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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99節 文字獄(3) 文 / 嵩山坳

    第99節文字獄

    文字大獄,讓百姓和朝臣難得的見識到了皇帝的狠毒手段,為不足數百字的缺失,殺了一個大學士,咸豐十年會試奪魁的三鼎甲,還將一大批翰林院、國子監的生員、士子皆掃地出門,可謂不留情面到了極致,軍機處幾次見面的時候,閻敬銘、文祥一再求懇,終於把袁甲三的凌遲之刑改為梟首示眾——這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恩典,也是閻敬銘幾個人唯一可以替這位舊日同僚所做的了。

    這一次的軍機處叫起,君臣幾個議一議四月初九日皇帝起駕熱河,隨扈而行及京中留守等大臣人員名單,完畢之後,皇帝問道,「袁甲三,現還是刑部獄中關押著嗎?」

    「是。」本來像袁甲三這樣的大逆之案,應該是旨下即行的,不過因為朝廷的諭旨中有要把河南項城袁氏一族全部捕獲到案,然後再京中行刑的話,所以還需要略等幾天。文祥答應著,碰頭奏答,「奴才昨天到刑部去,向袁甲三宣讀旨意,犯員幾番以頭觸地,愧悔往日之非,又辜負了人主厚望,如今之勢,唯盼早死,只求以上報皇恩,消解君父一怒。」

    皇帝聽完,半晌沒有說話,終於擺擺手,「不提此事了。俄國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是。奴才得電傳司奏報,俄國外相涅謝爾羅迭伯爵發來電文,邀請我大清總署衙門俄國股的有司官員,到彼得堡去,正式舉行換約……」

    「不去!」皇帝立刻打斷了他的話,「你回電俄國人,想談正事就到北京來,我天朝人身嬌肉貴,不宜勞動,再說,俄羅斯窮山惡壤,又有什麼好看的嗎?不去不去!」

    文祥難忍笑意,第一個笑出聲來,「啊!奴才失儀了。」

    皇帝很奇怪的瞟了他一眼,似乎不認為自己的說話有什麼好笑的,「讓俄國人到北京來……嗯,不必,朕想下月起駕熱河,讓俄國人也到熱河去,共同會商兩國邊界駐防布軍一事。還有,傳旨給朱洪章,讓他們做好開拔的準備,士兵們辛苦了整整一個冬天,這一次開拔之前,不妨好好犒賞犒賞。」

    這句話說得曖昧莫名,場的幾個人都有點聽不大明白,「那,奴才請皇上的旨意,派朝中哪一員北上勞軍呢?」

    皇帝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軍機處這幾個人都是方正君子,自己的言外之意他們居然聽不出來?這方面,比肅順可差得遠了!「算了,朕讓肅順去辦吧。你們不必管了。」

    「是。」看皇帝沒有多的要說,幾個人碰頭跪安。

    軍機處出去,皇帝又把肅順招了進來,「文祥幾個人啊,都是一腦子漿糊的糊塗蟲。朕說的話,居然都聽不明白?」

    肅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不敢胡亂答說,賠笑道,「主子聖明如天,睿鑒萬里,不要說軍機處的幾位大人,就是奴才,也要多多參詳、認真領悟,方能知曉聖意於萬一呢。」

    皇帝撲哧一笑,把剛才的話和軍機處說的話又說了一遍,肅順立刻聽明白了:皇帝是默許朱洪章等人撤離伊爾庫茨克之前,縱兵搶掠!這樣的話自然不能直白著來說,而全要靠臣下自己領會,領會不到,難免讓皇上失望啦。「奴才明白了,奴才下去之後,即刻以電傳司廷寄朱洪章。想來兵士有知,亦當感戴天恩。」

    「移駕熱河之事,辦得如何了?」

    「奴才正料理。」肅順答說,「只不過,……」

    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皇帝笑罵道:「怎麼了?又有什麼事出了紕漏?你這狗才,和朕做什麼相生?」

    肅順故作羞愧的一笑,「聖明無過皇上。」他說,「上一次,奴才府中的下人到兩江去辦理差事,不料行事不謹,為官家所知,以冒充皇差,訛詐招搖之罪,為江寧府所捕獲,奴才……奴才自知管束不力,請皇上恕罪。」

