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62節 戶部積弊（1） 文 / 嵩山坳

    第62節戶部積弊

    經過謝恩折一事之後，曾國藩被下旨嚴遣，雖然後只是落了個不關痛癢的降兩級使用，卻也把歐陽夫人嚇得不輕，每日裡焚香祝禱，祈求保佑丈夫平安無事，皇上能一息雷霆，信婦願一生茹素，以為虔誠云云。

    待到曾國藩從刑部獄中回家，一家人感佩天恩浩蕩之外，夫人歐陽氏也勸慰丈夫：伴君如伴虎，不如借此機會抽身隱退吧？一家人回到湖南老家，課子務農，雖然會辛苦一點，總也比現這般提心吊膽，不知道什麼時候再有事情發生不是也要好得多嗎？

    曾國藩獄中本也有若是這一次能夠平安度過，便上表請予罷斥的念頭，不過和穆彰阿做一次靜夜長歎之後，他改變了主意。一方面是因為臣子偶遭咎戾便輕卸仔肩大非人臣之道；另外一方面他也認識到，皇帝這一次的做法，不過是借自己事情剪除、割裂和前朝的關係。事情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證明了這一點：自己雖然是被降兩級使用，不還是以戶部左侍郎的身份行走於朝堂之上嗎？可以說，除了一個軍機處行走和南書房伴讀的身份之外，沒有任何的變化。

    有了這樣的認知，對於妻子的話，也只得拿朱子答曾無疑的話以為解勸：「所謂『孝悌忠信，雖只是此一事，然須見得天下義理，表裡通透，則此孝悌忠信，方是活物。如其不然，便是個死地孝悌忠信，雖能持守終身，不致失墜，亦不免但為鄉曲之常人。』」

    歐陽氏幼承庭訓，雖是女子，卻也懂得丈夫的話是什麼意思，無奈的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我如何願你為鄉曲之常人？老爺如果只知報國之日長，待親之日短，便是死守著一個孝字的表面；與忠信不相干。只為你孝，倒像是我耽誤了你報國救民的機會。」

    「我焉有此意？只為我一時疏漏，忘卻臣子本分，才使夫人日夜驚恐，倒是為夫的不是了。」

    「總算是皇上天恩浩蕩，老爺你帝眷不衰，才有今日之果。」

    「所以說啊，皇恩若此，我就加不能輕卸仔肩了。」曾國藩難得的和妻子開了幾句玩笑，終於把歐陽氏哄得展顏。

    戶部衙門大清門外，有東西通衢，東面的名為戶部街，衙門口均為西向，由北至南分別是宗人府，吏、戶、禮三部。曾國藩不作興那種吉時上任的瑣碎細節，一乘官郊抬到戶部衙門口，聽差打起轎簾，曾國藩舉步邁出，登堂入室，竟是就這般進了戶部大堂。

    堂上有幾個人正說話，為首的是剛剛升任戶部尚書的翁心存。翁心存是常熟人，字二銘，道光二年的進士，是曾國藩的老前輩，任職戶部左侍郎有年，這一次被升為戶尚，本也是為了曾國藩陞遷騰空，誰知道出了這樣一樁大事，只得以戶尚之資監管左侍郎之責。

    翁心存不是那種度支之才，於戶部差事甚是苦惱，事事皆委依部中司官書辦所言而為，算是個每月干領一千兩飯食銀子，任事不做的老學究。這一次曾國藩降兩級仍戶左行走，又到部任職，算是解救了他的苦惱，因而甚是客氣：「滌生兄大才，某久已知之，此次到任，戶部差事，全要仰仗曾兄了。」

    「哪裡，哪裡。」曾國藩自然是要客氣幾句：「銘翁太過客套了。國藩乃是帶罪之人，萬不敢於部務指手畫腳。倒是要靠銘翁指點一二呢！」

    「說到指點嘛，滌生兄，我來為你引見一個人。」翁心存微笑著吩咐聽差：「去，請福建司閻老爺到堂上來。」

    聽差領命而去，翁心存這才向曾國藩解釋：「福建司掌管著順天直隸的錢糧，部中的司官名叫閻敬銘，陝西朝邑人，後遷居山西運城，道光25年的翰林，為人雖是相貌古奇，卻是善於理財……」

    曾國藩靜靜地聽著，找個空隙插了一句：「可就是當初與信臣公一起軍機處遇上的閻敬銘嗎？」

    「正是此人。」翁心存當然知道閻敬銘和許乃釗當初曾經軍機處偶然遇上的經過。此事京中不是什麼秘密，曾國藩入值南書房，和許乃釗同帝側，這件事應該也聽他提起過。當下不再多言。

