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143節 楊乃武案(2) 文 / 嵩山坳
第143節楊乃武案(2)
事後和楊乃武說起此事,他也覺得為難,他與小白菜的私情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如今的餘杭城裡/縣衙左近已經有了風言風語,楊詹氏問過丈夫,雖然楊乃武矢口否認,但這種事是休想瞞過枕邊人的。
楊詹氏倒並不肯大吵大鬧,因為事情鬧大了,於丈夫臉上不會看,於她則更是得不償失,便不陰不陽的甩下幾句話,管自翻身另睡去了。
楊乃武何等聰明,一聽妻子的說話便知道,楊『舉人』另儲金屋猶可商量;楊『秀才』想納小星,萬萬不能!眼下要做到,就是如何在今年秋天的大比中得中了。
這樣的話自然不能瞞小白菜,「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不過也不是我一廂情願,就能夠成其好事多。」
這番話要分作兩方面來說,後半段還能懂。意思是說,即便他有心,但她是個有夫之婦,倘若本夫不肯離異,又如之奈何?這當然是極大的障礙,卻並非不可克服,不過她要先瞭解的是前半句的話,「怎麼叫『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呢?」
「遠在天邊,要在三年之後,才有希望;近在眼前,今年的大年三十,你就會在我家吃年夜飯了!」楊乃武說,「只看今年八月我到杭州趕考,運氣怎麼樣,運氣好,金榜題名下來,就是洞房花燭,你懂了吧?」
「懂了。」小白菜聽明白了,緊接著問道,「是楊太太的意思?」
「是。」楊乃武很鄭重地點點頭,「這也是很正當的道理,不能不聽。」
於是為了金秋得中,楊乃武放下尋歡作樂的心思,開始真的用功,而且,若是真能取中,就要奪葛小大之妻為妾,這是很遭人議論的事情,還不必提將來中了舉人,更加不能不顧忌士林的清議,所以這件事一直積在心頭,想不出一個怎麼樣能夠把這『顆』白菜買過,又不會傷了陰騭的辦法來。
和小白菜商量很久,終於決定,此事還是托情旁人出面,左右總不過是花一筆銀子——楊乃武這些年做訟棍,家資豐厚,出一些錢並不很放縱心上。最後找了一個人,名叫沈體仁,他說葛小大之母的二嫁丈夫。身份也很適宜,口才也很來得。當是合適的人選。
就在此事將辦未成之際,楊乃武帶著興兒在縣城中一家麵館吃飯,遇到一個人,便是陳湖。陳湖和他一樣,也是秀才,而且同樣是包攬訟詞,以刀筆為生,不過二人立場不同,沒有很多的交情。這一次陳湖主動打招呼,都是很少見到。
楊乃武心中提防,陳湖卻很熱情的樣子,「今天省裡來人了,得知今年的主考已經放了。」
大比之年的主考都是要由皇帝親自指派的,稱為『放主考』,這件事自然也是楊乃武很關心的,便急急問道,「可知是什麼人?」
「正主考是侍郎徐政祥,江蘇嘉定人;副主考是宗室,名叫寶廷,聽說是旗人中的名士。」
這兩個人楊乃武都不知道,心中有些緊張。生員赴考,首先要知道的就是主考的喜好和平日的文風,若是遇到一個不通的,如咸豐二十三年,吏部侍郎徐桐擬題,試帖詩的詩題是:『校理秘文』,將個秘字寫成『衣』字旁一『必,成了白字,通場二百多人,都不知所本,相約仍舊寫作秘。如果遇著這樣不通的主司,縱有經天緯地的識見,雕龍繡鳳的文采,亦只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了!。
想到這裡,他無端有些緊張起來,故作閒豫之態度問道,「竹山兄今年當然也要下場,不知道預備什麼時候進省?」
「我想七月底才走,你呢?」
「我想早點走,大概就在這幾天。」
「這也太早了一點不?」咸豐二十七年有兩個六月,現在還未到閏六月,距離八月下場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呢。所以陳湖會有這樣的說話。
