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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21節 夜遊金陵(1) 文 / 嵩山坳

    第21節夜遊金陵

    移駕入內,到了皇后居住的寢宮,還沒有進門,就聽見秀慧公主嘰嘰咯咯的笑聲:「就這樣,等一會兒皇阿瑪來了,一定高興。」

    「什麼事讓阿瑪一定……」皇帝說著話,進到房中,呆了一下,立刻失笑起來:「果然好笑!」

    原來,秀慧公主命幾個弟弟妹妹的嬤嬤,給他們換上同樣的衣服,挨著炕沿逐個坐好,圓圓胖胖的小臉上笑容可掬,那副樣子,與江寧街頭擺放售賣的無錫大阿福一般無二!

    皇帝笑了,伸手抱起佳貴妃所生的雙胞胎中的姐姐,叫穎慧的,吻了一下:「小小妞?想沒想阿瑪?」

    佳貴妃乳名叫妞妞,所以皇帝把她生下的女兒,起了個乳名叫小小妞。穎慧公主三歲大,比之那幾個還不大懂事的弟弟妹妹來說,是可愛,眨眨眼,奶聲奶氣的說:「想了。」

    「真乖!不枉阿瑪疼你。來,給阿瑪香一下?」

    於是,穎慧公主聽話的靠過來,父親臉上吻了一下。

    另外一邊,秀慧長公主可憐巴巴的望著妹妹和父親親暱,心中好生羨慕,又不敢說話,只好靠母親身邊:「額娘?」

    皇后笑了一下,女兒耳邊說了幾句:「去啊,阿瑪脾氣好,不用怕的。」

    秀慧得到額娘的鼓勵,看阿瑪把妹妹放一邊,這才上前來,輕飄飄的跪了下來:「皇阿瑪,一切不是,都是女兒的錯處,您……您原諒女兒吧。」

    看著嬌羞可愛的女兒跪自己身前,皇帝的心立刻軟了下來,面上卻還是得認真的裝一裝:「長公主,朕有話問你。」

    「是。女兒恭聆聖訓。」

    「你可知道,奏折本是天下各方與朝廷溝通,使民情上達朕躬的唯一通道?列祖列宗有祖制,奏折萬萬不可污損,不要說是你一個小小的女兒家,就是朕,也絲毫不敢有半分違背之處!故而批閱……」

    他停頓了一下,自覺可笑,和一個不到八歲的女孩兒說這些,她可也得聽得懂啊?「起來吧。」

    「是,女兒謝阿瑪。」

    皇帝彎腰拉住了女兒的手:「長公主,你是眾多姐妹中年紀大的,要給幾個妹妹以身作則才是的,明白嗎?」

    「是。女兒都記下了。今後再不敢頑皮了。」

    看女兒嚇得如同避貓鼠一般,做額娘的心中疼惜,看父女兩個說到一個節點,皇后站了起來:「長公主,你阿瑪昨天今天操勞了兩天,想來聖體有些疲倦了,帶著弟弟妹妹們出去吧。」

    「是。」

    嬤嬤帶著孩子們出去,閣中只剩下皇帝和幾個嬪妃,「皇上,從京中趕到江寧,您又不得休息,不如臣妾這裡,小憩片刻吧?」

    「還好啦,朕倒不是很累。」皇帝環視一周,「倒是你們,這行宮之中,呆的有些煩悶了吧?」

    皇后一笑,「倒還好啦。臣妾每日和眾多姐妹清談消磨,並不覺得煩悶。」

    「朕剛才見桂良的時候,忘記和他說了,等一會兒朕傳旨,著他安排一下,過幾天,趕試乘火車之前,朕和你們到秦淮河上遊覽一番,也好領略領略這江南風景,不枉南來一次。」

    佳妃等人心中大喜。雖然已經做了阿哥、公主的母親,但眾女的年紀都不是很大,這宮中呆得久了,天家富貴早已經不再有很大的吸引力,聽聞皇上說要帶她們到秦淮河上去,自然高興。