    很快的，閻敬銘到部：「給尚書大人請安。」

    「丹初啊，我來為你引見，這位是曾國藩曾大人，今後就是同僚了。要彼此多多照應。」

    閻敬銘和曾國藩見過，不過彼此不是很熟悉，當下長揖到地：「見過曾大人。」

    「不敢，不敢。」曾國藩不敢托大，不敢以其人相貌醜陋而輕視，恭恭敬敬的還禮如儀：「國藩初掌部務，還請丹初兄不吝賜教。」

    閻敬銘散館之後分發戶部主事，後又考取軍機章京。軍機章京是個非常特殊的存，既可以是一襲青衫的舉人擔當，也可以是正三品的大九卿兼任，只有一個例外便是考取了御史——這是為了保持言路的『心底無私』——便需去職，否則的話，很多都是兼職的。

    閻敬銘本來軍機章京之職做得很好，他雖然長得甚是醜陋，筆下卻相當來得，算是少數的『紅章京』之一，奈何五月間一紙硃喻，免去了他軍機章京之職。

    據說是皇帝召見軍機的時候偶然說到：「閻敬銘乃度支之才，若是長軍機章京任上，不但干擾精力，且荒廢本務。著免去其軍機章京之職，仍回戶部任主事。」

    這段話說得沒頭沒尾，眾人不免暗自思忖：閻敬銘和許乃釗軍機直廬遇上，一個被撿拔而起，常伴帝側；另外一個卻是這般遭遇，不得不慨歎人生際遇無常。有那促狹的以為閻敬銘相貌醜陋，定是當日面君的時候驚了聖駕！

    閻敬銘也很奇怪這樣的一道旨意，卻又無能打聽，只得交卸了差事，仍舊回戶部做他的主事。這一次曾國藩任戶左之職，翁心存將他二人引見一番，曾國藩又是很平易的性子，倒正好一抒胸臆了。

    曾國藩對於這等量財之務也不很熟悉，不過他懂得藏拙，又知道請教。和閻敬銘詳細的談了幾天，終於大約了瞭解了戶部的運行規則。

    戶部以省分司，不過沒有直隸，奉天兩司，而江蘇安徽兩司戶部又合而為江南司，所以戶部共有十四司。其中又有大小之別。大的『鹽漕錢關』四司分別是：掌管鹽法的山東司，管漕運的雲南司，管錢法的廣西司和管關稅的貴州司。還有便是陝西司，除了兼轄甘肅之外，還管著宗室及京文武俸祿，各衙門錢糧，各路茶引；後一個便是福建司，兼管直隸順天的錢糧。用閻敬銘的話來說，管理戶部，從這幾大司察起即可。

    看賬本就是把一本『舊存，收，開除，實』的四柱清冊拿手裡，算盤打得飛快，有錯誤立刻指出來。所以十四司的錢糧收支有幾天的功夫就看完了。

    曾國藩不大懂這方面的知識，不過他畢竟會算數，舊存、開除、實等幾項數字多少只要用筆算一下便知道虛實真假，再加上有閻敬銘一旁解釋，倒也能瞭解其中方略。

    「曾大人，今天天色已晚，不如明天再看其他？」

    曾國藩一愣，吃過中飯就到戶部坐堂，倒是不知道天色已晚了呢。抬頭看看，問道：「什麼時辰了？」

    「回大人的話，已經過了申時了。」

    「啊，那好吧。」站起身來看看堂上到處都是卷帙浩繁，堆得一塌糊塗，歉然一笑：「本官初初履任，一切都要從頭而起，倒是麻煩諸君了。」

    閻敬銘扯開醜臉淡淡一笑：「哪裡，曾大人到任以來關心部務，身體力行。我輩受小小辛苦，算得什麼？」

    話說得很客氣，聽耳中卻有疏遠之感，曾國藩心中一動：「閻兄退值之後可有什麼去處嗎？」

    「沒有。」

    「那，國藩冒昧相邀，請閻兄到寒舍小坐，如何？」

    「呃……」閻敬銘相貌生來醜陋，『以貌取人』從來為讀書人不恥，卻也不過是口頭說說，自古以來便是清秀俊逸之人容易為人親近，像他這樣的容貌，倒也不敢全怪他人無禮。即使偶有同僚小坐片刻，詩文會友之事，也輕易不肯應約。這一次聽對方主動邀約，有心拒絕，對方是本部侍郎，又是頂頭上司，倒不好艱峻了：「多承曾大人美意，學生一定到府拜望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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