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64節 中英會商(2) 文 / 嵩山坳
第64節中英會商
二月十一的早上八點鐘,總署衙門門前喧闐有加,往來車馬,官轎絡繹不絕,到了上午九點鐘,格萊斯頓一行人到齊,彼此一揖,並無客套,進到正廳,有聽差為雙方各自奉上茶水。奕訢先站了起來,向對面的代表拱拱手,為其介紹中方與會眾人,除了寶鋆、李鴻章、容閎、榮祿、惠瑞、綿竹等總署衙門屬員、章京之外,還有軍機處學習行走曾國藩、戶部滿漢二堂的肅順和閻敬銘。
都介紹完畢,他說,「外相閣下,子爵閣下,巴夏理先生,鄙人及同僚奉我天朝皇帝陛下所差,與貴國代表商討中英兩國罷兵休戰之事。望貴國上體天心,下順民意,審時度勢,為兩國能夠恢復往日和睦,再無兵燹之災,一心力。」
格萊斯頓隨之站起,也將自己同行的隨員向中方做了介紹,後說道,「殿下,列位中國大人,請相信鄙人,從來是抱著願意與貴國交好的心願而來的。希望能夠取得令貴、我兩國都能夠滿意的談判結果。」
談判之初,還能彼此溫文爾雅,待等轉入正題,卻是針鋒相對,任誰也不肯退讓半步了,「殿下的話請恕鄙人不能贊同。貴國單方面禁止鴉片進口,本就是破壞貿易自由的決定,1842年貴我兩國驟起爭端,難道不是為此嗎?貴國皇帝未能絲毫吸取教訓,重蹈覆轍,至有上年彼此爭鬥的惡果。及今又要以此為要挾,實讓人遺憾。」
「禁止鴉片,本是為我天朝百姓身康體健所行的善政,且說,咸豐五年的時候,貴我兩國簽署的相關條款中,亦有成議——待咸豐六年,一切未經銷售的鴉片,一律充歸公用,我方願以每箱鴉片置換中國所產茶葉一箱與英人——這也是貴國同意了的,如何說是干擾自由貿易?」奕訢當仁不讓的回敬道。
「貴國官員,秉性奸狡,所有置換的茶葉運回國內,打開來方知,內中皆是枯枝敗葉,有甚者,其中尚有羼雜以泥沙之物——這又如何解說?」
李鴻章不慌不忙的點頭,「這一點請閣下放心,例如這等官員,一旦查有實據,不待貴國請求,我天朝自有律法繩之。不過,這畢竟是我天朝內政,與貴國無關。」
巴夏理同樣是針鋒相對,「只要關係到我大英商民的利益,就不能全然算是貴國的內政。」
李鴻章冷笑幾聲,沒有說話。寶鋆一邊插話道,「茶葉或者損耗,或者有人故意從中毀壞,原也是說不清楚的事情——若是我天朝就地開啟,尚還可以歸結為天朝不肖官吏惡意為之,如今卻是運抵英國之後,方始發現,難道也可以把責任都推到我天朝的頭上嗎?焉不知是有那不滿我國禁煙令下的英國鴉片販子,故意搞鬼?」
不等英國人出言反駁,他搶著說道,「此時也不必去爭辯,還是請外相閣下聽一聽我天朝所提的條件吧。」說完他打開面前的卷宗,朗聲念誦:「茲因大清大皇帝,大英君主,欲以近來之不和之端解釋,息止肇釁,為此議定永久合約,是以大清大皇帝特派總理各國事物衙門行事王大臣恭親王奕訢,頭品頂戴軍機處學習行走大臣曾國藩等,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君主特派全權公使大臣,英國外交大臣格萊斯頓爵士閣下及世襲子爵,前任駐華公使奧德裡奇。」
「共同將所奉之上諭便宜行事,及敕賜全權之命互相校閱,即將議擬各條陳如下。一:嗣後大清大皇帝。大英國君主永存和平,所屬英華人民彼此友睦,各住他國者保佑身家安全;二,大英首相大臣等,向大清官民人等不公強辦,以致撥發軍士,尋釁犯邊,今酌定水陸軍費銀,洋錢一千六百萬兩,以為補償。另有自咸豐七年十一月十六日起,為天朝所俘獲之兵士,於天朝羈留期間,用度合計費銀洋錢六百七十七萬兩。合計……」
