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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98節 文字獄(2) 文 / 嵩山坳

    第98節文字獄

    正月十九日開衙,文祥、許乃釗、閻敬銘、趙光幾個人進到養心殿,等皇上的暖轎到了,魚貫入殿,拜墊上拜倒,行了君臣大禮,「臣等,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輕『唔』了一聲,卻沒有容眾人起身,「上一年八月間,朕為中俄兩國戰事,北上領兵,京中國政大事,交由皇后代朕親決。&朕本來想,上有皇后,以天下之母會辦國事,下有軍機處列位臣工,都是朕多年心腹,即使偶有不諧,於大關節處,總也不至有失。誰知回京之後,細細翻查往來奏稿,居然出了大紕漏!」

    文祥不知道怎麼回事,聽皇帝語氣不善,又說什麼『有大紕漏』,這句話是何指?「奴才領班軍機,朝***了大紕漏,奴才第一個難辭其咎,奴才敢請皇上天語訓誨,奴才請罪之外,日後也好謹凜辦差。」

    「你想知道是怎麼回事?」皇帝抓起御案上的一本厚厚的奏稿,向下一丟,「自己去看!」

    文祥跪行幾步,拿起奏稿,一目十行的翻看了幾頁,很快找到了為皇帝用硃筆批紅的段落,「自我大清肇祖以降,三百餘年,歷朝先祖多以消弭畛域,使天下臣民如出一家而殫精竭慮……。思及朕躬,自登基以來,雖從不以言論罪人,但近日驚聞,大學文法精薈之地,宣揚此等悖逆之言?朕實不知該員何等肺腸?」

    再看看墨筆記錄的文字,文祥腦筋一轉,已經知道了緣故,眼見一場文字大獄就眼前,文祥雙手微微顫抖著,將文稿遞給許乃釗幾個人傳閱,自己則面無人色的伏下頭去,「皇上……」

    「容閎終究是海外負笈歸來,言語文字中有所舛誤,還算情有可原。許乃釗!」皇帝厲聲喝道,「你身為翰林院掌院學士,學識通達,入仕有年,你說,你這等大逆之行,朕該當如何處置?」

    「皇上……」許乃釗滿頭是汗,「袁大人……袁大人一時疏忽……」

    「呸!你說得輕巧。」皇帝惡狠狠的迎頭啐了他一口,「一時疏忽?朕卻以為,爾等是看朕登基以來,多行寬仁,便以為朕是可欺之主,是不是?照這樣說來的話,朕便是心中總想仁慈,也不可得了呢!」

    聽著皇帝口口聲聲都是誅心之言,文祥、許乃釗幾個碰頭不止,皇帝餘怒未息,「還有那什麼鍾駿聲、林鵬年、歐陽保極等人,也算是朕親手選拔的天子門生,面對如此喪心病狂語句,絲毫不肯心念朕躬,心念朝廷,出面舉發,反而為師弟情誼,以為尚高過,尊於朝廷煌煌法典?軍機處傳旨,北京大學堂教義奏稿,言語荒誕,著軍機處會同內閣,將所有大學堂教義立刻封存,所有參與其文編撰的一干犯員數嚴密訊鞫,命北京大學堂教習,前任吏部尚書陳孚恩幫辦此事,務必得其確情,按律問擬,毋得稍有漏網!」

    皇帝說一句,文祥幾個心驚三分,眼見得又是一場不知道多少人人頭落地的大案就眼前,卻連一句勸慰的話也說不出來。還有許乃釗,本身雖不是親身參與文材的編輯和選定,但是以軍機大臣任總裁官,也是分外逃不脫關係的,他把頭上的暖帽取下,嗚咽有聲的伏地碰頭,「臣以總裁官,專負其責,文材選定,出了這樣大的罪過,臣第一個要請辭差事,請皇上俯准。」

    皇帝並不是真的想要掀起一場文字大獄,但事到如今,不好收篷,他瞪著許乃釗,言語惡毒的說道,「你自然也跑不了!」他說,「不過,念你心中總算還有朕躬,上一年的時候,還能不顧辛勞,北上侍奉……,你暫時不必到……」皇帝有心將他貶出軍機處,但隨即又覺得這樣的處置實過苛,與自己本意不符,再出口的話也變成了,「朕降你兩級,位閻敬銘之後,你可心服?」

    皇帝的話雖只說了一半,但眾人也都聽出來了,心中暗自為許乃釗慶幸:這一次他所犯的罪責比之肅順奏對不利,可謂嚴重得多,卻沒有如肅順那樣直接逐出軍機處,還算是天恩浩蕩呢!