楊乃武不願實告,提早到省,是想借西湖靈秀之氣,助長自己的文思,臨時扯了個謊,「六月十九日是觀世音菩薩的生日,內人想去燒香,既然陪她去了,索性就住在杭州,等試期過完再回來。」
陳湖不疑有他,「老兄才大若海,一名舉人已是囊中之物,」他很關切的問道,「今年高中之後,當然也要進京打點了?」
「打點」是去赴會試,鄉試是子午卯酉年份的秋天,會試自然就是下一年辰戌丑未的春天,所以鄉試稱秋闈,會試稱為春闈——會試本來也有加開的秋闈,但自從皇帝永遠取消的秋闈之後,春闈就成為了生員們唯一的進身之階了。
秋闈得意,緊接著下春闈,兩榜及第,不過半年功夫,名為連捷,這是讀書人任誰也不肯放過的機會。楊乃武也不例外,但因為與陳湖不睦,話劇不肯說真的了。
「如果秋闈得售,已是僥倖,哪裡還敢希冀會試及第?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自己照鏡子不像個進士,省省吧,何必去白吃那一趟辛苦?」
這是故意諷刺陳湖,陳湖的秀才來路不正,他本人只讀過幾本湯頭歌訣,以儒醫自命,其實一竅不通。所以他這樣諷刺,而在陳湖,卻另有想法。
他關切楊乃武,自然不是出於希望朋友上進的愛護之心,知為他憑幾張滋陰補陽的秘方結交了劉錫彤,進而為其打探消息,說合官司,撈得不義之財,縣官得大份,他得小份,彼此如魚得水,勾結得很緊。但有一個楊乃武在,正如金魚缸裡來了也條黑鯉頭,攪得一缸水渾,他和劉錫彤都是深以為苦,更深以為恨!他巴不得楊乃武連捷,春風得意,遠遠的離開餘杭去做官,便會讓他自己包攬訟事。
誰知道聽楊乃武的意思,竟是丟不開家鄉,這個碼頭不兩之勢已成,而以舉人的身份,和縣官平起平坐,自己相形見絀,更非敵手,這個心腹大患,非早早除掉不可!
楊乃武萬萬不想,自己一番口舌之快,已啟人殺機,猶自望著陳湖那沮喪的臉色,暗暗得意。
八月初六入闈,徐致祥和寶廷兩個先要拜客,第一個是拜監試,接下來拜收掌,再下來拜同考官(也就是房官),這些人大多是榜下即用的進士或者是舉人出身的現任知縣,其中就有劉錫彤。
然後是監試,收掌和房官回拜主考,劉錫彤的年紀最大,所以讓他做了客位的首席。兩位主考的寒暄,也是從他開始,「貴甲子是?」
這是在問年齡。「今年六十有六。」
「劉大哥六十六了,真快不出。」徐致祥和寶廷說道。
「是啊,精神矍鑠得很。」寶廷也問,「劉大哥鄉榜是哪一年?」
「道光十七年丁酉。」
「那不是和寶中堂同榜嗎?」
寶中堂指導是寶鋆,他是皇帝面前的紅人之一,在總署任職多年,但這裡是一處清水衙門,皇帝有心酬庸,咸豐二十年的時候,外放安徽巡撫,後更升任江寧藩司,兩江總督,加吏部尚書銜,咸豐二十七年的時候內招,以吏部尚書,加體仁閣大學士。
官場的規矩,位極人臣的大學士,叫中堂,提到這位靠山,劉錫彤低著頭,很慚愧的說道,「是,雲泥之別,慚愧之至。」
「這也不然。」寶廷和寶鋆的出身多少有一些類似,同樣是在總署衙門供職多年,到咸豐二十四年才外放的,而且,他說肅親王豪格之後,滿身的名士派頭,說話無所顧忌,「照我看,伴食的宰相,遠不如勤政愛民的縣官。」
眾人聽他公然批評寶鋆尸位素餐,諸多不便,徐致祥亂以他語,把這件事敷衍了過去。又去問第二個縣官的生平,這樣一圈問下去,最後又回到劉錫彤身上,「貴縣文風如何?」
「文風猶可,不過有一兩個不安分的生員,平日不好好唸書,遇事生風,包攬是非,難免影響士林的習氣。」
「這倒要好好整頓。如果此輩中了舉人,如虎添翼,麻煩更多。」
這句話給劉錫彤提了醒,退回房內認真思考,以楊乃武的筆下,一名舉人,十拿九穩,而照陳湖所知,他似乎並無進京的打算,而是想頂著有關舉人的名頭,回縣裡來做土豪劣勝,果真是這樣的話,則後患必大!
