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二十四章 行者行,離京之時】 文 / 鄒久官
跟所有的畢業聚會一樣,流彩閣的宴會是痛並快樂著。
四年同學感情,在分別之時迸發出來,痛哭流涕者也不乏其人,但更多的卻是舉杯暢飲,然後隨便拉個人就唧唧歪歪說上半天,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對方看的模樣。
也有形容這是肝膽相照的,不過那不現實。畢業聚會上,人數非常多,怎麼可能隨便拉個人過來就肝膽相照呢?只能說是一種純粹的發洩罷了。
沈雲和方謄都忘了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這個年代的酒經過聖祖時期的改良,已經可以跟後世的高度白酒媲美,喝多了那叫一個難受啊!
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沈雲的頭還是炸裂一般的疼痛,而方謄直接躺在床上哼哼。他是最痛苦的,本來脖子上貼了一副膏藥,結果喝多了什麼時候被撕掉都不清楚,這不,早上醒過來就一個勁喊疼。
「媽的,這些人都是往死裡喝啊!特別是呂克武那小子,連干五大碗居然面不改色。以後說什麼也不跟他喝酒了。」
沈雲連續灌下去好幾碗水也沒有好轉,直接躺到床上裝死,嘴裡哼哼道:「不行了,我快不行了,太難受了!滕宇兄,給我準備後事吧!」
「滾你的,沒離開帝都,你想死都沒門!」方謄笑罵道,「對了,昨天我看詹姆斯扯著你說了半天,都聊什麼了?」
沈雲捂著腦門想了想,道:「有點亂,不過好像說了很多關於步嬋的事。對了,我扶靈回鄉之後,步嬋去哪兒了?」
「說是轉校,具體去哪裡我也不清楚。你也知道,他們暗衛的人都神神秘秘的。不過自從上次出了那麼大的紕漏之後,暗衛內部都有了調整,步嬋沒調走也算是情理之中。」方謄掙扎著坐起來。揉著太陽穴繼續道,「你還別說,詹姆斯這小子應該是動了真情的,步嬋走的那天,他堵在校門口,非要跟著步嬋一起離開,還差點搞出一幕血濺五步的戲碼。動靜大著呢!」
「哦?還有這事兒呢?看不出啊!」沈雲也坐了起來。
「嗯,說起來詹姆斯這些來大漢留學的羅馬貴族也挺不容易的。算了,不說他們了,我們打算什麼時候走?」方謄已經起身,準備去打水洗漱一下。
沈雲發了一會兒呆,道:「我想去跟如月道個別。昨天詹姆斯將請柬送到鄢府了,可鄢准那老頭還是不同意如月出來,實在可惡。」
方謄拿著兩塊濕毛巾過來,遞給沈雲一塊,忽道:「你別光惦記著鄢如月啊,昨晚我看見端平公主也來了,不過看見你在。待了一會兒就走了。雖然你不說,但我能看出來,你跟殿下之間的事好像沒有那麼簡單……怎麼說我們都要離京了,有些事你應該去說清楚的,不然也是麻煩。」
周蕙昨天來流彩閣了?
沈雲使勁搖搖頭,還是沒有什麼印象。昨天人挺多的,但大部分都是跟方謄、諸葛勻幾個說話,他沈雲窩在角落被詹姆斯扯著「肝膽相照」。喝的又多,實在沒有精力顧及別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沈雲突然極度黯然,把毛巾蒙在臉上就不想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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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時候,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是沒有結果的。那一剎那的激情綻放,也許就是一生最值得回味的時刻。沈雲不是什麼聖人,也只是凡夫俗子。他會犯錯。雖然那天晚上跟周蕙發生的一切並不能嚴格以誰對誰錯來界定,但對於此事,男人總是會帶著做錯事的心情去面對的。
與周蕙之間,橫亙著一個皇太后。只是這一點,便成了沈雲和周蕙之間不可逾越的最大鴻溝。更何況,英公家族還是堅定的後黨成員。而他沈雲,已經綁在了帝黨的戰車上,這年關之時的帝都,還指不定怎麼血雨腥風呢!
