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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22節 夜遊金陵(2) 文 / 嵩山坳

    第22節夜遊金陵

    出了侯記茶館,外面的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甘子義信步閒遊,再一次到了秦淮河邊,岸邊的碼頭人流如織,各家花船上的小廝來回奔走,忙個不停,他對於這些生張熟魏應接不暇的景致沒有什麼興趣,心中一動,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夢中舫和那個叫如煙的丫鬟鬥嘴,唇邊逸出一絲微笑,向前張望了幾眼,瞅準方向,大步行去。&

    三層樓台的夢中舫仍自停岸邊,燈火通明之下,倒如同艨艟巨艦一般,岸上的看客也如同昨夜一樣,看熱鬧得多,敢於登船闖關的人少。人後站著端詳了幾眼,只聽銅鑼一響,那個如煙換上一身淡紫色的衫子,裊裊婷婷的走出艙來:「各位俊彥之士,我家小姐這秦淮河邊,設下三關,……」

    話音剛落,一個無比粗豪、無比難聽的天津口音響了起來:「我來試試?」

    眾人扭臉看過去,甘子義邁著方步,越過跳板登上了船頭。如煙一看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怎麼又是你?」

    「是我恁麼地了?不行嗎?」甘子義滿口天津土音,比之前一次來,加的難聽:「昨個兒我來,沒有闖過三關,今兒個再來,是踐約的。」

    「我家小姐幾時和你定下盟約?要你來這裡踐約獻寶?」

    「你家小姐怎麼想的,我不管,我這個人,就是這個習慣,未之事壓心裡,總覺得不舒服,連睡覺也睡不安穩,一定要了了它才能罷休。我說,如煙,你該不會是怕我連過三關,後看你家小姐要玉趾出閨閣,心中嫉妒吧?」

    「你……」如煙大羞:「你這人!誰會嫉妒我家小姐了?」

    甘子義從懷中拿出一錠銀粿子,「五兩銀子,這裡有多,找還我。」

    「上一次不是說好的,要十兩銀子的嗎?」

    「年紀輕輕,真沒記性。」甘子義放肆的調笑著:「上一次你說,兩個人來闖關,有一個人總要吃點虧,現是我自己來,還要十兩嗎?」

    如湮沒有想到他這樣好記性,「像個女人般,什麼雞零狗碎的事情都記得住!我這船上沒有散碎銀子,」如煙眼珠一轉,「不如請甘公子到旁的地方換來五兩整的現銀,然後再登船吧?」

    「你這個小姑娘啊,壞極,壞極!」甘子義故意調笑:「我問你,你是不是打著我一下船,就即刻解纜起錨的壞主意?」

    如煙呆得一呆,倒沒有想到自己的心思都給這個人識破了。上一次夢中舫中的相會,讓她知道,甘子義絕不是那等有錢沒處使的紈褲子弟,正好相反,幾番鑒別書籍、玉器的關節下來,很是談吐不俗,只是姑娘怎麼瞧他怎麼彆扭,也實無法把他和學識淵博的通人聯繫到一處,想不到他還有這般察言觀色的功夫?強自嘴硬道:「你……不要胡說!沒有我家小姐的話,誰敢擅自開船?」

    「有沒有你知我知。」甘子義笑著說道:「不過,想趕我下船,是不行的。這樣吧,銀子算我賞給你的。現可以讓我闖關了吧?」

    如煙無可奈何,只得讓他登船,重又到昨日對坐品茗的艙中落座,如煙取出了一個錫罐,從中取出幾個桑皮紙包裹的小包,形狀如同餛飩,其實裡面裝的是茶葉。

    甘子義知道,這種茶葉名叫荷香。是將一小包一小包上好的茶葉放含苞待放的荷花中孕潤過,泡出來的茶,有荷花的香味——實際上香味若有若無,徒具其名而已——不過用這樣的茶葉泡茶款客,不但表示隆重,而且還有視這位客人為風雅之士的意味內。

