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一朝成妃 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第七章 忘情棄愛(一) 文 / 黃紅杏
第七章忘情棄愛(一)
冼莘苓想了一下,道:「你說。」
姚綺楓唇角蘊著柔純的笑意,道:「綺楓想為婉妃姐姐辯解一句,當日婉妃姐姐以綺楓之名進入宰相府,其實並無罪責,她只是奉了皇上之命,為爹爹小心留神所尋之女是否可信,此事為皇上親口所說,綺楓相信並無半句虛言。表姐,您便不要再怪罪婉妃姐姐了。」
冼莘苓有一瞬的愕然,審視姚綺楓片刻,道:「本宮亦曾聽聞皇上當日駕臨宰相府中,如今聽綺楓所言,原來確有此事麼?」花如言乍然聽到姚綺楓言及當日旻元為使自己脫罪,而向姚士韋所說的話,不由始料未及,一時不知對方意圖為何,是善是惡,只默然不語,靜觀其變。
姚綺楓微笑著點一點頭,道:「確有此事。」回頭含笑看著花如言,甜聲道,「綺楓總覺得與婉妃姐姐有不解之緣,表姐,您說這可算是命中注定的姐妹造化呢?」
花如言靜靜地注視著姚綺楓的言舉,只覺對方笑意誠摯,目內殷切有加,似由心而發,並無半點矯飾之態,遂亦不再沉默,開口道:「世事往往出人意料,我們何曾會想到,當日在宰相府一面之緣,會造就今日的相會。」姚綺楓聞言,笑容益發燦爛,如一縷明媚的晨陽。
冼莘苓看了姚綺楓一眼,身子懶懶地向椅背靠去,言辭間雖仍含嘲諷,卻不再針鋒相對:「如此看來,皇上用心良苦,婉妃妹妹亦是苦心一片,本宮倒要替綺楓向你道一聲謝呢。」又轉向一旁的宮女道,「凡梅,取了本宮的一對碧玉銀絲福壽如意來。」她淡淡掃視著花如方和姚綺楓二人,「這如意原是成雙的,如今分別賞了婉妃妹妹和綺楓妹妹,除卻聊表本宮對你二人初進宮中的一點心意,更是如了綺楓妹妹之言,玉成你們姐妹二人的情誼。」
花如言和姚綺楓分別接過了碧玉銀絲福壽如意,異口同聲道:「謝昭妃姐姐(表姐)賞賜。」言畢,花如言略覺訝然地與姚綺楓相視,當觸及到那一雙明澈如清泉般的眸子時,她不由微微而笑,心頭的思疑不自覺地褪散開去。
與姚綺楓一同走出芳靖宮之時,花如言半仰起首,放眼晴空萬理,金黃的燦陽如瑰麗的流華灑落於一身,暖意滲心,驅走冬寒遺留在胸臆間的幾許蒼涼灰冷之意。自置身於深宮華庭之內,她便該明瞭,唇槍舌劍的暗湧不過是開端,危機四伏的並非是流於表面的對峙相釁,而是從不為她所知所覺的某種人心。
繞過抄手遊廊往儀門外走去的一刻,便聽月貌在她身後輕聲道:「娘娘留心。」她側過頭,眼光正好落在右方庭院中的二名女子身上,正是瓊湘領著一名妃嬪緩步往前走去,不時與其私語喁喁,全不似尋常宮女待妃嬪之禮。正自思量中,姚綺楓笑著道:「那是蘇姐姐。」本欲上前招呼,卻見瓊湘與蘇薇漸次走遠了,只得作罷。花如言停頓了一下腳步,繼續往前走去,出了儀門後,迎面是一陣夾著花香的涼風,似把在芳靖宮內壓抑的心神亦吹拂得略有舒放。轉首正想對姚綺楓道一聲謝,對方卻先一步開口道:「婉妃姐姐,你可聞到了蘭花的香氣?」姚綺楓沉醉地閉上雙眼,揚起首來,深深地呼吸著,向前小跑了數步,笑道:「真的是蘭花香呢!前面一定開著蘭花,婉妃姐姐,我們一起去看看罷?」她滿心追尋花香,竟忘卻了禮數,花如言也不甚在意,饒有興味地看著她興奮莫名的模樣,道:「好,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此時雖已是深冬,卻並非是百花凋零的苦寒節氣,加之宮中為保四季繁花似錦,呈那常青盛盎之福祥之氣,一應種植蒔花的工夫猶為講究細緻,此時正值春蘭花期,綠草之內瑩白如雪的花瓣如蝶飛翩翩,裊裊婷婷,如是空谷佳人,迎風輕送怡人的馥郁芳菲,沁人心脾,雅意清幽,蘭影出塵,賞心悅目,於不經意間滌盡胸臆煩憂。