如果他只是一介平民,憑著一腔血勇倒是可以拉著周蕙遠走天涯,哪怕最後被抓住殺頭也在所不惜。可沈雲背後有著太多太多的牽掛,那種衝冠一怒、血濺五步的事情實在是做不來了。
真希望能回到單純的那些時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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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的事情也證明了沈雲此時的猜想。就在沈雲和方謄準備走的這一天,大漢朝堂上開始了第一波風潮。雖然這波風潮才剛剛開始捲起,但很多有心人已經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風潮的起因是荊州州牧崔節上了一道彈章,彈劾檢察院稽查處郎中安世吉收受九江郡吉安縣縣主簿何良的賄賂,賄金五百金幣。
按理說這只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案子,平常若遇到此事,一般是交到大理寺和行政院刑部處理即可。但因為四點特殊性,使得這件事被無限放大了。第一,這是彈劾以監察全國百官的檢察院官員的彈章;第二,這是帝國聖祖中興以來,第一次發生正四品州牧彈劾正三品檢察院官員的案件;第三,這個案子彈劾的另一個主要人物居然只是一個小縣城的小小主簿。第四,九江郡位於揚州治下,跟荊州根本八竿子打不著,這荊州州牧是發哪門子瘋?手這麼長,居然管到揚州地界上去了?
正是因為這幾點特殊性,讓這個本來只是很小的案子被隆重地拿到朝堂上議論了。
當然,大漢的事情,從來不能看表面這麼簡單。乍一看去,這是正四品州牧彈劾正三品檢察院官員罷了,但那些官場老油條們都發現了,其實這個案子的關注點應該是那個吉安縣的主簿何良。
一縣的主簿居然能夠輕易賄賂到帝國正三品朝臣,他哪來那麼多錢?又是通過什麼渠道行賄?行賄的目的是什麼?
這三點,荊州州牧崔節的彈章上寫的清楚:「……年前內閣藍批《奏請免青徐兩州一年賦稅折》准以行事,該因青徐兩州逢十年一遇之大旱,今年始,青徐兩地糧價騰貴,民難以為繼,困苦難言……藍批之後,青徐奏請淮揚轉運米糧。周轉以度……帝國米糧轉運,皆由銀行事……然吉安主簿何某,竟以騰轉銀行之便,行賄有司,上下齊手,將自淮揚至青徐之賑災糧米私自截留發賣,謀取暴利數萬。年中。檢察院有司入淮揚考核,稽查得知此事,又有吉安主簿者,於十月五日夜密訪驛館求見檢察院稽查郎中安世吉,以求彌彰之效……聖祖曾立下法度,帝國以高薪養廉政。若如此任貪墨金幣百枚以上者處斬……」
彈章冗長,不過所有看過彈章的人都只會關注以上內容罷了。
這個案子不難辦,依照法度,行賄與受賄者同罪。只待刑部核查清楚,報備大理寺,交予內閣藍批,然後呈交陛下朱改。最後將兩人問斬也就是了。可問題是,真的就這麼簡單嗎?如果這麼簡單又何必拿到朝堂上爭論?
國人都有「引鑒」之理,既然發生了這種事,當然要想出一個能夠杜絕這種事情發生的解決辦法。那好,問題就複雜了。如何才能杜絕呢?