    「是為了……那件事吧?」

    這一次,肅順連話也不敢說了,趴地下,咚咚碰頭。

    「你啊。府裡有一個陳孚恩、一個龍汝霖、一個黃錫還不夠用的嗎?總是藏污納垢,引得一些不三不四的入府來,這一次怎麼樣?出岔子了吧?」

    「是,皇上聖訓極是。都是奴才的糊塗。」

    罵歸罵,皇帝訓斥了他幾句,還得另外給他想辦法,畢竟,肅順府中的奴才出府去,是為自己到兩江尋美進獻的,給曾國藩的僚屬抓了去,一旦傳揚開來,畢竟難聽。但若是為此事給曾國藩降旨,也未免有小題大做之譏,左右想想,竟是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解決辦法。「你說,這該怎麼辦?」

    「奴才想,不如由奴才再派人走一趟江寧府?面見兩江總督?」

    「你府裡?你府裡都是些下賤的奴才,又有幾個能辦得成事的?讓成祥去一次,……不,讓善奎父子去一趟!」皇帝臨時改口,「成祥辦差,善奎嘛,人雖不肖,卻為國生養可育之才,僅此一點,就算是有功於朝廷,讓他做一任江寧織造,以為獎勵。也好讓天下人知道,不但自己有功,可得獲封賞,教養子嗣有法的,朝廷也不會忘記。」

    江寧織造是有名的肥缺,只是任上各種陋規常例,就足以讓官員宦囊豐盈一時,善奎庸碌之輩,根本沒有什麼建樹,同僚往來交際,是一塌糊塗,只是養了一個好兒子,居然就入得皇上的法眼,如今竟不惜以一省織造相委了?肅順心中想著,胡亂碰頭,「喳,奴才都記下了。」

    皇帝突然打了個噴嚏,用手揉揉鼻子,又想起一件事來,「關外苦寒,士卒辛苦,朕上一年出關去的時候,也是多有領教,眼下人雖然回到京中,但也經常會想念他們。擔心他們為風寒所迫——你下去,傳朕的口諭,命江寧織造採辦四萬件吳棉小棉襖,轉運關外,給兵士每人一件,以為御寒。」

    「皇上身居九重,憐愛士卒……」

    「行啦。少和朕說這些應景兒的話。」皇帝說道,「還有,那個叫高峒元的,朕聽說,你近和他走得很近?」

    「這,高峒元有心報效,奴才看他尚算是一介人才,故而……」

    「你們之間為私情往來,朕不會過問,但要是他敢有什麼不法情事,不要說他跑不了,就是你,也要受連帶責任——可不要等日後事情發作開來,你再向朕哭訴冤枉,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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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祥等人退值回到朝房,對坐無語,他的心中,總以為為這樣一點小節之事,斷然處置一國重臣,未免有借題發揮之譏,而且,為袁甲三帶來殺身之禍的日記文字,也是經由陳孚恩斷章取義之後的結果,本來日記中所載,還有後面半句話,「……我朝以孝治天下,皇上年少有為,聖心坦蕩,又豈有時逢國喪,行此大不孝之行?嘻,謬矣!」

    但陳孚恩整理上奏的文字中,把中間的一段話數抹去,所以才給皇帝留下了袁甲三『探究宮闈細事,臨幸宗室**』的大逆不敬的印象,所以處置特嚴。說起來也算是陳孚恩文字作孽,但皇帝如此動怒,他便是有心婉轉,也已經來不及了。

    這樣的話一說,許乃釗以下紛紛點頭,不過如何能夠尋隙進言,救袁甲三闔府一條性命,卻仍舊是自無解的難題——皇帝臨乾清宮,為往來文字、私室記述一事大發雷霆,旨意以下,再想改,卻是不可得的。

    文祥回頭看看,開聲問道,「容舫,你掌理秋曹多年,律法精熟,以你說,可有挽回之道?」

    「這,」趙光琢磨了一下,無奈的搖搖頭,「自仁皇帝以下、憲皇帝、純皇帝以來,文字之禍多矣,不論因緣若何,一旦發作,總是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百數十年久矣不見廟堂,說起來,也是袁午橋自耽其禍,這一點名士做派……,哎!實是難以解說啊。」

    「你別總是歎氣啊。眼下河南臬司衙門還沒有將袁氏一族數解部待刑,還算有可操行之際,若是人犯到了,就說什麼都來不及了。」閻敬銘亟不可待的說道,「眼下正是你為袁大人想一點辦法的時候,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不是我不肯心。皇上的脾氣你們也知道,咸豐八年的時候,柏靜濤一案,雖其情不一,而其果相同,又有什麼人可以進言的嗎?」

    「照你這樣說,就救不得了?」

    趙光忽然靈機一動,「或者,可以著由容純樸及大學堂中各國教習並生員上書,為袁午橋做同聲之應?」

    「這可不行。這絕對不行。」許乃釗第一個反對,「這豈不成了前明大朝儀風波,我天朝重演了嗎?以清流抗拒皇命,不但不能收效,怕會引起皇上的怒意,到時候,不但袁大人救不活,就是旁的人,臨君父一怒,也要有不測之禍了。」