還不等寶鋆念完,巴夏理大聲冷笑:「哈!」聲音中滿是憤恚之意,「聽貴國所言,倒似乎真的是打勝這一仗了?」
奕訢故意問道,「閣下這話怎麼說?難道不是貴國所發起的聯軍,為我天朝全數俘虜?若是這樣仍然不能算是勝利的話,本王真不知道如何才能算了。」
「請殿下不要忘記。公元1857年的秋天,貴國東南一地,所購建的火炮、要塞,全數我英軍的炮火下分崩離析!若不是我國心存無辜百姓,只怕廣州城內,無遺類矣。」
「勝敗不過常事。廣州一地得失,無礙大局。」
「照這樣說來的話,貴國的大皇帝陛下,竟似是不乎廣州城內百姓的死活了?」巴夏理立刻追問,「若是這樣的話,我國再發兵艦,首先就要炮轟廣州!」
「要是那樣的話,我天朝也只有將貴國、法國、印度兵士全數斬來祭旗,然後發全國之軍民,與貴國周旋到底!」
巴夏理長身而起,「親王殿下,這是貴我兩國的特使談判桌前,容不得殿下隨性而發。」
「多承關照!」奕訢冷笑著說道,「這些話,也正是下要正告巴夏理先生的。」
看看兩個人言談之間,火藥味愈見濃烈,雙方各自的同僚紛紛站了起來,從旁解勸,上午的談判也被臨時打斷了。
彼此拱手一揖,各自分開,回到朝房,奕訢兀自怒氣不消,「聽美國公使說,格萊斯頓是英人朝中難得的溫和派,我看,他不是溫和派,倒像是老滑頭!有意躲後面,由巴夏理衝鋒陷陣!」
場眾人,論資歷,論帝眷,無有能及曾國藩的,苦笑了一下,「王爺,也不必為巴夏理非禮言行焦躁。格萊斯頓即便如王爺所說是朝中對華友好的溫和派,終究也是一國的外相,行事之間,當以本國利益為攸歸——王爺又何必以此等游談為口實,要求他做背棄國人之事呢?」
寶鋆、李鴻章、閻敬銘幾個暗暗點頭,曾國藩胸中果然有丘壑!連奕訢也覺察出了自己大失常度之處,恭恭敬敬的站起來,向曾國藩行了一揖,很謙遜的說道,「多謝曾大人,本王受教了。」
容閎一邊插話道,「王爺,列位大人,下午談判重啟,若是英國人始終不肯答應呢,又當如何?」
「總要不負君命,慢慢和他們磨吧。」
肅順不以為然,「磨下去又要到幾時?我看啊,不如釜底抽薪,下午開始,正告英國人,旁的不必談,先把聯軍兵士。將佐京中、外省所花用之數,逐一拿來——否則的話,就斷糧!我天朝沒有這份義務平白養著這些犯我國土的列夷兵士。」
閻敬銘心中好笑,哪有兩國談判之際,出此下作如兒戲的手段的?誰知曾國藩雙手一拍,「這個辦法好!」
眾人同時吃了一驚,閻敬銘目瞪口呆的看著他,「中堂大人?您……」
「若是任由英國人拖延下去,時日拖得愈久,於天朝愈加不利。你們想想,左右兵士、將官天朝每日好吃好喝,英國人急什麼?」他臉上沒有絲毫笑容,咬著牙說道,「我們是把他們往寬裡去想,對方呢?吃準了天朝秉性仁厚,卻故意往狹的裡面去逼!」
閻敬銘終究不忍,「只是那樣一來,聯軍將士無辜,怕是要多多吃苦頭了。」
曾國藩為自己做桴鼓之應,肅順加來了精神,撇了撇嘴角,「丹初,這是什麼時候?你還想著那些犯我天朝的聯軍兵士?」
閻敬銘也覺得這時候說這個,有點非所宜,慚愧的一笑,又想起一件事來,「只是這樣一來的話,雨亭,中堂大人,你二人可就要多多為皇上分謗了。」
「皇上待我恩重如山,不要說是替皇上挨罵,就是為主子捨命,又何足道哉!」肅順大大的當眾表了一番忠心,回頭對奕訢說道,「王爺,若是王爺俯准的話,奴才下午就以此立言了?」
奕訢想想,也沒有好的辦法,總這樣拖下去,落一個辦事不利的罪名也就罷了。英夷進京商談兩國休兵一事,舉國觀瞻,將來和議達成,必然是明發天下的,到時候,若是條約中有絲毫辱及國體的地方,他身為承辦差事的專責大臣,只是清流的罵名,就足以讓自己焦頭爛額了。想到這裡,他點點頭,「也好,下午的談判,就請雨亭兄先進言吧。」
