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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100節 文字獄(4) 文 / 嵩山坳

    第100節文字獄

    這一段往事,容閎、載瀅不知其詳,文祥幾個卻是清楚的,明知道皇帝瞪眼扯謊,還是得順著他的話答說,「是。皇上聖訓極是,袁甲三身為大臣,不知禮法,不通情致,本該重重懲處,但奴才以為,故念該員入仕以來,尚稱勤勉,於君父所交差事,亦知謹凜。……而此番陳孚恩所辦理差事,整理袁犯日記文字,又多有……」

    「你們少把事情往陳孚恩身上推,朕知道你們想說什麼?若不是袁甲三自行不正,又怎麼會給人以口實?旁人不提,閻敬銘、許乃釗怎麼就不會出這樣的麻煩?還不是袁甲三自己自找的?」

    「是,是,是。」許乃釗趕忙碰頭,袁甲三案發之後,朝臣人人自危,回到府中,將所寫所存翻找出來,能留下的無妨,不能留下的,數付諸丙丁,唯恐有一天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一時間舉國上下,到處是一片恐怖氣氛,而皇帝今天居然還說是袁甲三『自行不正』?可見是推脫責任之言。

    不過這只能心中想想,半點也不能訴諸口舌,甚至不能有絲毫流於表面的,許乃釗連連碰頭,口中答說,「聖見極是,臣也以為,袁甲三多有取辱之道。但臣愚昧,尚以為聖主當有容人之量。且深究袁甲三一案,也只是為警醒世人,而絕非只為打殺。若論及大逆之罪,莫過於皇上登基之初,廣西所出謀逆大案,其時證據確鑿,律法精準,皇上尚且法外施以仁恕,繞過洪秀全等家屬一死,遑論今日?」

    許乃釗提及這件往事,讓皇帝心中一動,誠然,洪秀全、韋昌輝等人的家眷都能夠恕過,袁甲三之罪,比較起來,終究要輕得多,如何就要誅滅九族了呢?若是繼續照此進行下去的話,會不會有人說:百姓謀反都可以恕過家人,大臣寫幾句話,作為日記,卻要全家被殺,也太過厚此薄彼了吧?想到這裡,他的神色為之一凝,不由自主的問了一句,「那?」

    文祥一聽這話,立刻越前奏答,「皇上登基之初,早有聖諭,不以言論罪人。今日奴才也以為,袁甲三固然有罪,但念其人多年來侍君尚稱忠悃,辦事也知勤勉,為官清廉,從不肯有半點行差踏錯處,還是容留他一條老命,為天下留一顆讀書的種子吧?」

    「呸!照你這樣說來的話,朕殺了袁甲三,天下就沒有讀書人了嗎?你也未免太高看袁甲三了吧?」

    「是是是,奴才糊塗,奴才昏悖!想袁甲三不過一介腐儒,學識不精,文字不通,便是稱之為讀書人也不過差相彷彿,又如何……」

    皇帝聽得撲哧一笑,煩亂的擺擺手,示意幾個人都站起來,「你們的心思,朕都明白。朕不明白的是,袁甲三也算海內清流的班首,怎麼就這樣口不道忠信之言,身不履德義之行?難道這數十年潛心鑽研的聖人之學,只是存留他的口中,半點不曾往心裡去過?」

    「奴才以為,向善之心,容不得一刻輕鬆,半點懈怠;袁甲三早年求學,尚可稱處處謹凜小心,唯於入仕之後,多有彷徨揣測之念,勢則數十年以下,也變得不修德行,一心干求利祿——像這樣的人,皇上何必為他動氣,左右朝廷有法度,按律治罪,料想袁某人但有人心,日後亦當悔改往年之非了。」文祥賠笑答說,「皇上聖見如天,袁甲三一些蠅營狗苟的小人肺腸,又如何瞞哄得過去?」

    皇帝沉吟了片刻,他不是不知道陳孚恩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但大臣有整理、舉發之權,後的決斷還是由自己所下,這樣朝令夕改,未免讓人以為朝廷的法度不值錢,因此兀自不肯開口,「那,河南那邊的事情呢?」

    文祥暗中鬆了一口氣,能夠爭得皇帝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幾個人的奏答並非無功。他知道,皇帝為人很英武果敢,唯一的缺點就是心腸太軟,不過這一次,這份缺點倒是可以很好的利用一下了!當即碰頭答說,「奴才以為,袁甲三終究是有罪之身,不過皇上仁厚之主,不忍他袁氏一族為一人不孝而斷絕一世祭饗。故再下恩旨,免除河南項城袁氏一族的死罪,改為流刑——發往寧古塔等地,為此番與俄國戰爭之中,有功大員為奴為婢。至於袁甲三,奴才想,……」

    「你想什麼?」

    文祥真想學一學肅順那般,以弄臣嘴臉說動君父,但動了幾下嘴角,終究還是學不來,只好老老實實碰頭答說,「奴才想,皇上仁厚之德,四海同欽。於袁甲三也必有恩命,非奴才等所能擅請。」

    「你這還叫不能擅請嗎?」皇帝終於還是為後來人的思緒佔了絕大多數,能夠不殺人的情況下,還是不要殺人的為好。故意冷笑著斥道,「把袁氏一族的死罪都給你們掙回來了,還要朕怎麼說?罷了!許乃釗,你下去之後,到刑部傳旨,免去袁甲三的死罪,改為發往黑龍江,讓他到軍前效力!」