    皇后卻說,「臣妾只怕驚擾過甚呢。」

    「不怕的。咱們臨近黃昏的時候出園子,屆時街市上的行人也不會很多,晚上就舟中安寢,轉天早上,行舟河上,不也是美事嗎?」

    看皇帝興致很濃,而且說的也有些道理,皇后不好再勸,轉而談論其他:「皇上,您國事操勞,也要保重龍體才是的。臣妾聽聞,皇上……」

    「朕明白的。」皇帝和皇后感情甚好,便是她說了什麼不當說的話,也輕易不會放心上,況且,皇后終究的關切自己,當下不再隱晦:「對了,朕昨天經歷的一番奇遇……」

    聽他把夢中舫上的經歷說了一遍,便是皇后也忘記了自己的勸諫之意,好奇的瞪大了眼睛:「那,第三關呢?主子沒有闖?」

    「酒之一關,朕可不能闖。朕不喝酒的,你們知道。」確實,皇帝不喝酒,不過也並不是滴酒不沾,只是極少極少而已。要說天家所有,都是各省供奉上來的貢酒,不過他從來不好,御膳房備有的貢酒,大都用來給他打賞臣下。

    「這樣說來的話,主子可是怕當場出醜,方才找借口逃席的?」

    「算是吧。」皇帝笑著點點頭:「而且,這等遊戲之舉偶爾為之還沒有什麼,要是船上消磨良久,甚至經宿不歸,給人知道了,也是頭疼。」

    蘭妃心中好笑,說得這麼冠冕堂皇,還不是那個什麼賽香君小姐形容難看,入不得皇上的龍目?

    皇帝面帶微笑,若有所思的說道:「其實啊,比起那個什麼賽香君,朕看她船上的那個如煙,倒是蠻討人喜歡的哩!你們是沒有見到,朕不開口便罷,只要開口說話,她就想著法子的頂嘴,哈!這種滋味,朕還是第一次嘗到呢!」

    皇后賠笑幾聲,心中暗暗嘀咕,看起來,此番南巡迴京的時候,御舟中又要多增添一位姐妹了。難怪京中有人說,老不到南!誠然是至理名言啊。

    下午皇后的寢宮小睡了片刻,再醒過來之後,皇帝精神大好。思量著找一點消遣了。「六福,伺候朕衣。」

    四執事太監上前,伺候著皇上換上一襲便裝:「皇上,可要奴才傳肅大人進來?」

    「不要。朕今天就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皇上,您身擔天下,還是派人扈從吧?這樣御駕輕出,若是有什麼干係,奴才萬死也難以恕罪啊。」

    「不怕的,朕便裝出行,又沒有人識得,怕什麼?哦,六福,你可不許暗中知會額裡汗他們啊?看他們一個個身大腰粗的樣子,這江南之地,分外惹眼。沒的攪了朕的興致。」

    六福哭喪著臉,跪倒答說:「皇上,肅大人您不讓通知,御前的額大人您也不讓知會,那,不如就容奴才伺候著您,到街市上轉一圈,就回來吧?」

    「你糊塗了?」皇帝猛的瞪起了眼睛:「朕說過,想一個人出去,你跟著做什麼?混賬!」

    看他真有點動氣了,六福嚇得瑟瑟發抖,哪敢再說?只好暗中求神保佑,皇上這一次出宮閒遊,可不要出什麼岔頭啊!

    吃飽了肚皮,趁著這秋高氣爽的八月天氣街頭閒遊散佈,甘子義心中大樂。他擔心六福暗中通知,走上幾步,總是頻頻回頭,還好,行人如織,入目全是陌生臉孔,沒有一個熟悉的跟身後,這一下,他真的放下心來。

    繞過夫子廟前面的街道,路邊一處茶館,門口玫紅色的海報,上書:「固始蘇昆生七傳弟子趙小泉,清唱候教,日夜兩場。」

    他門口站了片刻,只覺得蘇昆生的名字非常耳熟,想一想,終於想起來了,蘇昆生是清初時候的江南昆曲第一大家,這個叫趙小泉的既然說是他的七傳弟子,,又敢夫子廟立館獻唱,想來功底定然不會很弱。

    甘子義年幼聰穎,涉獵甚廣,又是生長天家,南北各種藝文即使說不上學識通博,也可稱略有心得,昆曲北方人聽來很覺得費解和難過,但若是能夠領悟其中的妙處,倒是可以與京劇同列為國粹的藝術門類。

