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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144節楊乃武案(3) 文 / 嵩山坳

    第144節楊乃武案(3)

    楊乃武有個朋友,叫趙仲文,也是餘杭人,家中開著醬園、油坊,無奈富而不貴,總想巴結一個舉人,但肚子裡貨色有限,已經考過兩次而不中。楊乃武知道憑他的才學,這一次還是枉拋心力,正是四處找門路,便將他約了出來,如是如是的說了一番,要價五百兩。

    「要是撞木鍾呢?」

    木鍾自然是撞不響的,他的意思是在問,如果關節不靈又當如何?「這還用說嗎?當然分文不取。」楊乃武笑笑答說。

    「好,我寫一張借據給你。」趙仲文找來紙筆,給楊乃武寫了一張借據,「茲借到楊乃武兄名下庫平五百兩整,準定十二月初一奉還。立據為憑。」下面具科舉人趙仲文,再寫上年月日,就算成文了。

    這是相沿的規矩,凡是買關節、槍手的都寫這樣一張借據,一定要寫明是新科舉人,也一定要寫發榜之後的日期,如果不中,就不是『新科舉人』,借據便成了偽造。楊乃武又把關節仔細的給他說明:是人、天二字。破題時將人字嵌入第二個字;天字嵌入第八個字,別人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卷子了。

    趙仲文的卷子果然落到劉錫彤的手裡,文字固然無錯,但文章卻很是稀鬆。薦卷之後,徐志祥看在劉錫彤年紀的份上,勉強取了。但劉錫彤越想越覺得奇怪,以楊乃武的才情,決不至做出如此平常乃至蹩腳的文字,這是何等大事?即令有關節,文章做得好,豈不是更有幾分把握?以楊某人的性格,做事不會這樣大意!

    因此,他渴望著早早揭曉楊乃武的名字,他所薦的一卷取在第九,這要等到拆開原卷的彌封,才能知道最後的名字,「第七十二名,」吏高聲唱道,「楊乃武,餘杭縣。」

    劉錫彤大驚!不是九嗎?怎麼成七十二名了?是名次改過了還是怎麼回事?接下來聽著,念到九,「趙仲文,餘杭縣。」

    劉錫彤老奸巨猾,立刻猜到了緣由,一時間心中大喜。趙仲文是縣內最殷實的富戶,不想自己無意間得到這樣一個闊氣的門生,不但眼前就有一筆豐厚的贄敬,以後的三節兩壽,趙仲文受了自己的栽培,必有重禮——他心中很見楊乃武的情,以為楊乃武必定是自恃筆下來得,不必用關節也能取中,而關節不用可惜,又無以報答自己的關顧之情,所以轉贈趙仲文,等於是為自己介紹了一個闊門生,等出闈之後相見,倒要好好撫慰他一番。

    但劉錫彤完全錯打了盤算!門生拜老師時,只封了二十四兩的紅包——這是約定俗成的數字,比較起劉錫彤所想,簡直天差地別。老人面上就不大好看了,更兼以趙仲文禮數雖很周到,神情卻冷淡,更無絲毫當面孝敬之事,劉錫彤有些沉不住氣了,特意點醒他一句,「老弟此次高中,完全得力於第一場第一篇文章那個破題做得好!」

    這下點得很明白,但也是點中趙仲文的傷疤,他心裡在想,你賣關節,我買關節,都不是什麼有面子的事情,彼此心照不宣多好,何必還要用譏諷的口吻,丑表功一番?心裡有了反感,趙仲文大少爺脾氣發作,冷冷的說道,「是!老師的吩咐,門生也照辦了。」

    這話令人詫異,「我?」劉錫彤問道,「我吩咐過什麼?府上雖在老夫轄下,我跟老弟卻是第一次見面,從未通過音訊,何來吩咐二字?」

    聽他這樣說,趙仲文知道其中大有文章,不過他是生意人的性情,而這件事在他看來,又是不折不扣的交易行為,做生意講究一手錢一手貨,何況,花五百兩買一個舉人,就像花錢為祖宗三代請一個誥封一樣,完全是面子上好看的事情,他本人並無將本求利的打算,因為如此,越發覺得無所謂,便很輕鬆的說道,「這話,老師該問原經手人才是的。」

    劉錫彤大怒!趙仲文這樣說話,不像是學生對老師,倒似乎是商號的大老闆對上門討債的小客商!原經手三個字尤其難聽,竟是明指他在出賣關節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然而,他畢竟是忍下來了,因為還是不明其中來龍去脈,總要搞得清楚明白了,再做決斷。

    經過一番探查,終於搞清楚真相,劉錫彤又是委屈又是難過,偏偏又不能找楊乃武算賬,因為人天二字不管是賣是送,關節總是真的,一旦鬧起來,咸豐八年的前事可鑒。想起來都不寒而慄,只有忍氣吞聲。而且,這件事落在別人手裡也就罷了,楊乃武為人心狠手辣,捏住這樣一個大大的把柄,不知道幾時就會翻出來,惹起極大的麻煩,真正是後患無窮!

    越想越揪心、越想越懊惱,劉錫彤唯有暗暗咬牙,無論如何也要找個機會,除掉這條毒蛇!

