞言,暗暗咬牙切齒,惟得叩首有聲,道:「臣無狀,皇上息怒!臣斗膽進言,只為臣擔憂荊門一族意欲通過花氏對皇上圖謀不軌!皇上為大榮根本,萬不可有失!」
旻元怒火中燒,冷瞪著他半晌,沉下氣來道:「朕只知道,荊門當家人荊惟霖早已於數月前遇刺身亡,如此,荊門一族如何進行士韋口中的謀逆之事?你大可放心,朕並非貪戀美色而糊塗一時,迎花氏進宮,是朕深思熟慮之舉,士韋便不必再為此事擔憂操勞。」他頓一下頓,看一眼案台上有關汝州鹽政的奏折,道,「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勞士韋費心。」.
天色自那烏雲掠過後,便沒有再恢復晴朗。花如言與花容月貌返回玥宜宮後,風勢開始猛烈,颯颯凜冽,呼嘯席捲在庭院中,狂放地肆虐在滿院的繁花綠樹之間,似欲把這空間裡的錦繡綺麗全數連根拔起。
花如言過去並非未曾見過如此凌厲疾風,只是心境異於往日,雖隔了窗戶,仍覺是滿目震動心神的蒼茫與混亂,深恐下一刻,暴風將破窗而入,將倉皇無助的人兒撕碎成渺小的虛空,狠狠擲向遠方。
勉強定下心神,轉首看向花梨木妝台上的銅鏡,正抬手將髮髻上的簪飾取下,卻在髮絲如水披散的一瞬怔住了。
鏡內倒影了另一個人的身影,自殿門前往內,漸行漸近。
她怔然地注視著鏡中的他,心底不經意地泛起一抹不安,花容月貌二人的話意似若有若無地迴盪在耳邊,是冰冷的警醒,將她唯一想保存於心的堅守與珍視,亦要無情掠奪,然後摧毀。
他腳步很輕,似是不忍有所驚動,緩緩地向她走近,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最終在她三尺之距內停了下來,猶如如此便是最適合的距離。
她施施然轉過身,斂目垂眉,行禮如儀:「臣妾參見皇上。」
旻元負手而立,靜靜地凝視著恭敬有餘的花如言,眼光是輕風般的淡若,他並非不能感覺到,此時的她有比以往不一樣的異常。
也許是因著她的恭謹中,更添了一分順從。
也許從這一刻開始,他會特別留心她的每一變化,捕捉她的每一心思,只因為他想知道她是否如他心目中那般,值得付出一切代價以維護保全。
「如言,我不是曾說過,只你我二人之時,不必守那莫須有的禮數。」
花如言唇邊漾起一抹微笑,只聽到自己的聲音含上了輕淺的溫柔:「不知何故,如言心中總感覺在這深宮之內,難再如往日與你在宮外之時那樣無所顧忌,只是如言一直告訴自己,你仍如當日的你,我仍如當日的我。」她抬起頭來,笑意內適時地泛起一絲苦澀,「小穆,你可知道這一個稱呼,如果留於心底,那麼即便不放在嘴邊,亦並非代表如言會忘記半分。」
旻元慢慢地走到她跟前,依舊目不轉睛,只想從她滇黑的如水秋眸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那你可是要告訴我,你此時心裡已經有了這個稱呼?」
花如言坦然自若地迎著他深沉難測的眼光,道:「如言只知,從此以後,小穆只能是心中唯一的牽念。」她吸了一口氣,再道,「小穆,如言不想對你有半點欺瞞,你也不會接受如言的虛情假意,只是此時此刻,如言可以給予你的,除卻每言真心,便是以誠摯之意相待。」
旻元目光中的清冷漸漸褪卻,僵直的容神稍稍舒緩開來,輕淡地笑著頷首道:「我明白你的心思,有你這一句,我也該心滿意足。」
有如猛獸嘶鳴的風聲在宮外盤旋不止,陣陣不息地傳進了空寂的大殿中,低垂的鮫綃紗幔微有風動,猶如波浪翻湧,更掀起暖風幾許,無聲無息地拂面而來,迷濛了彼此的視線。
