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落花浮萍·顛沛流離 第八十三章 捨命佈局(二) 文 / 黃紅杏
第八十三章捨命佈局(二)
花如言慢慢轉過身,半帶遲疑地向前邁出一步時,月貌不經意地舉手撫了一下她的後背,花如言神經全然緊繃起來,心跳如雷。她停了下來,回頭看著月貌,哽聲道:「娘,我害怕。」一旁的柳娘看了秦奉一眼,開口安撫道:「小姐莫怕,只讓大娘看一眼便可。」花如言目含懼意地看向柳娘,眼眶泛紅,渾身忍不住一直顫抖,只咬著牙強自鎮定般往堂內走去,當來到穿堂門口時,她抬腳正要跨過門檻,沒想一個踉蹌,腳尖絆在了門檻上,整個兒摔倒在地,前額重重地磕碰在門前石壁上,頓時血流如注。
「又兒!」「小姐!」花容月貌二人驚叫著趕上前來,手忙腳亂地扶起花如言,柳娘呆若木雞地立在一旁,秦奉見狀,生怕有何閃失,也慌地奔上前來細看究竟。
花如言挨在花容懷中,忍著痛道:「我……不妨事……」
月貌急得連聲念佛,花容流著淚道:「老夫人,還是先讓桃兒為小姐包紮罷。」月貌急忙點頭道:「快去快去!」一邊回頭對秦奉道:「小女笨拙,讓老爺見笑了。」
花容忙不迭將花如言扶進內堂,雙手發顫地為她拭去額上觸目驚心的鮮血,花如言只覺腦額間沉沉的發痛,頭暈眼花,仍強撐著精神以口形催促花容:「趕快動手。」一邊背過了身去。花容不及猶豫,用力擦去淚水後,手腳俐落地掀開了花如言的上衣……
過不多時,心中有疑的秦奉正要著柳娘進內,花容便扶著包紮妥當的花如言走出了內堂,花如言臉色蒼白,弱聲道:「娘,又兒無礙。」月貌雙目含淚,轉向秦奉道:「老爺若還要驗明正身,便由柳娘好生扶了小女到裡內去罷。」
內堂中,花如言因著頭部受傷的緣故,動作間更添了幾分遲滯,只能任由柳娘將自己的衣物脫下。空氣中涼絲絲的風動幽冷無息地貼於自己的肌膚之上,恍若正順著每一個細微的毛孔清冷地滲進她體內,輕淺地縈繞成擾心的寒意。她木然地亭亭立於柳娘跟前,承受著對方揣測謹慎的眼光,細緻無遺地於自己的背部掠過。
只不過是一會兒的工夫,然而花如言猶覺這一刻是焦心的漫長,直至對方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復為她一件一件地穿上衣物,她始知,如此驗明正身,終是過了一關。
與柳娘一同返回眾人面前,柳娘向秦奉遞了一個眼色,秦奉凝重的神色微微放鬆開來,目帶悅色來到花如言跟前,作一揖道:「秦奉見過小姐,請小姐隨我返回宰相府。」
花如言一怔,迷惑不解地看著他,訥訥道:「返回宰相府?」心頭大石終是落下,暗暗鬆了口氣,卻又知下一步所面臨的,更為關鍵,不容有失。
月貌急得上前來,杵著枴杖道:「你們何故要小女到宰相府去?」
秦奉正色道:「小姐乃為姚宰相之親女,不可再流落在外,請速隨秦奉回府。」
花如言錯愕不已,蒼白的臉龐上更是驚得無半點血色,只怔怔地說不出話來。月貌則淚如泉湧,嚎啕大哭著不捨。秦奉不想再拖延,對柳娘道:「扶小姐回去!」
未等柳娘上前,花如言身子一顫,一把抱住了月貌的臂膀,淚水潸潸而下,垂著頭嚶嚶低哭起來,口中泣道:「娘,我不要走……」
月貌淚眼朦朧地輕拍著她的肩膀,哽咽道:「又兒,你我母女之緣,合該到此盡了……」
花如言聞言,淚如雨下,泣不成聲,只是用力掙開了柳娘的手,往月貌身側靠去,全然不願就此離去。秦奉見狀,不由有點焦急,道:「小姐,時辰不容耽誤,請速隨我們回宰相府。」花如言雙手發顫地拭著淚,抽抽嗒嗒地道:「我要和娘一起……娘隨我一起走……」月貌歎了口氣,道:「這如何使得。」花如言把臉埋在月貌的肩窩裡,道:「娘不與我一道,我便不走。」