    甘瀅講到這裡,停住了話頭。在四周打量了一番,鮑超聽得入神,停箸不食,等候著他的下文,「甘大人,後來呢?」魯秉禮立刻追問道,「結果怎麼樣了呢?」

    「這也算是自作孽,自身受。」不等甘瀅說話,李鴻章接過了話頭,這件事在當年哄傳一時,他人在福建也曾經聽到過,因為有一個人物風流的小白菜在內,所以流傳得極廣,但只知道楊乃武案發,定了秋後斬決,後續的故事卻不知道。「楊乃武秉性峻刻,可算小人之尤!」

    「荃帥所言,一針見血!」甘瀅擊節讚歎道,「皇上問明此事之後,亦曾於楊某人有『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為評。今日聽荃帥一言,與皇上聖言,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敢,不敢。」李鴻章趕忙起身,「甘大人謬獎了。我皇上英明如天,老臣學識有如草芥,豈敢當大人錯勉之言?」

    張佩綸和胡小毛知道內情,倒還不覺得什麼,鮑超倒是一愣,甘瀅不過區區三品官,也值得大帥如此屈尊降貴的折身而交?「大帥,還請大帥回坐,我們還要聽甘大人說呢!」

    李鴻章一愣,為之苦笑,「甘大人,軍中粗漢,還請大人莫怪。」

    「哪裡!春霆將軍豪情蓋天,便是皇上也多有褒獎,我又如何敢有所怪罪?」甘瀅笑瞇瞇的說道,「倒是在我看來,正是有鮑將軍這樣的勇武鐵漢,才能使皇上征戰東瀛的戰略得以實施;要是都換做是我這樣的讀人,嘿!只怕我大清國勢威加海內,也便成了一句空話了。」

    鮑超為之高興起來,覺得這個面色白皙,相貌英俊的年輕人也不是那麼討厭了,「是了,後來怎麼樣?接著說啊?」

    李鴻章一擺手,打斷了鮑超的說話,「甘大人舟車勞頓,也很辛苦了,有事等明天再說。」

    鮑超很想聽甘瀅繼續說下去,但大帥的話不能不聽,只得怏怏不樂的起身告辭,臨走的時候還不忘叮囑,「甘大人,您真會說故事,明天不要走啊,一定要把故事給我們說完了!」

    甘瀅含笑點頭,「請您放心,我一定把故事說得有頭有尾。」

    鮑超咧開嘴巴笑了一下,和胡小毛等人轉身走了出去。

    「貝子也辛苦了。還請早些休息?」

    「還好。」甘瀅是咸豐二十八年被封為祺貝子,所以李鴻章會有這樣的稱呼。其實,貝子是朝廷嘉賞的虛銜,本身並不在品秩之列,但眾所周知,二阿哥載瀅是皇帝愛子,這一次不顧風浪之苦,過海宣旨,表面上看起來,是公事公辦,但以李鴻章的閱歷,卻知道此事絕無如此簡單的!

    甘瀅微微一笑,很莊重的換了一個坐姿,面對李鴻章,「李大人?」

    「不敢。」

    「皇阿瑪這一次差人過海,大哥本來是想領這份差事的;四弟也爭著要。兩下爭得一塌糊塗,最後鬧到皇阿瑪身前,還是皇阿瑪乾綱獨斷,卻不想竟然是派了我這個最不成器的兒子!說來這一路上都心神不寧,生怕辦砸了差事啊。」

    李鴻章默不作聲的聽著,心中略有感歎:乾清宮中央的一把座位真是誘人之極啊!當年聽人說,載瀅如何出色,為人沉穩,好學不倦,於這種勾心鬥角之事從不過問;如今聽他說話,處處滴水不漏,可知也算是歷練出來了。一直等他說完,老人微微一笑,「貝子這話太謙了。天下誰人不知,二阿哥天性純良,最得聖心垂愛。未及弱冠,負笈異域,開一代清名,成萬眾所矚。若是說貝子也算不上成器的話,我那小婿,簡直便不堪入目了!哈哈,哈哈!」

    載瀅神色不動,「荃帥這話就錯了。四弟人品貴重,系皇阿瑪鍾愛,如何在您這老泰山口中,反而如此不堪呢?」

    李鴻章說一聲『來了』,自己接下去的話很有可能關係到一生榮辱,滿門禍福,不可不千萬謹慎!「若是在老夫看來,三阿哥、小婿、五阿哥都是天日之表,人中俊傑。惜乎主從不明,每每有越俎代庖之舉,如今之世也就罷了;若是到日後,只怕有大尾之弊啊!」

    載瀅絕不接口,像是一個最乖巧的學生一般靜靜地聽著。李鴻章自然不會以為僅憑這幾句話就能夠打動對方,微笑著侃侃而談,「皇上御宇三十年來,聖心垂愛世人,天下莫不感念;……」

    說到這裡,他故意遲疑片刻,瀅,他卻一如既往的端坐如儀,似乎完全不為自己的說話所動,不禁在心中暗罵一聲,倒沉得住氣!當下繼續說道,「然皇上仁厚,卻為臣僚以為寬待,御下包容,卻為人看做……」他微喟一聲,聲調提高少許,「凡此種種,卻也是可令後人大展宏圖之基!不知道二阿哥以為如何?」

    載瀅半晌無言,「荃帥之言發人深省,我聽得入了神。呵呵,不過我今天有些疲憊,不如留待改日?」

    李鴻章心中好不失望!自己如此放言無忌,居然還是換不來載瀅的一句托底的話?但轉念一想,這也不能為過,即便換了自己處身在他的位置,怕也不會如此就將心意交託的?「哦,幼樵,你且帶貝子爺去休息,有話,明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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