倒是他的老家人,名叫劉升到,看老爺神色不愉,在一邊勸道,「桂花蒸的天氣,老爺年紀又大,不要悶出病來,可是件不得了的事,請老爺看開些。」
「這件事不容易看得開,」左右身邊無事可做,劉錫彤便把心中所感到的隱憂,和他是了幾句。
劉升的見識反而比老爺高明,認為要收幫手,就該找楊乃武這樣的人,像陳湖是庸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反而要疏遠才是的。這個想法平時沒有機會說,現在倒正是恰好,「老爺,小的有關拙見,不知道行不行?」
「說來看?」
「老爺索性收了他做門生,以後見了老爺還得磕頭稱老師,那還敢不聽話?」
「這當然是個好主意,但他肯來拜我的門嗎?」
「碰得巧,老爺薦他的卷,老師門生的身份就定了,他還敢不來拜老師?」
鄉試的規矩,舉子交卷,先由謄錄所用主筆照抄一份,經對讀所用黃筆校對無誤,然後分交各房,由同考官評閱,若是認為文章可取,向上保薦,這個過程稱為薦卷。如果同考官不薦,主考官無法直接取中,所以若論及師門的恩義,房師實過於坐師。
但其中有一個問題,即楊乃武的卷子不一定就能落到自己手裡,這是件很渺茫的事情。但劉升自然有所對策——劉錫彤久任知縣,每有大比之年,他都要入闈來伺候老爺,對其中的程序和奧秘無所不知,當下不慌不忙的說出一番話來。
他說,凡是鄉試通關節,本無絕對的把握,即便的主考那裡說好了,房師不薦卷也是枉然,反之也是一樣。但仍然有人心存僥倖,如今老爺向楊乃武送關節,與賣關節不同;賣關節是在發榜之後收取酬勞,榜上無名的話,酬勞自然成空;而送關節只是在示惠,即便無用,也是他楊乃武運氣不好,可人情總是做到了,楊乃武自知感激,說不定也會來遞帖子拜門生,即便他不來,有這樣一層淵源,以後遇事他也會客氣三分。
劉錫彤認真想想,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此事於己無損,不妨一試。但人已入闈,雖然可以通家信,著人和楊乃武去接頭,但這封信要是落在外人手中,就是作弊的鐵證——科場弊案,絕對是腦袋搬家的大罪,豈可不慎重從事?
最後還是劉升為他出主意:自己裝病,要到外面去醫治,好在題目未出,關防還比較松。說來倒也是可以通融的借口。
劉錫彤鬼迷心竅,編造了一番瞎話,正如劉升說的那樣,題目未出,沒有什麼可以洩漏的東西,徐致祥和寶廷擔心闈中有人發病會傳染,即便不傳染,也是很不吉利的事情,當即傳鼓叫門,與總辦一切庶務的提調官說明原因,將劉升抬了出去。
此時舉子尚未入闈,劉升去見楊乃武,後者不料有這樣的事情,心中驚訝之外,更存了幾分戒心。
等劉升說完,並告訴他關節所在,並一再強調劉錫彤願意修好的誠意,但彼此仇怨已深,猜忌也重,楊乃武始終不能相信他說的是真話,封了幾兩銀子的一個紅包給了劉升,這種劉升看來,楊乃武是已經接受了己方的好意的了。
送走劉升,楊乃武暗暗盤算,以己度人,他認為劉錫彤絕沒有什麼好心!如果自己真如所說的使用關節,劉錫彤一眼看見,立刻打下去,文章再好,也一定被埋沒!這自然是一個很合乎情理的想法,但看劉升態度誠懇,又不像是這主僕兩個來做圈套害自己?
不過,他還是決定不用這個關節,第一自然是怕中圈套,第二,他對自己的文字很有信心,即便是沒有關節,中舉也未必是難事。如今所想的,就是看看劉錫彤到底是真是假了。
想了半天,給他想到一個辦法:找一個人來,試驗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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