秦奉臉上一沉,看著眼前的老夫人滿臉慈愛地安撫著哭泣不止的小姐,眉頭微微緊蹙。月貌眼見時機已到,便開口道:「老身與小女一直相依為命,小女一時未能捨了老身,若由她孤身前往宰相府,恐怕她會更為不適,老爺您看,好不好先讓老身陪同一起前往宰相府,待小女心緒平穩了,老身再離去?」秦奉思慮片刻,方道:「如此亦是一法。」遂由月貌陪同花如言一起離開了平房小宅,坐上了宰相府的馬車,往蓄謀已久的方向而去。
行進不多時,到達宰相府門前後,柳娘伸手扶花如言下馬車,花如言猶自一副怯生生的模樣,雙眼仍舊是迷濛蒙的淺紅,當跟前那扇鑲著瑞獸銅環朱紅大門映入眼簾之時,面上現出誠惶誠恐的畏縮之意來,依在月貌身後,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
而心內,不期然地漾起一些永不能相忘的記憶,是那個安謐的夜晚,惟霖的聲音低吟輕淺,為她講述一個險象環生的故事。未曾料到,當日旁聽者的她,會有直面深不可測的對頭人之時。
沉重的朱門緩緩打開,秦奉把花如言和月貌二人領進了府內。唯見府中雕樑畫棟、亭台樓閣與尋常的高門大宅無甚二致,但越往內裡走去,便愈發驚心,府內竟每隔百步便有持刀的侍衛守護,花如言和月貌二人暗自瞠目結舌,所經之處,與其說是領受到森嚴的守衛安全,不如說是感覺到濃濃的肅殺之氣,懾人心神,無形之中使外來者不敢有半分異動之心。
秦奉將花如言帶到廂房內後,便有丫鬟前來侍候她沐浴更衣,她換過了新衣,未及自房內的落地銅鏡內將自己仔細端詳,秦奉便在門外道:「小姐,請隨我請往拜見宰相。」
花如言不覺有些始料未及,不曾想到進入宰相府後,會馬上得見姚士韋,一時驚惶之意乍現,又強令自己鎮定如初,此時的自己該是何等模樣,便還該是如何。
此次月貌沒能伴在身邊,她獨自隨秦奉在行走在崗哨林立的府內,約一盞茶工夫,便進入了一處僻靜的庭院內,庭院儀門旁無一例外地駐守著衛士,明晃晃的刀光劍影於日光下折射著森冷的寒光,她垂著頭不敢直視,心頭卻仍然為之不寒而慄。
步進儀門,踏上台階,只見門堂中一扇屏風遮蔽了視線,秦奉示意她於屏風前止步,向前躬了躬身,朗聲道:「大人,小姐帶到。」隱約見到屏風後一個影子微動,似是揚了揚手,秦奉知意地退了下去。
花如言靜靜立於堂前,惶然垂首不敢直視一眼前方,雙手垂放於身前,十指微顫地交纏在一起,流露著她此時此刻的惴惴不安。
隱隱地察覺到一道銳利如刀鋒的目光透過屏風落於自己身上,自上而下地反覆掃視,箇中的凌厲,似是欲將她的一點心思亦要把握於掌中。她愈發露出小家碧玉不知大家禮數的窘迫來,秀眉微蹙,眸內水霧氤氳,臉頰嫣紅如雲霞。胸間的倉皇卻於這一刻內漸次平復,只餘下一份孤注一擲的決絕。
然而,當那個帶著威勢的洪渾聲音響起來時,她仍是不自覺地眉心一跳:「你如今叫什麼名字?」
花如言定了定神,戰戰兢兢回道:「我叫又兒。」
「又兒?」他走近了屏風一步,語中似是含了一絲不滿,「這名字再要不得,從今起,你姓姚,名綺楓,可記住了?」
花如言微微一怔,並沒有馬上回應,只是慢慢抬起頭來,看到瑩紗屏風後那一個朦朧不清的身影,心下不由升起一絲得遂所願的快感,面上則是難掩惶然之色,遲疑片刻,方期期艾艾地道:「又兒……不,綺楓知道……」耳聞姚士韋淡漠地自喉中「唔」了一聲,花如言暗暗從心底下鬆了口氣。只是,當眼看著他自屏風後轉身返回內堂的一瞬,卻另有一股不安的感覺強烈地湧上胸臆間,隱隱地覺著此間自有不對之處,心思急轉,卻又想不出所以然來,只添了不寧於心的擔憂,兀自亂了思緒.