    一念到此,他動了興致,舉步進到茶館中,方纔的一場剛剛結束,不過這個趙小泉真有獨到之處,客人無一離開,仍自三三兩兩的坐位置上,等待著他再來獻藝。

    甘子義席間落座,茶博士趕忙上前,慇勤的擦抹桌面,一邊問道:「公子,喝點什麼茶?」

    「有雀舌鷹爪嗎?」

    茶博士楞了一下:「一聽這話就知道,公子真是大大的方家。芽茶小店也有,只是……」

    甘子義仰起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只是什麼?很貴嗎?」

    「小的糊塗,小的糊塗!」茶博士笑著鞠躬行禮,這才轉身下去了。

    號稱雀舌鷹爪的芽茶也就是昨天他夢中舫艙中喝到的那一種,這種茶的喝法就是要一口飲下——所以如煙看到他能夠如此識竅,才有那樣奇怪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那個茶博士又過來了,手中提著一個大大的銅壺,壺嘴冒著熱氣,他身邊還跟著一個人,手中珍而重之的捧著一個瓷瓶,由茶博士領著,到了甘子義的桌前:「公子,這是小店掌櫃。」

    能夠夫子廟這等繁華之地開茶館的,都不是等閒之輩,『招子』雪亮,看這位年輕的公子閒閒的坐那裡,卻是淵渟嶽峙,顯見平日是高高上的那種人——御駕到了江寧城中,隨扈的大臣不知有多少,不用問,這位弄不好也是其中之一。

    「公子,小老兒侯青給您請安了。」

    「哦,侯掌櫃不用多禮。起來吧。」只是聽這位公子滿口極標準的官話,侯青就知道,自己所料無差,言辭之間加客氣了:「不敢,公子貴趾降賤地,小老兒這家小店蓬蓽生輝,小老兒給公子叩頭。」

    對方如此大禮,甘子義倒不好不應承幾句了:「起來吧。博士,把你家掌櫃的扶起來。」

    茶博士把銅壺放下,彎腰扶起了掌櫃的。老人這才問道:「沒敢請教,公子高姓?」

    「不敢,我姓甘。家行四。」

    「甘四爺。」侯青笑呵呵的躬身說道:「甘四爺第一次到小店來,就點了小店這鎮店之寶,嘿嘿!這可真是寶劍贈佳人,紅粉贈烈士了。」

    甘子義撲哧一笑:「掌櫃的,你說反了。」

    「啊?」侯青呆了一呆:「啊,是,多承四爺指點,小老兒糊塗了。小二,還不快點給四爺沏茶?」

    那個茶博士苦著臉,皺著眉,「掌櫃的,您只顧著和甘公子說話,水都涼了。」

    看他委委屈屈的樣子,甘子義不覺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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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煮開了水,沏上甘冽的芽茶,甘子義端起茶杯,一飲而:「好茶!這等上好的茶葉,老爺府中也有,奈何府中除了我之外,並無同好之人,獨酌無味,久而久之,也只好束之高閣了。」

    「甘公子喜歡,就多飲幾杯。這等雀舌鷹爪,本來就是要貨賣識家,方顯貴重,若是落到粗人手中,牛嚼牡丹,沒的糟蹋了它的靈秀之氣。」

    甘子義一愣,似乎沒有想到這個掌櫃的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笑著點點頭:「江南之地,文風浩蕩,會聚天下菁英,果然名下無虛。」

    「四爺太謬獎了,小老兒愧不敢當。」

    甘子義倒覺得這個侯青言語有趣,談吐不俗,正待和他多說幾句,台上雲板一響,台上左邊掛著的『出將』門簾挑起,一個身材中等,面容清矍的男子走了出來,身穿海清、手拿折扇,站到九龍口向下望了望,拱手作了個羅圈揖:「下趙小泉,浙江人士,落拓江湖,載酒而行。客居光陰,著實難堪,聊獻薄技,娛賓兼以自娛,只是又無弦,又無簫管,自敲著檀板,獨口清唱,客官休嫌乏味,只當我師承先輩,別創一格的吹簫吳市。」

    侯青看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台上,不敢多做打擾,告罪一聲,給茶博士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認真伺候,自己這才轉身下去了。

    趙小泉說了幾句場面話,台下也真有那慷慨的,隨手一拋,拋上來一塊銀兩,趙小泉撿起來看看,竟是五兩銀子的銀粿子,倒覺得難以承受了:「這位客官如此厚賜,教我何以為報?」