    但事情的進展,很快失去了控制,刑部派人到袁甲三、鍾駿聲、林鵬年、歐陽保極等人京中的寓所大行翻找之能是,很快找出了一些往來書信、公牘,陳孚恩帶人認真檢點,很快的,一本厚厚的奏稿,再度呈上皇帝的案頭,使這件事徒然升級。

    這份由陳孚恩主筆的奏稿中寫到,袁甲三於朝廷所差,多有怨懟,以下多有例證:袁甲三對先皇朝政『立心造謗,肆行怨誹』,多有不敬言辭。理由是,館選以漸而增,所以廣教育也,而犯員以此為『清華之厄運』;散館間有所斥革,所以昭激勸也,而其人以此為『庶常為畏途』;廷試之後親定館選,乃鄭重其事也,而袁甲三以此為『隨意欽點』;國書不工,復考漢書,欲節取其長也,而袁甲三以此為『分外苛求』;體恤庶常,則令關差,鹽差給予幫俸,而袁甲三以為『衙門清苦,無所不為』;疏通翰林,則科道部屬分別擢用,而袁犯以為『衙門擁擠,不得開坊』;編、檢中可任台垣者,俾與考選,而其人以為『恥莫大焉』;議注先皇萬壽之日,是日麗日和風,億萬臣民歡呼踴躍,而袁甲三必捏記『是日大風』;記先皇生遐大事,極其悖妄,遂又自記,『哮喘大發』,褻漫不倫,不敬莫大。

    除了對先皇不敬之外,對君的態度,也是『悖妄不敬,怨訕詛咒』。理由是,咸豐元年元旦,龍飛首紀,景運方,是日雲燦日華,海內稱慶,而袁甲三捏記『大風』;咸豐元年以來,五行順序,七政呈祥,我皇上親詣壇廟,及凡吉禮之期,必風和日麗,倍於常時,而犯員每必記其『大風、大霧、大雨、大雹』;記內殿覲見,乃敢謂『寂無一人』;記侯迎聖駕,乃自稱『是日用膳』;繕寫上諭,即私志以為『已作』;欽封諭旨,敢私記以為『難行』;殿試科舉,因嚴寒之時,聖恩體恤,先行賜食,待暄暖而後行事,乃記『皇上午刻始至』;萬壽聖節,妄記『督、撫、提、鎮進獻甚多』,捏無為有,捏少為多。

    大學士、九卿等審結此案的報告中說,「以上各款,惡跡如山,罪難悉述。甲三身為本朝臣子,而事事敢於譏訕,深受君父之厚恩,而唸唸期於詆詛,處心積慮,大逆不道,實為臣民所共憤,天地所不容。擢發難數,萬死奚辭。」

    奏報到了御前,皇帝仍是存著幾分寬恕之念,他知道,這些供詞十成中的九成都是斷章取義,捕風捉影而來,如其中一段,是認為袁甲三任職兩江學政的時候,所出的鄉試考題,非所適宜的罪行。

    清代的鄉試,要考三場,第一場考四書和五經;第二場考論、判、表;第三場考經史時務策。當年袁甲三所出的考題中,九卿認為有問題的是下面幾道題。

    其一是四書首題,『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言廢人』,陳孚恩等人認為,夫堯舜之世,敷奏以言,取人之道,即不外乎此也、況現以制科取士,非以言舉人乎?袁甲三以此命題,顯與國家取士之道大相悖謬。

    其二,四書三題,『山徑之蹊間,介然用之而為路,為間不用則茅塞之矣』。審案的官員認為,出這樣的題目,『不知其何所指、何所為也』。

    其三,三場策論題內有『君猶腹心、臣猶股肱』之語。眾人認為,『夫古人謂君猶元首,而股肱、腹心皆指臣下而言,今策問內不稱元首,是不知有君上之尊矣!』

    凡此種種,都可以作為學術而非政治層面的內涵來考量的,而且,袁甲三秉性剛直不阿,任職台垣,也很是得罪了一些人,這些人於他有報復之心,這一次不過是時逢其便罷了。所以,他一邊看著奏稿,心中一邊盤算,倒要如何開解了袁甲三的死罪才是?總不好讓這樣一個人,就為了說錯幾句話,寫錯了幾篇文字,而落得掉腦袋的下場吧?

    內閣、九卿、六部並軍機處的人惴惴矜矜的跪那裡,皇帝不說話,沒有一個人敢先一步出聲。皇帝放下奏稿,抬頭向下看看,「就是這些了嗎?沒有旁的了嗎?」

    「回皇上話,有的。」陳孚恩第一個碰頭答說,「臣奉旨查抄袁甲三府邸,從該員書房中翻出多年所記日記一本。內中多有狂妄之詞,臣略加整理,恭請皇上御覽。」

    「呈上來。」把袁甲三的日記呈上案頭,皇帝看了幾眼,清秀的面龐一瞬間變得雪白!