    正僵持不下,有小太監到軍機處直廬門前來傳皇上口諭,「軍機處全班覲見。」

    眾人不明所以,怎麼剛剛散了,又要召見?整理衣冠,從直廬出來,問一聲小太監,答曰,「上書房容師傅並二阿哥到養心殿見駕,說的什麼不知道,只是傳口諭,宣軍機處見面。」

    文祥心中一動,莫不是容閎和載瀅到御前為袁甲三求情,皇帝不能決,所以召見軍機處嗎?若是那樣的話,倒真是個好機會了!

    一路進到養心殿中,皇帝盤膝坐軟炕式的寶座上,容閎和載瀅一大一小跪下面,看皇帝的臉色不辨喜怒,只是很無奈的樣子,文祥領班跪倒,「臣等叩見皇上。」

    「你們也知道了吧?容閎和載瀅居然到朕面前來,為袁甲三求情?」皇帝劈頭問道,「二阿哥,袁甲三所獲之罪,全由其人自取其咎,日記中大發謗訕之言,咒罵朕躬不孝之罪——你居然還要為他求情?還敢說動師傅,以為要挾?朕看你真是糊塗到家了!」

    「兒子怎麼敢質疑皇阿瑪的聖訓。只不過,兒子以為,袁甲三日記中所言,不過其人生活起居做公平記述,無以示人,也就無可謂敬與不敬。」載瀅小小年紀,辯才無礙,甚至當著父親的面,也敢侃侃而談,「再說,日記中所載文字,也是經由陳孚恩陳大人刪改所得,皇阿瑪未見原文……」

    文祥越聽越害怕,載瀅居然直斥皇帝之非,便是親如父子,也是斷然不能容許的,偷眼看看,皇帝的臉色果然變得非常難看。他一邊碰了載瀅一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

    皇帝冷酷的一笑,「真不簡單。」他說,「載瀅,只憑你這幾句話,朕就可以問你一個大不敬的罪名!你別以為你是朕的兒子,平日又多有容遇,便可以阿瑪面前大放厥詞,你還差得遠!」

    載瀅嚇了一跳,連忙碰頭,「兒子絕不敢。皇阿瑪明見萬里,聖德如天,四海臣民所共見,兒子幼承庭訓,於皇阿瑪敬服之外,有無限依從,從不敢有不敬之意的。」

    「今日不提,等回頭朕再收拾你。」皇帝惡狠狠的等著兒子,轉頭又問容閎,「容閎,載瀅年紀輕輕,朕料他想不出這樣一番奏答,這都是你從旁指點的吧?」

    許乃釗幾個人一邊跪著,聽著,心中分外覺得不是滋味;皇帝固然英武,但也和普通人家的父親一樣,孩子有了『錯』處,不找自家,反而把罪責推到師傅頭上?不論是否屬實,總未必多麼高明,比之他平日處置國事,似乎差上了不止一籌呢!

    容閎碰了個頭,語句慢吞吞的說道,「臣不敢。臣奉旨啟沃聖學,二阿哥天亶聰明,稟賦過人,臣與二阿哥教學之間,彼此相長。此番為袁大人乞命,本是臣與二阿哥心**見。不敢從旁指授,教二阿哥奏對之言。」這番話說得支離破碎,不過應付下來了。

    皇帝哼唧了幾聲,低頭問許乃釗,「許乃釗,你此事中也算有過之身,朕問你,你以為,朕對袁甲三的處置,是否得當?」

    「臣以為,皇上處置切實,袁甲三獲罪,乃其人平日荒誕,秉性輕浮所致,不論朝廷如何決斷,都是他應得之咎。」許乃釗如何能夠說皇帝的處置不公?先大大的拍了一陣馬屁之後,他說,「但臣以為,臣身為大學堂教習編撰總裁官,其罪比之袁甲三隻重不輕,臣請皇上降旨,免去臣……」

    「朕追究的並不是文材選擇、編纂一事,文字有錯,便是朕也概莫能免,朕又何嘗是要以此為巧立名目而罪及大臣,朕恨的是袁甲三身為一國重臣,胸中殊無君父之念,咸豐二年,康慈皇太后不幸崩卒,朕心痛悼,每日到靈前哭拜——袁甲三身為大臣,卻以道聽途說之言為有趣,記於日記之中,這等無君無父,無行無德之文字,不要說他還算是讀書人,不該聽聞、記述,就是販夫走卒,又何嘗心忍?所以,朕才要重重地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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