當時朝堂上就有官員提出,需整頓銀行,或將銀行歸入戶部以利管轄監督。就這一句話,頓時引起了後黨朝臣的激烈反對。
其實從這個彈章拿到朝堂上爭論的那一刻起。後黨就意識到這是帝黨挖下的坑,就等著他們往下跳呢!只是後黨沒想到,帝黨早在去年之時就開始著手佈置了。有印象的內閣參議們還記得,這道《奏請免青徐兩州一年賦稅折》是去年渤海侯遇刺之時交上來的,當時朝會,很多朝臣都在為雒陽府尹上官鴻的《奏請徹查渤海侯遇刺案及彈劾羽林暗衛逾權斷獄折》而大發爭吵,竟然都忽略了這個小奏折。卻沒想到這是帝黨布下的第一枚棋子。在這個時候發作出來罷了。
當然,如果僅僅是這些,倒也不可怕,唯一可怕的是。荊州州牧崔節的彈章居然能夠堂而皇之的拿到朝堂上議論。
要知道,大漢帝國行政制度非常嚴密規範,外省一般奏折都是經過工部建築司官驛局統一收取,然後放到行政院分揀司統一分揀——當然,這個過程是不能打開奏折的,有火漆封印可以驗看——然後根據奏折封面的題奏判斷該奏折是轉交行政院還是檢察院。接著才是各院參議郎中翻看,如果有寫直呈內閣的,則必須直接交到內閣參議處,等候內閣大臣查看擬批答覆。
而樞密院因涉及軍事,另有一套奏折傳遞路徑,一般是通過樞密院分設各軍團的兵部車馬司統一收取,然後直接呈交樞密院各部參議、參謀,然後才是遞交內閣。
當然,為了彈章這種敏感奏折能夠真正放到能管事的大佬面前,帝國還專門設立了另一套傳遞體系,主要還是以暗衛踏白為主——這也是暗衛廣為人知的原因之一——每州每郡,甚至每個縣都有暗衛設立的公開點。因為彈劾這種事只會發生在官員之間,所以平民百姓是不會知道這個點設在何處的。但六品以上官員大都知曉。暗衛收取彈章之後,會通過軍驛方式發往帝都,最後呈交內閣。
以上三種奏章傳遞渠道,最後都必須經過內閣——暗衛自己的奏折不在此列——特別是這種能夠拿到朝會上的奏折,更是肯定要在內閣大臣中過手的。也就是說,此次正四品州牧彈劾正三品郎中的彈章是經過內閣大臣同意的。再進一步說,內閣大臣中至少有一位大臣是堅定站在帝黨這邊的。
可問題又來了,內閣三位輔政大臣中,誰是帝黨?誰是後黨?
為了平衡,內閣三位輔政大臣都是有單獨上奏權力的,他們各自分管的奏章也是不需要經過其他兩位大臣同意便可簽發的。只有不決之事才會拿出來討論,或者交由皇帝裁決。這樣一來,三位輔政大臣都有可能是帝黨,也有可能是後黨。
可這一日的朝會上,不知是故意還是有意,內閣三位大臣都沒有出現,只有禮部尚書東方棤主持。而那份彈章則是由禮部宣傳司的郎中陳泗拿出來的。
誰都知道,禮部其實是朝中萬年的中立派。特別是這個陳泗,他這個宣傳司郎中。負責帝國邸報刊登諸事,經常曝露一些帝國官員的糗事,不管帝黨還是後黨都曝過,是個非常討人厭惡的人。有些被他曝過糗事的官員甚至罵粗口,稱他為「朝堂攪屎棍」,而他聽後還怡然自得,甚至在邸報上大肆宣揚。簡直不可理喻。
面對這樣一個人提出的彈章,誰都無法淡定地單純認為是帝黨或者後黨向對方發動攻擊了。
從表面上看,很明顯,這是一件對帝黨有利的事情,可以藉著這件事完成對帝國銀行名正言順的接管,從大義角度上佔據先機。但事後很多帝黨官員互相通氣。卻發現都不是事前就知此事。而後黨也本能地開始反對這件事。為了反對,許多官員甚至提出「荊州牧誣陷同僚,以下犯上」為罪名,要求刑部將崔節也定罪。
這樣一來,牽連面就廣了,一時間說荊州牧有問題,需要押回帝都質詢者有之。說此事還有待勘察。需將當事者全部遞解進京者有之。還有人認為檢察院監守自盜,已不能履行監察百官之責,左右諫議大夫難辭其咎的。更有一些不怕事情鬧大的官員高呼開三司會審——這種人就是腦殘,直接無視。
眾臣委決不下時,還是東方棤乾脆地站出來提議召開「廷議」!這才堪堪解決了今日的混亂朝會。