姚綺楓俯下身子,湊近那迎風裊娜的春蘭,清芬撲鼻之際,笑靨如一彎清朗的月牙。
花如言佇立在她身後,若有若無的芬芳瀰漫在鼻息間,心神不自覺地安寧下來,猶如這片幽蘭盛放之地,並非皇庭所屬,而是一方悠然的天地,足以使人忘卻莫須有的禁忌與枷鎖。
「往日在家中的這個時候,院子裡的春蘭也要盛開了,我和爺爺每天都會去澆水,我喜歡看花瓣上沾著水珠的模樣,就跟露珠花兒似的,別提有多好看了!」姚綺楓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逗弄著嬌嫩的花瓣,笑盈盈地說道。
花如言微笑道:「想來確是很美。只不過,親手種植的更是心中所愛,想必在妹妹心裡更勝於眼前的春蘭罷?」
姚綺楓回首沖花如言粲然一笑,道:「婉妃姐姐果然說對了妹妹的心思,家中的花種的是心思,還有爺爺對綺楓的愛重,在綺楓心裡是最美的。」
花如言注視著眸中微含悵然的姚綺楓,淺笑道:「妹妹何其有幸,今生可得兩重愛重。」
姚綺楓卻一時未明她言下之意,怔一怔道:「兩重愛重?」旋即方反應過來,笑道:「姐姐說的是,綺楓有一個爺爺,也有一位爹爹,他們都很疼愛綺楓。」她笑意漸顯唏噓,「那一日爹爹派人來接我,我整個兒都呆了,只知道怔怔地看著爺爺,過了好久,才曉得問爺爺,爹爹真的來接我了麼?我真的有另外一個名字麼?從此,我就多一位親人了麼?」她說到這裡,眼中竟隱隱地泛起淚光來。
花如言聽著她直抒胸臆,活脫脫為一個胸無城府的純良之人,不由有些微感歎,姚士韋千方百計尋回親女,只為送進宮內,望其於宮中爭一席之地的目的昭然若揭,然而姚綺楓性子如此善淳,恐怕未必適於後宮生存。心下又轉過一念,或許有另一重可能,便是此女良善如斯純屬偽裝,倘若真如此,那她便是一個城府極深,相當可怕的人了。思及此,花如言心下更多了幾分戒備,暗暗揣測地端詳姚綺楓的容神,面上依舊帶著關切問道:「綺楓妹妹顧念家中,又初與親父相認,此番進宮,心內定是不捨。」
姚綺楓眼中氤薄的淚意閃爍著晶瑩而溫和的淡芒,道:「姐姐果然深知妹妹之心,妹妹於有生之年得與生父重逢,只知親情之深重,是任何事都無以取替,所以妹妹得知要進宮時,心裡只有難過,只是,妹妹後來又想,進宮後,並非與親人無牽無繫了,至少,我還有表姐,皇上聖恩特許,容我可以不時可與爹爹相見,如此,綺楓亦覺無憾了。」她對花如言婉然一笑,道,「如今還與姐姐結了姐妹之誼,何嘗不是一種得著。」
花如言輕輕頷首,微笑道:「適才在芳靖宮妹妹一句話說得好,我與妹妹,當真有不解之緣。」她看著姚綺楓坦然而率真的眼眸,「只不過,當日我在宰相府中的事,難道妹妹當真完全相信皇上的話?」
姚綺楓側一側頭,圓潤的臉龐在亦如身旁的春蘭一般雅致嬌麗:「綺楓當然相信皇上的話。不過妹妹堅信,倒不是全是因為這話出自皇上之口,而是因為姐姐。」
花如信暗奇,道:「因為我?」
姚綺楓笑道:「綺楓進宮是遂了爹爹的心願,日後在宮中好好生活,讓爹爹放心。那麼姐姐進宮,又是為了什麼?可是因為對皇上的情意,或是皇上對姐姐的心念?無論怎麼樣,姐姐待皇上必是與常人不同,姐姐才會不畏險阻為皇上行事,皇上方會不惜一切保護姐姐,更不會讓姐姐身陷於險境。所以姐姐當日到宰相府中,只為執行皇命,必定沒有傷害我,傷害爹爹的心思。」
花如言細聽她的每言每句,只覺箇中的誠摯與坦率,並無半點矯偽和揣探之意,心下不由生出一份淒酸,又有半點不安,為著對方純真一句:進宮又是為了什麼,可是因為對皇上的情意?