    甘子義拍手嬉笑:「果然不同凡響。江南人家就是想得周到。」

    如煙楞了一下:「你說什麼?」

    「你就知道我餓了,所以特意為我準備下餛飩做宵夜的嗎?」

    如煙猜到他是開玩笑,仍自氣惱得俊面一紅:「如雪?把這些東西收起來吧,給甘公子沏一杯菊花茶來,好讓公子爺洩瀉火!」

    甘子義揚聲大笑:「正好,正好!公子爺要熬夜闖關,正要菊花茶瀉火!」

    對這個針扎不透的公子爺,如煙真正是不知道如何料理了,等水開了,仍自給他沏上荷香茶,一片茶煙蕩漾中,捧到他面前:「甘公子,請用。」

    「只是這清香滿溢,就讓人有心曠神怡之感了。」甘子義收斂起玩笑之態:「多謝姑娘。」

    如煙縮回手,歎了口氣:「像這樣好好的說話多好?為什麼總是要開玩笑呢?」

    「人生苦短,若是不能及時行樂,豈不辜負這大好年華?」甘子義做了一番不答之答,把茶杯放下,故態復萌的問道:「怎麼樣?幾時開始闖關?」

    「前日我家小姐說了,公子智深若海,連過兩關,若是得閒再來的話,就將前面兩關一概免去,只請公子闖第三關即可。」

    「酒關嗎?」看如煙頻頻點頭,甘子義可憐巴巴的撓撓頭:「不瞞如煙姑娘,我從來不喝酒,對於這天之美祿,是一無所知。不如改換一下,仍自讓我書畫、玉瓷寶器之中選擇一關,替代酒關?」

    「這可不行。我家小姐說了,所設三關,本是為俊彥雅士一展長才。公子怎好另找代替?」她搖搖頭:「不行的。」

    「這就強人所難了。我從不喝酒,又如何能夠闖得過去?到時候喝得熏熏大醉,唐突了賽香君小姐也就罷了,若是有一個失儀,令到如煙姑娘為我勞累,心中不忍啊。」

    如煙真猜不到他哪句話是真,哪句是假,只是聽他言語之中顧念自己,心中倒覺得甜美異常:「那,不如你等一等,待我問過我家小姐之後再說?」

    「也好。」甘子義又叫住了她:「請你轉告你家小姐,若是她不能答應的話,甘某人也不願人前露醜,乾脆還是下船去算了。」

    「下船便下船,還有人拴住你的雙腳嗎?」如煙撇撇嘴角,皺一皺好看的鼻尖,款步登樓而去。

    等了好久的時候,才見如煙又下到艙中:「我家小姐答應啦。不讓你闖酒關,專為你另設一關,請公子不吝指教。」

    「是什麼?」

    「公子智深若海。論及文字之功,自然也是驚才絕艷。我家小姐說,近來讀《芳室軒遺集》有感,閒來無事,做了一首小令,請公子步韻和作一首。以為闖關。」

    「你說的是什麼啊?掉文的話我聽不懂呢!」

    如煙氣得一個勁的翻白眼兒,看他神情間一片促狹,這時候大約明白了,這個甘公子天性頑皮,好好的事情一定要壞壞的說,方才稱心如意,只好用白話再說了一遍:「就是請公子作一首小詞,只要我家小姐滿意了,自然會讓公子登樓相見。」

    「就是嘛。你又不識得幾個字,學那些酸腐書生說話,討厭不討厭?以後可不許這樣了,哦?」不待如煙面露怒色,甘子義立刻說道:「也罷!為了再見賽香君小姐芳容,也為了如煙姑娘多次奔勞之功,便寫一首詩吧。不知道你家小姐的原作何?」

    賽香君的詞是這樣寫的:「萍蹤巧合,感知音得見風前瓊樹,為語青青江上柳,好把蘭橈留住。奇氣雲,清潭滾雪,懷抱空今古,緣深文字,青霞不隔泥土。羨國士無雙,名姝絕世,仙侶劉樊數。一面三生真有幸,不枉頻年羈旅,繡幕論心,玉台問字,料理吾鄉去。海東雲起,十光五色爭睹。」

