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一朝成妃 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第九章 良知(一) 文 / 黃紅杏
第九章良知(一)
她臉上微顯倉皇,雙頰籠上淡淡的紅霞,雙手拉一拉斗篷,囁嚅道:「小穆,我……」
旻元淒冷一笑,道:「我走了。」轉身向前走了數步,復又回過頭道:「我所說的事,不可遲過十日。」
花如言茫茫然地跌坐在貴妃榻上,無力垂首,身上明明是和暖非常,殘餘於心底的悚然卻使得她頭皮發麻,陰冷的寒意自意識間游移而上,她再不能驅趕半點。
陰淒可怖的疾風整整刮了一夜,在這樣注定不可安睡的夜晚,她無可避免地難以成寐,腦海中思緒萬千,輾轉反側,直至天明。
晨起時分,她慘白憔悴的神色使得花容月貌二人觸目驚心,花容一壁為她端來兌了薔薇花玉露的熱水,一壁關切問道:「昨日皇上來過,可是並沒有留夜,你如何沒能睡好?」
花如言低頭看到水盤中自己隨著芬芳水波蕩漾不定的面容,一手取了巾帕捂在臉上,聲音是低低的沉悶:「他要我取姚綺楓性命。」
花容為她取出胭脂香粉的手輕輕一抖,不自覺地停下了動作,月貌正用象牙梳為她蓖順髮絲,此時也怔住了,只是下意識地一下接一下繼續梳理。
片刻後,花容平下心頭的詫異,輕聲道:「他突有此命,可是因著要對付姚士韋?」
花如言自臉上拉下巾帕,溫熱的軟敷已使她僵冷的肌膚微有舒展,放眼銅鏡中的臉龐蒼白不再,只是眼下尚覺些微的烏青。她輕輕點頭,道:「他想使姚士韋因為女兒的不測而自亂陣腳,露出謀反的意圖,好得趁此將其扳倒。」
月貌雙眼一亮,道:「如此也是一著妙法!」
花容看著面無表情的花如言,道:「如言姐姐可是不忍心?」
花如言垂下眼簾,輕歎一口氣,道:「有些事也許到如今才明白,我們一心要達到我們的目的,不惜一切代價去行事,可是卻沒有真正預想過,最終要付出的會是什麼。」
月貌咬了咬牙,道:「我一直很清楚,我們走到這一步,沒有回頭的餘地。如言姐姐,你如今該明白的該是這個道理。」
花容挑了玫紅的胭脂粉在手心,以茉莉花露勻化開來,細細地為花如言施上臉頰,掩下了她面容的憔悴之色,柔聲道:「小貌說的在理。皇上既已下此命令,必定已經過了深思熟慮,如言姐姐,與其猶豫不決,不如為此事細加籌算,如何方可周全成事?」
花如言心亂如麻,沉默良久,蹙起眉搖頭道:「這事不可貿然而為,你們讓我好好想想,不要逼我,讓我細想想……」
月貌眼珠子一溜,邊思慮邊道:「皇上的目的不過是想姚綺楓喪命,可不一定非得我們下手。」
花如言聞言,臉色驟變,冷瞪向月貌道:「你想說什麼?」
月貌對她的不悅之色不以為然,依舊在腦中思量著某一法子的是否可行:「不知這姚綺楓身上可有隱疾?如果她猝然身亡,那些御醫們又診出她是死於急病,如此,可會省卻我們許多事?」
花容贊同地點頭道:「這確是一個合適的行事之法。」她看一眼目含慍色的花如言,不由停了一停,遲疑道,「如言姐姐若不忍心,大可將此事交由我姐妹二人。」
花如言霍然站起身來,厲聲低喝道:「我已經說過,此事不可貿然為之!我知道皇上為何有此決定,我也知道你們可以不顧一切只為達成自己的目的,你們以為我不想盡快取姚士韋的狗命?我想,我和你們一樣想得到一個足以向先人交待的結果!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為這個結果而去另生枝節,甚至犧牲一些無辜的人,我們為了對付姓姚的而謀害一個弱質女子,我們與姓姚的有何區別?」她怒形於色,淡淡的脂粉再掩不下她雙頰的泠然鐵青,「夠了,你們不要再為此事多想,我自會有打算。」然而,心下的迷茫卻在對花容月貌說出這一番話後益發加重,尋求一個足以向先人,向自己交待的結果,是她如今最大的心願,如果可以成全這個心願,她何嘗不願意鋌而走險?