而散朝的大臣們回到各自的衙署紛紛開始準備,互相串聯、呼應聲援,甚至開始準備「廷議」分辨等等事宜。不論帝黨還是後黨,就在這一個彈章下。開始滾滾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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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議」,顧名思義,廷臣會議。主要是處置「事關大利害」的政事。這是聖祖皇帝立下的一個決策方式。一般來說,廷議所涉及的主要內容主要是帝號,祭祀,官制,人事以及軍事等內容。
當然。最重要的是,一旦群臣決定召開「廷議」則皇帝必須到場。而所有「委決不下之大事」皆由皇帝聖裁。經由「廷議」出來的結果,也被認為是高於內閣藍批的決定。廷議決策出來之後,就是群臣「公決」之事。反對或者違背就是與整個官僚集團作對,是會被冠上「專獨」「藐上」「欺君」等等大罪名的,帝國自聖祖以來,還沒人敢這麼做。
還有一點,「廷議」它不是朝會,朝會一般都是各部當日主事官員攜本據奏,或者事先等到通知要來參加朝會等。而廷議相對來說就自由多了,只要你有七品官身,而且人在帝都,那就可以來參加,只需要廷議召開前在戶部備個案即可。
聖祖定下的規定裡,甚至還規定只要擁有男爵以上爵位者也可參加。當然,一般沒有那麼不要臉的男爵會擠進來玩。而有官身的官員其實也有很多是不願意來的,畢竟廷議之事說好了就是皆大歡喜,說不好就會被某些大佬盯上,以後的日子必定難過。
從一定程度上來講,這個規定體現出了一定的民主,雖然只是在官僚內部的民主,但在封建集權的大漢帝國,能有這種事情已經是之前不可想像的事。據說在聖祖一開始創建這個制度時,很多官員反對,認為朝堂之事不必搞的這麼人盡皆知,甚至出現前廷議只有寥寥幾位朝臣參加的窘況。後來隨著聖祖皇帝開疆拓土,西方文化開始一定程度的傳入,羅馬元老制度也被廣大帝國官員熟知之後,也就慢慢接受了。
發展到現在,「廷議」制度已經是大漢帝國很多時候的首選決策制度,官員們也積極準備廷議,參加廷議,希望在廷議上一鳴驚人,博取政治資本。當今首輔宇文護,當年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泗水郡郡丞,那年入京述職,正好趕上先帝因為太子劉炬牽扯到渤海侯沈慕殺人案而召開「廷議」。廷議上,宇文護妙語如珠、語出驚人,駁倒了那一屆的首輔關歆,為後來太子擺脫罪名立下汗馬功勞。等今上繼位後,立即將宇文護調到帝都,先從戶部外郎做起,短短十年就當上了內閣首輔,這一際遇可以說羨煞旁人啊!
自那之後,很多官員都對廷議非常著迷,就希望借這個機會一飛沖天。但今上之前都被太后壓著,最近幾年才算開始掌握大權,可因為帝國銀行的掣肘,許多事都沒底氣做決定,廷議也開的少,有舉行也是一些不痛不癢的事,根本沒有一飛沖天的機會。
但這次不同,所有人都看出了這是個機會。不過抉擇有點難下,畢竟這後面的關係複雜的很,水也太深了。當然,當年渤海侯沈慕的案子水也不淺,宇文護不也趟過來了麼?富貴險中求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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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帝都一片紛擾,風波乍起之際,沈雲和方謄背上行囊,離開的帝都,一路往南,逕直朝淮南郡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