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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落花浮萍·顛沛流離 第八十二章 捨命佈局(一) 文 / 黃紅杏

    第八十二章捨命佈局(一)

    月貌回頭與花如言相視一眼,花如言正要使眼色令其不要理會,又聽薛子欽於門外道:「如言,我冒昧前來,是有要事與你商討。」

    花如言正欲出言推拒,回心又念及,與其閃爍逃避令他一直掛心,何不趁此次把話說清,好令其明白自己的處境,不再糾纏。遂開口道:「你等著,我馬上就來。」忙讓花容月貌二人幫忙洗去妝容,換過了衣裝,方打開房門,看到薛子欽目含焦灼地立於門外,她歎了口氣,道:「當日我們離去,你必定又於我們身後跟隨,得知我們住處了,是麼?」薛子欽容色微有憂慮,輕聲道:「我放心不下。」花容月貌二人明白花如言心思,不再逗留,相攜離開了廂房。

    花如言返身回到房中,來桌前提起茶壺倒茶,一邊道:「進來再說罷。」待薛子欽進入房內後,她坐下來,品一口帶著澀意的茶水,道:「到底有何要事?」薛子欽並沒有落座,只立於原地,靜靜地注視她片刻,方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何要找姚宰相。」

    花如言一手握緊溫熱的茶杯,如藉此驅走縈繞於心頭的清冷:「薛大哥,你為何不能明白,如言無意讓你知悉太多的苦心?」

    薛子欽一貫平靜無瀾的面容上滿是痛心,道:「我自青州時起,就知道你有不妥之處,你並非只是為了尋找荊官人這麼簡單,你找姚宰相,可是與荊官人遇害一事有關?」他停一停,「如言,無論你目的為何,以你一介民女之身,接近姚宰相並非易事,你不若告知我你的打算,或許我可以相助一二?」

    花如言沉吟須臾,道:「此事莫說你不能幫我,就算你能幫我,我也不能平白連累了你。」她揚起頭,眼眸內是一片哀切的淒楚,「薛大哥,如言唯一的請求,便是你不要再過問此事,不必再為如言擔心。如言……必會平安無事,可好?」

    薛子欽聞言,面如死灰般沉鬱,道:「果然是冒險之事麼?那我便更不能袖手旁觀。」

    花如言心下一陣抽緊,有酸澀的淚意自鼻端湧上眼眶中,朦朧了視線,唯得心底的孤絕無聲無息地加重。「你不能袖手旁觀?你憑何等的身份不能袖手旁觀?薛子欽,你當日是如何將我拋諸腦後,今日便請你如何置之度外。不要,不要再於我面前,惺惺作態地滿口情義!」她強忍下痛哀,哽聲道,「你堂堂薛主事,何來什麼情義?在你心目中,只有你的仕途,你的官職,你的上峰!」

    薛子欽臉頰的肌肉微微地抽搐,悔疚難當道:「如言,我知道,我虧欠你的,這一生一世都無法償還,我求你給我這個補償其一的機會,可以麼?可以麼?」

    花如言淚盈於睫,氤薄的水霧無以遮蔽眼眸內的怨懟與痛憾:「當日寄望於你,你卻杳無音訊,事至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你倒說你要補償,如何能補償?錯過的事,便再不能回頭,自我決意踏出這一步,便注定是不歸路,你如何補償?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我只想要惟霖生還!你能為我將一切逆轉,能為我把惟霖的性命挽回嗎?」她淚如雨下,哽聲道,「如果不能,你何必再來苦苦糾纏,只為了你那一點不足掛齒的負疚之心?」

    薛子欽雙目隱隱含淚,聲音難掩悲愴:「如言,我知道,我所為的一切於你而言,已經太晚……可是,叫我如何能夠將你置之不理?」

    花如言心下的決絕之意更甚,緩緩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近薛子欽,晶瑩的淚珠沿著臉頰淌下,如是劃過昔日的傷痛:「好,那我便告訴你,我此次是為找姚士韋報殺夫之仇,他奪我夫君性命,我必不會善罷甘休。你要知道麼?我便成全你,你與我來往甚密,若是有一天不幸事發,姚士韋定會查出你與我相識,屆時,倘若薛主事官職不保,再像如今這般追悔莫及,只怕太遲!」