    甘子義笑了一下,走到一邊,有那個面團團的如畫準備下文房用具,他一面走,一面心中打著腹稿,數息之間,已經有了把握,提起筆來,用一手相當漂亮的瘦金體灑金雪箋上寫下了一首小詞:「揚帆十日,正天風吹綠江南萬樹,遙望靈巖山下氣,識有仙才人住,一代詞清,十年心折,閨閣無前古,蘭霏玉映,風神消我塵土。人生才命相妨,男兒女士,歷歷堪數。眼底雲萍才合處,可道傷心羈旅。南國評花,西湖吊舊,東海趨庭去,紅妝白也,逢人誇說親睹。」

    寫過之後,攬卷端詳一番,隨手遞給如煙:「給你。」

    如煙難得的沒有和他拌嘴,看看小詞,再看看他,似乎不大能夠相信,這樣的文辭雋,是出自他的手筆,莫不是他從什麼地方抄來的?「喂,你看什麼?該不會是以為這是我抄襲而來的吧?今天可只有我一個人,沒有那個什麼李公子哩!」

    如煙臉一紅,真心實意的斂衽萬福:「公子大才,著實令小女子佩服無地。往日多有得罪,還請公子海涵。」

    「你不是吧?不過是一首小詞,就值得你如此前倨後恭?告訴你吧,公子多的沒有,滿滿一籮筐還有富餘!哈哈哈!」甘子義得意的大笑起來,其惡形惡狀之處,難以言表。笑罷一擺手:「快快領路,帶咱上樓會佳人去。」

    如湮沒好氣的撇撇嘴,管自款步登樓,甘子義後面看著她曲線玲瓏的美妙姿態,真正是越看越愛,「喂,可別只顧著看詞,走路當心,莫要摔了跤,撞破了鼻子,就不好看了。」

    姑娘本來走得平穩無比,給他下面打趣的說話一激,幾乎真的站立不穩,要跌跤了。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才真的上樓去了。

    這一次的時間過得很快,前日見過的賽香君小姐由如煙陪著,出現樓口,「公子萬福。」

    甘子義用力吸了一口口水,「吸溜!」上前幾步,站到嬌小的賽香君近前:「姑娘好。昨日來去匆忙之間,未得親近姑娘芳容,今日一見,果然是天香國色,令人……眼饞!」

    如煙和賽香君沒有想到他後會說出『眼饞』的話來,撲哧一笑,如牡丹盛放一般,「公子說笑了。」賽香君說:「倒是公子,身懷絕技,遊戲人間,大有魏晉先賢遺風。」

    「哪裡!」賽香君說出『遊戲人間』的話來,自己若依舊頑皮的話,就顯得下作了。

    甘子義收斂了一副嬉皮笑臉的行容,語調也改為純正的官話:「倒並不是我有意和姑娘開玩笑,只不過天性如此,府中多有鬱結,到了這裡,無所顧忌,方始有種種失禮之處,還請如煙姑娘原宥則個啊。」

    如煙心中一顫。看他這樣珠規玉矩,不苟言笑的樣子,反倒覺得不舒服,微笑著點點頭:「公子不必客氣。」

    「如煙,還不為公子奉上茶來?」

    用過香茗,賽香君問道:「公子可是北京人士?」

    「我是天津人,否則也說不來這樣一口純粹的天津話了。」甘子義笑了笑:「不過現家北京。故而,也可以算是京城人士。」

    「此來吳中,可是為公務?」

    「算不上吧。一半是公務,一半是為了聽說江寧城中有鐵路,想來開開眼。」不知道為什麼,甘子義對這個美艷如芍葯的賽香君並無興趣,倒是對那個總和自己鬥嘴的如煙,覺可愛,說到這裡,忽然問道:「如煙姑娘?」