下午未時剛過,談判重啟,肅順甚至不等英國人坐穩,就先站了起來,「各位先生,鄙人有一事,要事先向各位通報,貴國及其他聯軍兵士自咸豐七年十一月被俘至今,不論是傷員救治,死者掩埋,抑或是每日飲食用度,我天朝本著聖人教化,始終奉養有加。數月以降,花用靡費,已有六百七十七萬兩之多。如此巨額花銷,若是繼續下去的話,我朝終將難以承受,不得已之下,也只好行減灶之法了。」
格萊斯頓聽不大懂,和巴夏理、奧德裡奇彼此望望,問道,「什麼叫減灶之法?」
「很簡單,就是減少每日供應的食水數量。第一天減半,第二天再以第一天的基礎減半……以此類推,直到斷水斷糧為止。」
格萊斯頓勃然大怒,一張白皙的面皮氣得通紅,「貴國好不講理!竟然以此手段為要挾嗎?」
「這絕對不是要挾。不過我天朝沒有義務,永遠照顧那些侵犯我國的兵士罷了。」肅順嘻嘻笑著說道,「若說解決之法嘛,也很簡單,只要貴國先期將數月來的花費如數繳上,我天朝有了銀子,自然的,對聯軍兵士的照顧,也可以恢復如初。」
「若是我國始終不肯答應呢?」
「那也好辦,各位就等著看聯軍被俘兵士活活餓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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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跪地上,把一天以來的談判經過向皇上做了奏陳,御座上的天子聽得樂不可支,不時輕笑出聲,一直到奕訢都說完了,皇帝也站了起來,「都起來吧,今兒個天色好,陪朕出去走走。」
君臣幾個隨意紫禁城中散著步,一直到了御花園,皇帝才站住了腳步:「走,到居然亭上去說話。」
「皇上,山路濕滑,奴才扶著您。」肅順虛扶著皇帝,幾個人登上亭子,雁翅型排列旁,皇帝連連擺手,幾個人才坐了下來。
皇帝笑容可掬的左右看看,「說正經事吧。曾國藩和肅順的話不能算不對,特別是曾國藩於英人的外相心境之言,老六,這中察人入微的方面,你還要多多習練啊!」
奕訢座位上躬身行禮,「是,皇上訓誡的是,臣弟也不知道怎麼了,今日談判之初,總覺得壓不住心頭火起——只要思及虎門炮台及沿線要塞為英夷毀棄,就覺得眼前數人,皆是始作俑者!」
「是不是他們的責任,暫時不必去說。不過肅順說的,以斷糧讓英人屈服,雖是可行之計,卻也過於酷烈,主要的是,爾等大約還始終不曾明白,朕自上一年以來,不惜一切與英夷一戰的意圖,到底是什麼地方。」
聽他突然把話題扯到這件事上,不但奕訢驚訝,曾國藩也有茫然不解之感,「皇上?請恕臣等愚鈍……」
「英人之國,本系海島之地,可以說,除卻向外進取,本土之上,並無多少發展餘地。而事實上,英國自稱是『日不落帝國』,這並不是說,英國國土之中,太陽是每天十二個時辰不落山的,而是指寰宇之內,到處都有他的殖民地——例如印度,例如大洋彼岸的澳大利亞國,皆是如此。本土的太陽落山,印度尚正午,印度到了黃昏時分,又是澳大利亞旭日東昇——故而有此稱謂。」
他給幾個人解釋了一番,隨即說道,「若是將所有的殖民地的土地全數計算內的話,英國的幅員,仍自大過天朝。不過,土地多有,人口卻並不很多。時至今日,天朝黎庶,總數不下四萬萬人,而英國呢?也不過兩萬萬上下,還是分於海宇之內,是斷然不可與我天朝相比的。」
「像中國、英國這樣的都是大國的存,幾乎不可能有彼此傾國而戰的情況出現,所以,即便小規模的戰事偶有出現,也不會成為阻礙大局的關鍵。」