    薛子欽驚錯萬分地瞪著她,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要向姚宰相報仇?」

    花如言淒冷一笑,淚水順著她的笑靨滴落,猶如雨後梨花:「我將會假扮成姚士韋的女兒進入宰相府中,伺機而動。你如今知悉內情,便是我的同謀,你若再逗留,今後定必再難脫身!」她眼內掠過一抹灰冷,「當然,你還可以選擇前往告密,指不定可助你前程似錦。你苦苦跟隨,想要的不過便是如此結果罷了。」

    薛子欽驚駭難禁,且痛且哀,凝視她良久,半晌方顫聲道:「你執意如此犯險,我自是無法可施,只一點,姚宰相城府極深,疑心甚重,你假扮……未必可得其採信。」

    花如言冷笑道:「我自有周全打算,不勞你費心。」她上前把房門打開,道,「既然你已明白一切,便該知道並沒有再虧欠我什麼,你請回吧。」

    薛子欽目光悲憫地深深看她一眼,默然轉身離去。

    目送他遠去後,花如言渾身虛軟地返回房中,無力地跌坐於椅上,便聽得花容月貌二人自房外走進,一邊關上房門,一邊小聲疑慮道:「如言姐姐你都告訴他了?」

    花如言拭去臉龐上的淚濕,低聲道:「你們放心,我知道他一定不會洩露出去。也必不會再來了。」

    翌日天未放明之時,她們三人便離開了客棧往臨安街而去,這一次,她們三人特別注意了身後是否有人尾隨,也並不馬上前往目的地,而是四處繞路,待確定無人跟隨後,方放下心來直抵臨安街。

    臨安街的居所是一座普通的平房民宅,此處原是居住著母女二人,該母女二人已於五日前受了花如言的一點銀兩匿然離京返鄉,如此居處的根底便可用以應付姚府之人的查探了。

    入住後,花如言即易裝成那少女容貌,看著鏡中的自己,恍若是煥然一新的面目,更似看到了一條不容回頭的不歸之路。忽而,鏡內映出另一張白髮蒼蒼、皺紋滿佈的老嫗面孔,甕聲甕氣地叮囑道:「又兒,可得記住了,你這張臉,不能碰冷水。」花如言對著鏡裡的老嫗粲然一笑,點頭道:「娘,又兒知道。」一旁走來一名伶俐乖巧的小丫鬟,捧著熱水笑盈盈道:「老夫人,小姐不能用冷水,熱水倒是無礙的,便讓桃兒伺候小姐洗臉罷。」花如言微笑著接過花容遞來的巾帕,捂上被易容粉墨沾得緊緊生疼的臉龐,一瞬的溫熱,舒緩了面上的不適,更消褪了搖擺於心頭的惶恐不安。

    然而,日子一天一天流逝過去,姚府的人始終沒有如預想的那樣四、五天後便查訪到此處,尋上門來。六日過去,八日到臨,十日已滿……

    花如言「母女」二人心下暗自焦急,卻依然維持著平日生活的平靜表像,老母於家中織布,女兒在閨房中寫字作畫,小婢則每日勤於家務,清洗打掃。

    至深夜時分,女兒與小婢一同前往母親房中送上暖身熱水時,「主僕」三人方得以家常幾句。

    「姓姚的狗官如何會不上當?」月貌氣惱不已,「到此處之前我已與姚府的人作過對應,他們若要尋人,必會陷入於我所佈的謠局中,他們理應會找到這兒來的!」

    花如言沉著道:「如果此計行不通,我們得趕緊另想法子。」

    花容想了想,道:「依我看,我們倒不必太急了,還是該再靜待幾日。」

    如此靜待,又是五日過去。

    正當她們三人心下認定此番佈局徒勞,心感頹然不甘時,期待已久的叩門聲清晰地響了起來。

    花容忙不迭地跑出小院中,打開大門,看到門前佇立著數人,均身穿錦袍,容裝肅整,氣度不凡,她心知此必為姚府中人無疑,心下暗喜,便見為首一名藍衣中年男子上前一步道:「方二娘何在?」

    花容面呈驚惶之色,怯生生往後退去,小聲道:「我家老夫人……在屋內……你們何人?」

    那中年男子環顧了一下宅內四周,逕自率了身後的扈從步進小院內,道:「我乃宰相府主事秦奉,有要事須見一下你家老夫人,你快去請。」

    花容一副從來沒有見如此陣仗的慌張模樣,連聲應了是,便匆匆跑進了內堂。少頃,手柱枴杖的老夫人一路顫巍巍地走出了院落之內,好不容易於院中站定,仰起頭來,渾濁的眼珠內滿是驚疑,啞聲道:「諸位老爺……何故到訪舍下?」