    「說什麼報不報的?」扔銀子上來的客人下面大聲呼喝,聽他說話,也是北方人:「大家都是慕名聽你唱曲的,休要白白耽誤了功夫。」

    出語很是不客氣,卻很實,趙小泉拱手答說:「見教得極是。容小老兒伺候一段,博諸公破顏一粲。」

    趙小泉為博觀者一笑,特為挑了《東郭記》中的一段來唱——這《東郭記》是一部辛辣的諷刺劇,內容取自《孟子》齊人有一妻一妾,乞飲東郭間故事,以齊人為主角,兼寫與他臭味相投的王、淳於髡等一夥無恥之徒,他們開始時墳間乞食、偷雞摸狗,後來憑借逢迎獻媚、權門行賄等卑劣手段博取榮華富貴及至做官以後,又互相傾軋,勾心鬥角,醜態百出。

    傳奇別開生面,明裡是罵那些『墦間乞余』,驕其妻妾的無恥齊人,實際上,暗中罵的是魏忠賢的閹黨乾兒,全本共計四十四出,出目全是出自《孟子》上的話,他此刻唱的一出叫《鑽穴隙》,描寫齊人偷他小姨的光景——曲目文字非常的傳神,是這樣唱的:「嫁得夫君豪壯,會溫存復情長,所恨情兒太廣,偷窺姨娘,狀台邊,枕簟上,秀簾旁。」

    「忽來天上,幸得嫦娥傍,含羞***,妖艷真無雙,有姨娘,知趣長陪講,嬌模樣,令人懷想。喜吾妻不甚防,春寒以往,夏神情爽。」

    「心兒暗傷,不奈這風魔狀!怪那兒郎,冷處來挑講,他情兒廣,令人悒怏,我時時淚幾行。」

    「想著他朝朝繡戶把人張,眉來眼去直忒忙,恨當初不共效鸞鳳,到而今可是難依傍,只落得一水銀河隔兩廂。」

    「見了俺親親姐姐日濃妝,靜夜相偎共玉床,有時攜手出蘭房,不禁冷眼生淒愴,妹自成單姐成雙。」

    「為見紅芳,俏俏輕輕過畫堂,斜凝望,那多嬌可是試蘭湯?解羅裳,金蓮倚處香飄蕩,玉體窺時室渺茫,尋方向,那門邊隱隱些兒亮,鑽他明朗,鑽他明朗。」

    明代的曲藝文字流傳極廣,不過內容大多有淫穢的內容,《東郭記》全本的文字皆是如此,要認真說起來,這一段鑽穴隙倒是其中比較潔淨的哩。饒是如此,甘子義聽來,也是食指大動,聽他唱到一個段落,立刻叫起好來:「好啊!」

    趙小泉就此打住,笑著行禮:「獻醜,獻醜。」

    方纔那個拋上銀子來的客人卻大為不喜:「你唱的依依呀呀的,俺全然聽不懂,唱一段我能聽懂的,如何?」

    趙小泉一笑:「看起來,客官不是喜歡那等『楊柳岸曉風明月』的,待我伺候一闕『逃海』。」

    這是趙小泉看此人面容粗豪,彷彿唐人傳奇中的虯髯客,觸機想起《紅拂記》中的曲文,逃海一闋蒼涼悲壯,必能夠合得此人的脾胃。當下輕咳一聲,擊板唱了起來:「一鞭殘角鬥橫斜,猛回頭壯心猶熱,帝星明復隱,王氣見還滅,漫自評鷙,打疊起經綸手霸王業。」

    「逶迤山徑墮黃葉,雁外流霜月,迢迢去路賒,地北天南,夢魂難越,無端車馬歎馳驅,從征又與家鄉別。」

    「坐談間早辨龍蛇,把袖裡乾坤做夢裡蝴蝶,狠的人海沸山裂,不禁支發,空跌雙靴,祇因為自認做豐沛豪傑,因此上小覷了韓彭功烈,我想起那李公子呵,所事撐達,與他爭甚麼鳳食鸞棲,我自向碧梧中別尋支節。」

    「搖落長途裡,西風分外冽,秦娥夢斷秦樓月,樂游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柳色年年傷別,西望長安,那裡是雲中宮闕。」

    一曲唱罷,台下自然又是彩聲如雷,響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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