皇帝望著曾國藩,竟似是單獨向他說的似的,「你們一定要記住,不論是通過武力戰事,還是通過談判會商,這所有的一切,英國人看來,都是手段!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利益!為其國家,為其朝廷,為其百姓,為其商民,攫取大利益的手段!」
曾國藩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臣……有所得了。」
「說來聽聽?」
「是。」他答應一聲,眼神愈加明亮,「便說臣吧,奉旨辦差,與英夷會商談判,其中種種條件,經皇上聖意裁可,其中賠償軍費、兵士用度、討還英夷日後天朝的裁判權,便等若是為天朝謀利。與之相同的是,格萊斯頓一行人據理力爭,為其中款項與天朝口舌辯論,也是為保其人之國利益不失——嗯,少,不會大失。」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所以朕說,兩人為仇,可以老死不相往來,而兩國之間,沒有永遠的敵人和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奕訢聽到這裡,自覺融會貫通,「皇上,臣弟也明白了。為我天朝利益,臣弟當百折不撓,與英夷周旋到底。直到其願意低頭,答應我天朝的條件為止。」
「嗯,」皇帝不置可否,問其他的幾個人,「你們以為,恭王奏答之言如何?」
閻敬銘心中一動,若說恭親王的話為皇上心中所想,就毋須多問,如今有這樣一句話,也可見對他的奏答不是很滿意,但認真想想,自問若是自己回奏,亦當如是,又有哪裡有疏漏呢?偷眼看看,奕訢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微微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恭親王所言極是,臣也附議。」
皇帝逐一看過去,眾人不敢和他做平視交流,紛紛低頭避讓,只有一個年紀輕輕的榮祿,思路靈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屈身答道,「下臣倒以為,皇上所言利益二字,不但是於我天朝來說,是金玉之言,想來英人此來,定然也是抱著同等的願望——戰事底定,再啟兵戎千難萬難,既然勝負已分,英人所圖的,不過是要將戰敗的條件減到低。……」他終究是從政時日極短,說到這裡,竟似是無以為繼了,英俊的面龐紅了一下,「臣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下面的話,奕訢、曾國藩、閻敬銘幾個未必說不出來,不過關係甚大,還是朕替你們說了吧。」皇帝點了一句,「兩國交往,彼此妥協也是其中應有之道。軍費、賠償、討還一些天朝必須要得到的權利,固然是我天朝所要得到的,而於英國,也不妨放開一點懷抱。具體的嘛……」他抬頭看看天色,「今兒時間太晚,明天吧,左右會商一天之內也不能達成,你們遞牌子進來,朕再仔細給你們交代。」(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您的支持,就是我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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