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163節 京中大審(5) 文 / 嵩山坳
 
第章京中大審(5)
皇帝也不看刑部撰擬的奏折,只是聽兒子把經過說了一遍,越聽,他的心情越沉重,載瀅熟知父親的脾氣,一看他的臉色,便知道他動了真怒。下面的話也變得期期艾艾,不敢輕易出口了。
「嗯?」皇帝反而催問,「怎麼不說了?朕還聽著呢!」
「是。」載瀅答應一聲,最後說道,「刑部桑大人以事無前例,有干物議為由,認為提浙省官員入京問案,實不可取。」
皇帝心中暗暗惱火,桑春榮給臉不要,自找倒霉!讓載瀅去聽審是為什麼?還不就是要讓你破除禁忌,放手審理,不必考慮寶鋆等人面子,好還天下人一個清白?居然連這一層都參詳不透,要你作甚?
他知道桑春榮收了楊昌浚的錢,這是明面上的事,他也不準備追究這一節;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桑春榮眼裡竟然只有寶鋆,連自己派過去的皇子也不放在心上了?
這樣說來,自己這個皇帝在他心裡又有多少份量,也就不問自知了。這是任何一個皇帝不能容忍的,只是在聽完載瀅的敘述之後,便已經起了殺心!
他冷笑了幾聲,「你先不必走。六福?傳軍機……,不,」他臨時又改了主意,既然要發作,也無謂客氣,倒要看看,天下還有誰敢阻攔自己的路!「到前面去看看,今天是哪一個入值?全部叫來!」
此刻已經快到申時,眼見距離退值時間不遠,內閣和軍機處的眾人正在等著度過這一天最後的辰光,不料就在此時,皇帝突然宣召。想到這數日來京中鬧得沸沸揚揚的楊乃武一案,奕猜想,可能是案情有所轉機,並未放在心上,領班到了養心殿,皇帝還沒有到。
遠遠的只見六福跑了回來,連忙行禮,「見過王爺,列位大人!」
這突然而至的宣召,讓眾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但也沒有多想,肅順難得的和他開玩笑,「是陸公公啊,怎麼比我們還慢?」
六福湊近了一點,「王爺,列位大人,今天怕有大風波!」
「哦?」奕一驚,「這話怎麼說?」
六福不及回答,聽養心門外『吃、吃、』的開道聲響起,是御駕到了。奕、肅順、閻敬銘等人在御前多年,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六福的話所言不虛,今天怕是要有大麻煩!
皇帝緊咬牙齒,在腮邊露出深刻的痕跡,於行禮的眾人看也不看,管自進到殿中,升座寶座,「都傳了嗎?」
「是。奴才已經去傳了。寶中堂、全中堂、載中堂、沈中堂正在趕來。」
「先叫恭王他們進來。」
恭王幾個魚貫進殿,跪倒行禮,請了聖安,皇帝一擺手,讓幾個人站了起來,「有話要對你們說,不過先不必急,還要等幾個人,等他們來了一起說。」
肅順抬頭看看,仗著自己多年榮寵不衰,大著膽子上前一步,「主子,容奴才大膽說一句,國事坦蕩,四海歸心,主子不宜為一二小人動了盛怒啊!」
「國事坦蕩,四海歸心?」皇帝諷刺的一笑,「朕如何當得起呦!」
這一句話透露出的信息太重要了!奕立刻知道,國政要有大動作!腦中急速轉著盤算,到底是什麼事激得他如此動怒?以至於出言諷刺?是為楊乃武的案子?還是為東瀛戰事有變?但這樣的事情不可能不經過軍機處啊!認真想想,近來數日中,日本戰爭始終平緩的推進,沒有出現什麼波折啊?
等了片刻,寶鋆、全慶、載齡、幾個人到了,加上一個軍機處的李鴻藻、閻敬銘,還有一個身在日本的李鴻章,就是內閣四正兩協的六位大學士了。除了這幾個人之外,六部滿漢尚十二人也到了殿中,行禮之後,皇帝讓他們起身,「今天有件事,要和你們說,載瀅?」
「兒臣在!」載瀅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外走了進來。他雖然是皇子,但論品秩遠沒有到可以御前答奏的時候,所以要特旨宣召。
「你把這三天來在刑部聽審的經過,還有所有人的奏答都說一遍。」
載瀅如數複述了一遍,等他說完了,皇帝擺擺手,示意他退下,嗓音突然提高,「桑春榮!」
「臣……在!」
「八月二十一日的時候,朕有上諭,『茲據都察院奏稱,浙江紳士汪樹屏等,譴抱聯名呈控,懇請解交刑部審訊,據呈內所敘各情,必須徹底根究,方足以成信讞,而釋群疑。所有此案卷宗及要犯案證,即著提交刑部秉公審訊,務得實情,期於毋枉勿縱。」
背誦至此,他停頓了一下,「這段上諭,你可還記得?」
事過多日,桑春榮又是老邁之身,已經不大記得了,但這會兒一個字也不敢說錯,硬著頭皮說道,「是,臣記得。」
「既然如此,何以刑部司官吉順擬稿給你畫行,為你久拖不決?」
「臣……臣只是想認真理順案情文字,故而有所遲延……」
「呸!你少不要臉了!」皇帝破口大罵,「你以為朕不知道嗎?楊昌浚分兩次,給你府中送去碳敬銀子兩千兩,是不是?第二次還是胡雪巖所開的阜康號錢莊的銀票,要你於這件案子多方照拂,朕有沒有說錯?」
桑春榮魂飛魄散!這件事非常隱秘,但也不是不可辯詰的,「回皇上話,有的。」他這樣解釋,「只是臣……」
「只是什麼?只是你想維護朝廷威望,又要顧及大員的面子,買了他們的好,為你仕途鋪路?是不是?」皇帝怒從中來,「你卻不想想,此案梳理不清,天下人視朕為何主耶?朕命載瀅聽審此案,你就不想想,所為何故?看起來,朕這個皇帝,在你的眼裡,怕是還及不上年年給你冰炭二敬的地方大員;不及暗中向你托請的朝中耆宿,是不是?」
桑春榮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伏地頻頻碰頭,「臣豈敢,臣豈敢!」
「你敢!你當然敢!」皇帝這種以心聲入人罪的做法並不能令人信服和滿意,但看桑春榮這樣一幅誠惶誠恐的樣子,又覺得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難道他真的犯下皇上所說的幾款大罪了?