    秦奉上下打量著眼前年屆花甲的老嫗,道:「你便是方二娘?」

    老夫人身子輕輕一抖,點頭道:「老身正是。你們是……」

    秦奉道:「我是宰相府中的主事。有一事,只看你記得不記得,十五前年,你可曾於自家門前發現一名女嬰?」

    老夫人微微瞇起雙眼,狐疑地打量著秦奉等人,道:「確有此事。老爺到舍下問及此事……到底為何?」

    秦奉卻並不予回答,只問道:「那你可還記得,那女嬰身上裹蓋襁褓是何等式樣?」

    老夫人沉吟片刻,遲疑著道:「你要問襁褓何樣,老身還真記不住了。只是女嬰當日身上所穿的一件繡梅花的肚兜,老身倒還想起來些,因為尋常人家,不大會在嬰孩肚兜上繡梅花,老身覺得奇怪,便留了些心。」

    秦奉眼前一亮,又問道:「那女嬰後來到了何處?」

    老夫人嘴角往下垂了垂,面上帶著幾許戒備,道:「你們為何要尋那女嬰?」

    秦奉語氣略略放緩了,道:「我等奉了姚宰相之命,必要把她尋回,你若知道她的下落,不得有所隱瞞。」

    老夫人臉色微變,更抓緊了枴杖,定了定神後,道:「老身當日膝下猶虛,又看那女嬰怪可憐見的,便將她留下視作親女般撫養。」

    秦奉聞言面上一喜,急道:「如此甚好,快請她出來!」

    老夫人誠惶誠恐地轉過頭,吩咐小婢女道:「去請小姐。」

    花如言戰戰兢兢地隨在花容身後,緩步走出堂前院落,驟然看到院前站立著數名陌生男子,不由慌地避於老夫人身側,垂下頭不敢出言半句。

    秦奉目光如炬般端詳著眼前纖柔如雛菊的女子,對老夫人道:「這位便是你當年收養的女嬰?」

    花如言知道對方正眼光銳利地打量自己,眼內更添了幾分自矜的羞怯,別過臉去,一手不安地絞動著腰間的絛帶。只聽月貌回道:「正是。」

    秦奉點了點頭,回頭對一名扈從輕聲吩咐道:「請柳娘進來。」

    聽到他這一聲,花如言、花容月貌三人心下均是另有忐忑,不知這柳娘是何許人,秦奉請其進內,又有何目的,倘若事情有變,又該如何應付。

    片刻,扈從便引著一名年長女子走進了內堂中,月貌依舊瞇著雙眼,細細打量著那名徐娘半老的女子,只見她進內後便向秦奉欠了欠身,再觀其衣著打扮,料只是尋常家僕,一時不知秦奉葫蘆裡賣的何藥,整顆心依舊是懸著。

    花如言眼光依依地飄向前方,觸及到秦奉揣測的雙目,不由微微地翹起櫻桃小嘴,帶點好奇地睜大了杏眼,面上又是怕生的怯意又是不明所以的困惑,益發明得玉顏嬌俏可人。

    秦奉道:「柳娘,你前去為這位小姐驗明正身。」

    花如言心下「突」地一跳,垂下眼簾來,暗暗地與身旁的花容交換了一下眼神。月貌顯然亦是未曾預料到,愕然道:「為又兒驗明正身?」

    花如言面上漲得通紅,不知所措地拉緊月貌的手,道:「娘,這是怎麼回事?」

    月貌一張皺褶滿佈的老臉上疑慮不已,急問秦奉道:「老爺,這是什麼驗明正身啊?我家又兒三步不出閨門,經不起這樣的場面,老身求您不要嚇唬咱們娘倆……」

    秦奉笑了一下,道:「小姐和老夫人不必驚慌,小姐只讓柳娘看一下背部便可。」

    背部?花如言握緊月貌的手不由輕輕一抖,月貌這一刻內腦中靈光閃過,被遺忘的關鍵之處倏然呈於心頭,當年師父曾查探過,姚士韋的私生女身上有一處胎記,想必便是於背部無疑!然而,如今她偏生將忘於了腦後,當真是致命的紕漏,難道努力為之的一切將由此付之東流?如何是好?腦中頓時混亂一片,硬是想不出對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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