    自己的日記中,提及咸豐二年,隨皇帝扈駕熱河行宮,司職南書房侍讀學士的時候,袁甲三提及了一件事,「十二月二十八日申時二刻,康慈皇太后生遐。摘纓成服,靈前哭祭。皇上幾番昏厥,孝心感天動地,臣等無不垂淚。然其時驚聞,有內侍於皇太后生遐之日,進美以獻!」

    只是這一句話,便徹底的激怒了皇帝,他把手中的奏稿團成一團,用力拋下丹陛,「混賬!你們……都是混賬!」

    陳孚恩不驚反喜!皇帝如此動怒,則袁甲三一條老命必不可保!心中想著,卻絲毫不露,連連碰頭,口中請罪,「臣等糊塗,臣等糊塗。」

    「這樣的文字,你們也敢如實記述,上呈朕躬?你們妄自以讀書人自稱……」皇帝恨得面色青白,錯齒有聲的痛罵不絕!他說,「聖人當年也有『丘也性,苟有過,人必知之』的話,想不到,袁甲三自負道學君子,暗室欺心,居然如此詆毀君父!」

    肅順聽得懵懵懂懂,其他人卻是懂得的,這是《論語》中的話,說的是有一個叫陳司敗的人問孔子『昭王懂禮嗎』?答曰『懂禮』。孔子走後,陳司敗又問巫馬期,『如今說君子不偏袒,這話是不是不對?昭王吳國娶了一個同姓的女子,這怎麼不叫失禮呢』?

    巫馬期回說孔子,孔子說,『我真幸運,我有了錯,別人一定會知道』。

    按照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的解說,這句話是孔子不可自謂諱君之惡,又不可以娶同姓為知禮,所以故意受過而不辭。皇帝這時候說這樣的話,很顯然是以古比今,大罵袁甲三探究宮闈密屑的偽君子,真小人的本色。不過陳孚恩心裡明白,嘴上不能解說,只好給肅順一個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乾清宮中,皇帝離開須彌座,九龍口上來回踱著步子,口中兀自咆哮不止,「可恨!袁甲三深負朕望!太可恨了,想不到朕多年以來,竟是養了一隻白眼狼兒身邊,你們說,袁甲三如此大逆之行,該當何罪?」

    文祥、許乃釗等軍機大臣看到倭仁、陳孚恩、瑞常、周祖培、沈淮幾個會銜而上的供詞、奏稿的時候,就知道袁甲三活不成了!咸豐二年,皇帝康慈皇太后暴病而亡;未出三天,皇帝就熱河避暑山莊的寢宮中臨幸金佳氏,這本來也是瞞不過眾人的,只不過礙於天子之名,不敢訴諸口舌,倒是沒有想到,袁甲三竟然落於筆端了?便是前面所有的罪責都不問,只是這一節,就足以定他的死罪!事到如今,就是心中再有不忍、憐惜之情,也不敢為他出面求懇。

    陳孚恩看是個機會,立刻碰頭答說,「臣以為,袁甲三一案,案情明晰,令人髮指。應比照大不敬罪,將袁甲三凌遲處死!其原籍並京中府邸,一概誅九族,年16歲以上子侄,斬立決!」

    「臣以為不妥。」閻敬銘立刻越班奏答,還不等他說話,皇帝先一步擺手,「你閉嘴!朕現不想聽你說話!」

    「…………」閻敬銘滿肚子話都給憋了回去,不死心的用力碰頭,「皇上讓臣說,臣要說;皇上不讓臣說,臣也要說!」

    「來人!」皇帝根本不給閻敬銘開口的機會,厲聲呵斥,乾清宮外的御前侍衛一擁而進,「參見皇上!」

    「把閻敬銘叉出去!」

    幾個侍衛分開人群,往外拉扯,閻敬銘給拖得袍服凌亂,頂戴落地,兀自張著嘴巴大喊大叫,「皇上,皇上不可為一時之怒,傷及無辜啊?皇上,袁大人有罪,罪他一人,又與妻孥子女何干?皇上開恩……」侍衛理也不理,抓著他的衣領子,一股腦的拉出了殿外。

    殿外冷風灌入,皇帝的思緒清醒了一點,這會兒斷斷不能為閻敬銘的話收回旨意,用手一指,大聲說道,「袁甲三一案,照陳孚恩所奏,誅河南項城袁氏九族。上溯三代,數戮屍梟示。家產數充公,族中十六歲以下男子、十五歲以下女子,賞功臣為奴。」

    「鍾駿聲、林鵬年、歐陽保極,以咸豐十年之會試三鼎甲之榮,居然以為君臣大義尚不及師弟之情?大逆不道之惡行比諸袁甲三也並無稍減!傳旨,將這三個人也比照袁甲三之例,夷三族!」

    「還有,這一次所有參與北京大學堂教習文材選擇編撰之臣,一個也不能放過,全部摘去頂戴花翎,全部掃地回家!」皇帝冷酷的目光乾清宮中掃視一圈,後說道,「陳孚恩此番舉發有功,著賞還四品頂戴,任職刑部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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