只有一個寶鋆,額頭冷汗涔涔而下,正要邁步出列,為桑春榮求情,不想皇帝眼神一飄,已經先一步看到了他,「寶鋆,你想說什麼?」
「奴才……不敢。」
「退下!」皇帝硬邦邦的恨聲說道。
桑春榮、劉錫彤,乃至楊昌浚等人還能抓他們一時之錯,大加撻伐,唯有寶鋆,滑溜得有如玻璃球,自己竟是找不到如何處置他的辦法。只好冷處置,把他斥退一旁,又看向桑春榮,「桑春榮,你為一己私利,不顧朕之令名,使天下視朕如昏庸闇弱之主,朕豈能容你?來人!」
「喳!」養心殿外值宿的御前侍衛跨刀而入,單膝落地請安,「參見皇上!」
「立刻摘了桑春榮的頂戴花翎,交大理寺、都察院從重議罪!」
「皇上,臣冤枉啊!」桑春榮放聲大哭,沒口子的叫起撞天屈來。
「有話到大理寺正堂上去說!帶下去!」
奕幾個面面相覷,都覺得這樣狠辣的處置桑春榮稍嫌過分,憑空給他安上一個大不敬的罪名,怕他的一顆腦袋就要保不住了。但皇帝的火氣來得非常大,事情又轉變得太快,不及求情,旨意以下,根本沒有給人留緩衝的時間。
「軍機處,即刻擬旨!浙江巡撫楊昌浚為人顢頇,辦案不明,於朝廷諭旨幾經抗拒,致使楊乃武一案遷延多日,而不能決;百姓民怨紛起,物議沸騰。旨到之日,著楊昌浚交卸一切差事,並浙江臬司蒯賀蓀、學政胡瑞瀾、杭州府陳魯、寧波府知府邊葆誠、嘉興縣知縣羅子森、候補知縣顧德恆、龔世潼、餘杭縣知縣劉錫彤、生員陳湖、六府門丁沈彩泉一體進京,聽審待堪!」
「還有,命浙江駐防將軍即刻派兵護送葛品蓮屍棺進京,到刑部之後,著大興、宛平兩縣派仵作重新開館驗屍。朕當親臨聽審!」
他一連串的降了多道旨意,奕越聽越害怕,「皇上,這樣的旨意以下,天下震動且不必論,只怕浙江一省,公事全然停頓……」
「你怕什麼?」皇帝是一臉不屑一顧的冷笑,「浙江公事,暫時交藩司盧定勳辦理——你放心,無罪的事後自然回任,有罪的,只要朝廷處置清明,使這一件大案水落石出,百姓感戴朕恩,天下也亂不了!」
事先任何人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皇帝的態度很清楚,不惜一切也要把這件案子辦到底了!
得到這樣的消息,最高興的莫過於楊乃武和小白菜了,皇上親自問案、審案,自己沉冤得雪,也是指日可待了!
這一次突然叫大起,一直到了戌時方才畢事,奕以下無不覺得又喪氣又難過;喪氣的是,皇帝不顧群情,一定要處置桑春榮,他固然是有錯,但罪不至死,何以變得如此暴烈了?
至於難過,更是無從解說,朝廷養著這麼多的大臣,偏偏一件明知道是冤枉的案子,卻陰差陽錯,始終翻不過來,最後還要皇帝親審——這簡直比皇帝當場罵他們都是窩囊廢還要來得羞恥!還不必提這件事等明天傳揚到外面,那些空談誤國的清流不知道又要說些什麼了!
最感痛心的是朱光第,他是專管刑部的大臣,楊乃武這件案子他也多有過問,管部大臣和正牌子的尚之間,彼此雖然有一份從屬關係,但論及在刑部的年資,桑春榮仍要高過他,自己後來居上,桑春榮嘴上不說,心中的不愉是可以想見的,因此,對於刑部的差事,朱光第盡量的少管、少問,只是怕傷了前輩的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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