    「啊?」如煙嚇了一跳,怎麼問起自己來了:「公子有什麼吩咐?」

    「可有宵夜,我餓了。」

    「有蝦仁爛麵餅和核桃盒子,不知道公子可吃得慣嗎?」

    「吃得慣,吃得慣。只要是不花錢的,我都吃得慣。」

    如煙撲哧一笑,如春花綻放,故意用言語擠兌他:「剛才入艙的時候,公子不是拿出五兩銀子嗎?怎麼說不花錢的呢?」

    「哦,是啊!那我得多吃點了,總得吃個夠本才行。」

    艙中眾女一片嬌笑連連,如煙輕移蓮步,到後艙去了,「公子言語詼諧,實是奴家平生僅見,只是不知道,府裡也是這般說笑的嗎?」

    甘子義無奈的搖搖頭,「哎!所以說人生不如意事常***。」他說:「我府裡的規矩大,每日和府裡的奴才們說話的時候,都要規規矩矩,肅肅然如對大賓。你想想,連和府裡的奴才說話都要如此,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賽香君終究的風塵出身,即便己身仍舊是未經人事的清倌人,那份言辭便給的功夫卻絲毫不弱,「若是公子府裡也有這般清談之樂的話,怕公子和奴家也不會有今日相見之機了。」

    「你果然會說話!」

    說話間,如煙捧來一個大大的食盒,打開來,清香撲鼻,放著幾色糕點:「公子請嘗嘗,這是我家小姐指點之下,小女子親自動手做的,公子看看,可還入得口味嗎?」

    「美食美器。不待入口,只是這色、香二字獨佔,就已經令人食指大動了。」他拈起一塊,放進嘴巴,大口的咀嚼起來:「唔,唔。真好吃,比我府裡那些奴才做的,好吃得多!如煙姑娘,你可當得起女齙牙之稱了。」

    二女一愣,不顧儀態的失聲大笑起來:「齙牙?公子不如叫我豁嘴好!那是易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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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笑談間,不覺時間過得飛快,吃過了幾塊點心,用過茶水,賽香君正要說話,只聽艙外有腳步聲響起:「夜來風涼,不如和李小兄再來一探這內中玄機!」竟是又有人來闖關了。

    如煙有心以有人正和小姐攀談為由拒絕來人入艙,卻已經來不及了,四個人進到艙中,眼見一個身材嬌小,眉目如畫的女子正和一個年輕人席地而坐,談笑晏晏,不覺都愣住了:「這是……?」

    賽香君再想迴避,其勢已然不及,只好站起身來,斂衽行禮:「各位公子安好。」

    四個男子同時為賽香君的顏色所奪,沒有了入艙前的傲氣凌人:「姑娘安好。我等來得魯莽,請姑娘原宥一二。」

    「豈敢。」甘子義也隨著站了起來,向眾人打量著,其中一個認識,正是昨夜有過一面之緣的李慈銘,另外三個,一個和李慈銘差不多的年歲,滿面紅光,看得出來保養得很不錯的樣子,一雙劍眉斜飛入鬢,論容貌,是四人之首;第二個年級三十歲上下,額頭寬廣,生了一雙笑眼,很討人喜歡;後一個年級長,通鼻隆準,膚白如玉。不知道是不是哪裡見過,甘子義覺得這個人看起來有點眼熟。

    年級長的男子,也覺得甘子義很面善,一時間想不起來了:「這位就是名滿秦淮的賽香君小姐的吧?」

    「不敢,奴家正是賽香君,這位老爺是?」

    那個生得很討喜的中年漢子上前一步,笑著做介紹:「這位是我家王老爺。久聞賽香君芳名,恨未識荊。今日有幸得見,不枉平生。」

    賽香君飄飄萬福:「王老爺萬安。」說完,瞅著李慈銘嫣然一笑:「李公子,我們又見面了。」

    李慈銘昨天被甘子義的獨斷專行弄得很是尷尬,草草離席而去,今天居然船上又見到了他?心中不喜,也不理他,逕直向賽香君兜頭一揖:「昨日走得匆忙,還請姑娘不要見怪啊。」

    「哪裡,公子大才,昨日早有領教,今日玉趾登船,還請公子多多教益才是的。」賽香君回身吩咐:「如煙、如畫,還不給幾位公子、老爺奉上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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