花如言半垂下頭,柔聲道:「如言知道,小穆定可明白如言心意。」
旻元短短歎息一口氣,斂下面上的悵然,另有一絲狠絕之意湧上心頭,靜聲道:「如言,有一事,你必須代我完成。」
花如言抬起眼簾,觸及到他微含陰冷的眸光,心頭不由一栗,一時竟不敢妄自接言,惟得疑慮難禁地等待他往下續說。
旻元的聲音冷沉如寒霜地自她耳際掠過:「姚綺楓此女,不可留。」
花如言一驚,愕然道:「你意思是說……」
旻元語氣更添幾分決絕:「要對付姚士韋,首先為我取姚綺楓性命。」
花如言駭然失色,不可置信地瞪著旻元,雙唇微動,半晌,方可吐出話語來:「為何要這樣做?」
旻元沉一沉氣,道:「你可知道,今日姚士韋向我進言,要我將你處死?」他蹙起了眉頭,「他言定荊門一族處心積慮,有謀逆之心,更意欲通過你謀害我,他步步緊迫,只想將你除之而後快。我最後只有將鹽政要務交由他全權掌治,他方暫不提此事。如言,我如今痛恨這一個人,並非完全因為我自己,更為了你。」
花如言大驚不已,臉龐霎時變得蒼白無半點血色,她竭力鎮定下來,道:「我只是不明白,對付姚士韋,為何要取姚綺楓性命?」
旻元嘴角輕揚,笑意從容:「我早已經命人秘密注意姚士韋的行舉,只待他有異動,自會有人上疏彈劾其另有圖謀之心。他城府之深,取其把柄並不容易,但只要他苦心安放在我身邊的女兒在宮中遭遇不測,他定會急怒攻心,一心欲要向我興師問罪,如此自亂陣腳,我便有可乘之機。」
花如言滿心驚惶,暖芬和滲的梅花香息伴著殿中輕風縈繞於鼻端,恍惚間,似又見到清幽春蘭旁姚綺楓嬌憨純真的圓月臉龐。她不自覺地脫口而出道:「如果可以,能不能不傷及無辜?」話語既出,她怔了怔,當看到旻元益顯森寒的神色,又低聲道:「我們的目標只是姚士韋,與旁人無尤。」
旻元搖了搖頭,苦笑道:「我知道你不忍下手,我何嘗忍心傷害姚氏?只是,如若不以此為餌引姚士韋這老狐狸自投羅網,恐怕不知何時方有行事的機會。如言,你甘願就此遙遙無期地等待麼?或者你願意等,可是,姚士韋如今一心想除去你,我卻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向皇太后進言,借皇太后之手傷你性命。」他隱帶無奈,「所以,無論如何,你也要踏出這一步。」
花如言暗驚於心,只默然沉思著,面容煞白如雪。
旻元拿起貴妃榻上的貂裘斗篷,小心地為她披上,溫言道:「如言,這宮中地下雖有火龍,殿內又燃著銀炭,卻是不足驅趕寒氣的,要保全暖意,有時必須靠自己準備妥當。」
花如言錯愕地仰起頭看向意味深長的旻元,雙肩在厚實的華貴斗篷之下猶感沉重,他的雙手正放在她的肩頭,輕輕地擁著她,似想給她一點溫心的暖意。然而她卻生生地打了個寒戰,身子止不住微微的顫抖,連聲音也是難掩不安:「我以為我可以做到為自己準備妥當,可是,教我如何能……小穆,人命可貴。」
旻元一手輕柔地撫上她冰涼順滑的青絲,闔上雙眼,半帶陶醉地聞著那久久存於記憶中的玉桂清香,湊近她耳畔輕輕道:「在我心目中,這世上,唯一可貴的只有你。」他的氣息微涼如絲地拂動在她玉脖的肌膚上,在她惶恐的心思中吹起惴然的漣漪。她整個兒一震,下意識地別過頭去,卻在下一瞬察覺到自己行為的不當,待要回首看他,他已鬆開了半擁她的手,在她以歉然的目光投向他的同時,他退開了一步,面上再無半點波瀾,只餘一縷灰心在眼中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