暗暗斂下微泛於心胸間的澀然緒動,她淡笑道:「正如妹妹所說,你我進宮,都有一個不得不為之的理由,你有你所珍視的親人之情,我,有我心中的執著,也許便是你眼中的情意。」
清幽若馨風的蘭花芬香夾在和風中柔柔吹送,出塵淡芳輕輕撲面,如在不經意間拂去心頭的郁塵,留下安寧心神的清新。姚綺楓笑盈盈點頭道:「妹妹就知道,姐姐是性情中人,也與妹妹一般以情為重。」
花如言微覺悵惘,臉上的笑意愈顯淺淡:「是,你我都是紅塵俗子,諸事,皆敵不過一個情字。」
如此的感慨夾雜著幾絲悲涼沉沉壓於胸臆。與姚綺楓道別後,花如言著令鸞轎退去,由花容月貌二人陪同緩緩步行返回玥宜宮。
悠悠的涼風拂動在她的耳際,鈿金翠玉百合花形耳墜輕輕地在頰邊搖曳,似欲挑引出心底中的微躁與不安。
花容若有所思的聲音輕輕傳來:「如言姐姐,花容有一句話想說。」
花如言停下了腳步,揚起頭眺望湛藍無垠的朗朗晴空,道:「你可是有話想問我?」
花容走上前一步,來到她身側,輕聲道:「剛才姚氏所說的話,姐姐可有留心?她提及的一句,也正是花容想問姐姐的。姐姐,你對皇上可有情意?」
花如言沉默片刻,道:「花容,你想說什麼?」
花容垂下頭來,低低道:「花容想告知姐姐的,是自踏上進宮這一條路以後,心中是否有情意,已經不再重要。」
花如言只覺蘊於心胸間的哀涼絲絲地瀰漫開來,開口言語,連舌尖也似苦的:「你們不必為我擔心,我何嘗不明白此理?我心中謹記的,只是此行的目的。」
花容苦笑搖頭道:「不,姐姐並沒有明白花容之意。」
月貌也壓低了聲音,沉沉道:「千術之道,最要緊是做到忘情棄愛,心中只將自己當作另一人,方能騙過別人。而既然已成為另一個自己,就必須有這個自己的情意。如言姐姐,你可明白個中道理?」.
乾陽宮乾嘉殿內,旻元放下手中御筆,抬頭看向殿中挺立的姚士韋,察覺到那張國字臉上呈灰青之色,點漆似的粗眉緊蹙,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只不動聲色,淡聲道:「卿家有話只管直說,在朕面前何來猶豫?」
姚士韋略一沉吟,方道:「皇上,臣猶豫,只為此番直諫之言,與婉妃花氏有關,不知皇上可願細聽。」
旻元眉心微攢,冷冷地看著姚士韋,道:「朕在你府中已經說過,婉妃之事,日後不可再提。」
姚士韋面上的憂色更甚,道:「皇上,臣並非有意再提婉妃之事,只是臣擔憂皇上安危,唯恐花氏另有圖謀,是以特派出密使徹查花氏的籍系底蘊,由此得知,花氏乃為河原府平縣荊家之婦,皇上,姑勿論迎封已然婚配的女子是否有違大榮規例,臣一直思疑這荊門一族多年來處心積慮,有謀逆之心,但苦於他們行事詭秘,未可有實證問罪於他們。如今花氏又伺機接近皇上,恐怕當中事有蹊蹺。」
旻元盯著越發顯得激動的姚士韋,並沒有馬上說話,良久,方緩聲道:「士韋,朕當日微服出巡,險遇刺客,更遭山泥困身,命懸一線,花氏不畏凶險相救於朕,與朕可謂相識於危難之中,丹心可昭。至於你所說的,朕亦早已知悉無遺,花氏的籍系底蘊,只有朕最清楚。你無需質疑,也不必過慮。」
姚士韋目光一凜,道:「臣一心只知維護皇上安危,更唯望大榮朝社稷穩固,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臣亦覺得應該趁早杜絕。」他霍然跪下,朗聲道,「皇上,臣以為,應褫奪花氏封號位份,將其處死,方能免卻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