姚宰相苦心尋女的經過一時成為了知情人士私下的談資,各種各樣的說法和消息不脛而走,而給予關注的人,真正為之上心的並非為姚宰相是否尋得了女兒,而是送上門來的女兒,到底有幾個可受得姚宰相的考驗,換言之,便是當中的真偽,是否如想像中難以分辨,而本應日理萬機的姚中堂,又該枉費多少心機於此事之上。
薛子欽自從與花如言一同返至京城後,始發現自己的再難放下對如言的牽掛,每日除卻上值忙於公務時無暇多思外,其餘的辰光,總是不斷地為如言憂心,想得最多的,是她到京城的目的到底為何,不由更擔心她此後的安危。
悄悄地尾隨如言她們,實屬萬不得已,只因他心中的牽念,日甚一日地加重,已成為不可割捨的愛重,是為了補償往昔所虧負也好,是為了悉心盡一點對她的關切也好,均是他不可不為之事,無論結果如何,他唯得無怨無悔,只求她平安無事。
如言千里迢迢不畏路途艱辛到達京城,如非是因著有非常重要之事須得為之,想必是很難支撐下來的。他曾猜想過許多種可能,譬如荊官人也許正在京城等候她,唯獨是不曾想過,她此行的目的,是為著報仇。
如言隱含怨恨的淚眼,歷歷在目,她低泣言說的每字每句,言猶在耳,他每每憶及,均為心如刀絞,痛徹心扉。只因他昔日的一去不返,方致使她陷於如此境地,他可以依她所言,就此不再過問,然而,教他如何能不再為她牽腸掛肚,日夜憂心?不再見,猶如是另一道錐心的詛咒,令他自此更難忘。
然而,事到如今,他唯一可以為她做的,也許只是不復相見而已。
方會更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尤其當姚宰相尋女一事的各種說法紛至沓來,他更是終日憂心忡忡,愁眉不展。無論如言的打算是否成功,面臨她的,恐怕均是不測的結果。每念及此,他整顆心便會揪作一團,痛入骨髓。
如此過了數日,偶爾聽同僚們談及姚宰相於臨安街內尋得了親女,此次該為千真萬確了云云,薛子欽心下瞭然,更覺悲憐,卻知如言踏出了這一步,便再無可轉圜的餘地。
「想姚中堂這次既是一心尋女,必不會如此輕信,那濫竽充數、渾水摸魚的,想來是不能得逞的。」這一日,同僚間的低議又再傳進了薛子欽耳中,他聽到這一句,不知是否東窗事發,忙不迭上前問道:「姚中堂不是已於日前尋著了親女嗎?可是臨安街那一位?」同僚們笑道:「哪裡便是那一位?自把那一位接進宰相府後,姚中堂便思疑了,只是痛恨如此膽大妄為之人,只不動聲色又再派人另尋親女,原是想讓那居心叵測的人不打自招呢!」薛子欽驚心不已,面色驟變,道:「各位可知,姚中堂另派人尋女是何時的事?」同僚們察覺他神色有異,奇道:「薛主事,你這是怎麼了?」薛子欽臉色益發顯得青白,急道:「事關重大,請各位告知子欽,姚中堂是何時再另尋親女的?他府中那一位,可是尚未予發落?」同僚們見他說得情切,亦不再賣關子,遂道:「這一層我們也只是道聽途說,不得細知,只聽傳言中說是昨日便派出人去,而府中那位,想該是未曾處置罷。」
薛子欽面如土色,心下又是驚駭又是憂慮,思慮片刻後,轉身就要往上峰孫大人之處告假外出,卻聽大門外傳來一聲尖細清亮的喚響:「傳,吏部主事薛子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