    許乃釗真誠的碰下頭去,撞得養心殿中的金階咚咚作響,「皇上聖德如天,臣代袁甲三暨袁氏一族,並天下讀書人叩謝皇上!」

    「行了,二阿哥留下,其他的人,都下去吧。」把眾人揮退,西暖閣中只剩下父子兩個,二阿哥跪地上,心中大感惴惴。

    皇帝上一年八月離京的時候曾經有聖諭,內中提到若一旦關外用兵不利,甚至有殃信確實,則命內閣、軍機、六部、王公會同開啟乾清宮正大光明殿匾額之後所封橛匣,按旨操行——很顯然的,旨意中一定是有繼位之君的名字——事後皇帝固然安然返京,此事也便成了過眼雲煙,但有心人看來,乾清宮中橛匣內所藏的名字,非載瀅莫屬!這就讓載瀅並乃母大感惶然了。而這一次袁甲三事發,載瀅親自到翁心存府上,和師傅商議過之後,不惜犯言直諫,也是打著故意激怒皇帝,招攬貶斥的意圖內。

    皇帝再精明,也料不到有這樣一層關節內,看兒子逐漸長成的身子跪自己腳下,心中難得的升起一片驕傲之情。誠然,載瀅是自己親筆錄入傳位遺詔中的名字,這不但是因為他是自己的愛妃所生,主要的是,載瀅有他的兄弟們不能比的,那種擇善固執的一片赤子之心,而今日之事,加印證了自己的觀點!

    他擺擺手,讓載瀅也站了起來,「朕記得,你是五月二十二日的生日,是不是?」

    「是。」看皇帝作勢欲動,載瀅忙又跪下,拿起暖靴,幫著父親穿好,「當年你和你妹妹出生的時候,朕高興壞了——你們兄妹兩個,是我大清有史以來第一對天家的雙胞胎,還是龍鳳胎呢!」他回頭看看兒子隨著年紀成長,愈見英俊的面龐,「一晃都十一年了。時光不饒人啊!」

    「皇阿瑪聖訓如天,兒子本不敢有所歧見,唯有此事,兒子以為,皇阿瑪春秋正盛,天下萬民感於皇阿瑪聖德,惟願皇阿瑪擁向天年,這歲月之說,只於旁人,於皇阿瑪嘛……」

    「怎麼?你以為朕就不會老嗎?真是昏話!」皇帝笑著回頭,語帶訓斥的說道,「若是那樣的話,現今之世,你和阿瑪還是祖龍治下的臣民呢!」

    載瀅嘿嘿一笑,沒有做聲。

    「你的幾個兄弟之間,以你的學業稱喜人。朕聽說,你如今還對西洋各種方技之學,有了很大的興趣了?」

    「兒子只是想趁著年紀小,多多學上一些,聽容師傅說,這些西洋之學若論及治國安民,未必有用,但用來增強學子心中容納,還是有所裨益的。而且,兒子所學,大多都是經數百千年傳承而下,日後用之與外洋之人交流,也是有用處的。」

    「都學的什麼?和阿瑪說說?」

    於是,載瀅便揀出一些自認為阿瑪能夠聽得懂的大約說了幾句,都是一些物理、化學,術數之學——皇帝自然也是學過的,不過前世所有,經兩世滄桑,也忘記得差不多了。倒是聽得津津有味,等他都說完了,笑著點點頭,「不簡單啊!朕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可沒有你這樣的學識。」

    「兒子不敢!阿瑪如朗日當空,恩澤萬民;兒子這一點微末之光,就是學上一千年,也難及阿瑪的項背呢!」

    「你也不必如此自抑。」皇帝忽然問道,「近日到翁心存府上去過了嗎?他的身子骨怎麼樣了?」

    「是。兒子前日曾經去過,翁師傅對兒子說,老病侵尋,怕年命不久,未能上報皇恩於了。只求來世結草啣環,報答皇上代常熟翁氏一門恩情之萬一。」

    皇帝點頭不語,沉吟片刻才開口說道,「今天之事,二阿哥,你做得對!」

    載瀅立刻跪倒,「皇阿瑪這話,兒子不敢當!這也是為皇阿瑪聖心仁慈,兒子草率建言,方始有功。皇阿瑪嘉許之言……」

    「不論是為人君者,還是為人臣者,都要有你這樣一種擇善固執的心腸。則國事順暢,一心磊落,都是可期之局。若是善善不能用,惡惡不能去,則百事俱廢!這一點上,便是阿瑪,也要向你多多學習呢!」他用力一擺手,制止了載瀅欲待跪倒奏答的動作,又再說道,「你也不必驚慌,世界上的事情,本來就是如此。要是上至朕躬,下至百姓,都能切實的以對為對,以錯為錯,秉持一顆實事求是的心思,嘿!用不到十年,我天朝就又是一番全的景致啦。」

    載瀅小小的心靈中一片激盪,撩起袍服的下擺,用力跪倒,「兒子願意為皇阿瑪分憂,為使我大清萬世不滅緒統,胸中所有綿薄之力!」

    「日後等你漸次長大,自然有的是你為國出力,為朕分勞的機會,而現嘛,你還是把你的心思都放學業上,以求進一步,日後行事之時,胸中有物的為好呢!」

    「是。皇阿瑪天語教誨,兒子都記下了。」

    「朕不日起駕東巡,你也隨扈吧,到熱河之後,朕給你和其他弟兄們幾天假,到熱河城中走一走,看一看,哦,朕想起來了,你外家就熱河城中,到時候,朕給你旨意,帶你妹妹去一次,也好見一見外祖一家人。再寫一篇遊記,朕要看的。」皇帝愛憐的望著這成氣候的兒子,語氣中一片笑意,「若是寫得不好的話,朕可要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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