她知道,此時此刻,月貌所說的法子已不受控制地植根於心底,正因如此,她方會更痛恨這樣的自己,痛恨那泯滅良知的瞬間。
花容不安地垂下頭去,月貌則不甘心地咬著牙,張嘴剛想反駁什麼,便聽殿外傳來訪琴的通傳聲:「啟稟娘娘,珍秀宮姚淑媛、錦楥宮蘇容華在玥明正殿相候。」
花如言和花容月貌三人聽到「姚淑媛」三字,臉色均是一變。不及多想,花如言匆匆換過衣裳走出正殿外,便見姚綺楓和蘇薇二人一同向她行禮道:「妹妹拜見婉妃娘娘,叩請娘娘金安。」
花如言在檀木團福雕漆椅上坐下,強自微笑道:「姚妹妹和蘇妹妹不必多禮,請坐吧。」眼光只落定在姚綺楓身上,心不由自主地揪緊起來,「兩位妹妹來得正好,稍候可一同前往貞寧宮和芳靖宮請安。」
姚綺楓側著身子坐在椅上,笑吟吟地看著花如言道:「妹妹是特地約同蘇姐姐一起過來向婉妃姐姐請安的,有一樣頂好的東西,想送給姐姐呢。」一旁的蘇薇忍不住掩嘴而笑,道:「淑媛這一大早便拉了臣妾到花園中,說這個時候的春蘭開得最好,得趕緊將這最美的花姿留下,好送給婉妃娘娘。」
花如言看到姚綺楓喜盈盈地吩咐著隨侍的宮女什麼,心下是若隱若現的哀切,面上只笑著問道:「把花姿留下?如何能留下呢?」
姚綺楓一雙明亮的眼眸笑成了彎彎的月牙兒,道:「自然可以。妹妹以往在家中,有一個習慣,就是在朝陽初升的時分,把籠在晨色中的蘭花以丹青描繪下來,這樣就可以把花兒最美的瞬間永遠留下了。」她邊說著,邊從宮女手上接過了一張畫紙,自座上站起來走到花如言跟前,將畫紙小心翼翼地展開來,甜笑道:「姐姐你看綺楓畫得可好?」
畫紙輕展間,淡淡的墨香迎面撲鼻而來,花如言看著姚綺楓白皙的玉指輕靈地指在那描繪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春蘭圖上,鼻間不自禁地泛起酸楚之意,勉強使自己露出欣賞之色來,含笑點頭道:「此畫甚好,綺楓妹妹好心思。」
蘇薇笑道:「妹妹卻是這麼想的,這畫雖好,終是靜物無色無香,綺楓妹妹不若把那盛放得最嬌麗的蘭花採擷下來,好生養在水瓶中送給娘娘,豈不是更好?」
姚綺楓笑容微微凝固,執著畫紙的雙手竟有不易察覺的顫抖,她低聲道:「把花採下,等同把花的性命也取走了,花已死,再沒有靈魂,形如行屍走肉,何來嬌麗可言?」
花如言聽到她的話,眉心一跳,抿一下唇道:「姚妹妹說的是,那嬌花鮮艷,不該胡亂采折。」一壁接過了她手中的畫,含笑道,「我很喜歡這畫,先謝妹妹一番心思了。」
姚綺楓恢復了歡欣笑顏,朱唇如花,露出雪白的貝齒,明媚可人。
這時,花容與月貌二人一先一後走進了殿中,花如言不期然地抬頭看去,只見花容端著盛放茶盞的花梨木托盤來到姚綺楓和蘇薇二人的座幾前,月貌則手捧著青花瓷壺立在一旁,待花容將已配了花茶葉的白玉杯分別放在小几上後,月貌方往杯中斟進熱水。花如言心下不知何故竟微微一沉,依稀可看到月貌側臉上所隱含的陰狠,不由坐直了身子,低聲喚道:「月貌……」花容卻在此時向姚綺楓和蘇薇盈盈躬身道:「二位娘娘,這是婉妃娘娘特命奴婢備下的菩提子花茶,這初沸之水乃取了宮中獨存的清泉所蒸煮而成,好使茶水更甘醇清甜。」邊說著,邊將鏤花杯蓋蓋上。花如言揣測地留心著花容月貌二人的神色行舉,分明看到花容留了細長指甲的尾指看似不經意地觸碰一下的杯蓋,正是姚綺楓跟前的茶盞。
花如言暗暗一驚,自座上站起了身來,眸光錯愕地投向花容月貌二人。
姚綺楓和蘇薇看到她突然站起,一時不知何故,也一同站了起來,未及言語,月貌便開口道:「娘娘不必擔心,奴婢知道這茶是要再先蘊一陣子香氣才能品嚐的,奴婢自會為二位娘娘侍奉周到。」
花如言冷冷地瞪著滿臉恭謹的花容月貌二人,攏在雲錦掐銀線紫羅蘭紋的淺藍色廣袖中的雙手不自覺地攥成了拳頭,描成遠山黛的秀眉微微一挑,沉聲道:「辰時已過,本宮與兩位妹妹一起前去向姝妃和昭妃請安,你們把茶給撤了。」
花容垂眉斂目道:「娘娘今日曾特意吩咐奴婢備下菩提子花茶,為給前來請安的妃嬪品嚐,如今茶已沖沏妥當,馬上便可飲用,娘娘何不讓淑媛娘娘和容華娘娘先行品啜?」
花如言沉下臉,平靜著語調道:「本宮命你們把茶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