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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61節 恩出格外 文 / 嵩山坳

    第61節恩出格外

    刑部大獄,這裡可算是天下第一號黑暗之地,便是唐宗宋祖那樣的英主也難以釐清這裡的弊政,到了明朝末年,閹黨專政,越發暗無天日。清兵入關,一仍其舊,提牢司的劊子手總共有八個人,故老相傳的一門開刀的手藝,從來都是世襲,不肯落於外人之手。

    今天的這一次大差事是三法司眾位堂官親自監刑,提牢司的主事夏有權也早就和差役打好了招呼:「這一次千萬不能出半點差錯,總之要拿出看家的本領,待差事伺候完了,我請大家大酒缸喝酒!」

    劊子手沒有不好喝酒的,又有主事應承,自然歡暢,只是身為上官,居然只是請大家大酒缸喝酒,未免寒酸了一點,七嘴八舌嘈雜不休之下,弄得夏有權煩了,改為『請大家到砂鍋居吃白肉。』這才算順了眾人之願。

    趙光繼本而至,夏有權趕忙迎了上來,就地請安:「趙老爺,夏有權給您請安了!」

    「夏老爺辛苦了。各位弟兄辛苦了。」趙光左右打量一番,刑部提牢廳旁邊有一坐小小的院落,大門緊閉——這扇門輕易是不開的,每一次開啟,必有棺材進出,不過今天,門微微開啟,可以看見門後的院落中豎立著一根八尺多高的立柱,上面有鐵環相系,立柱的後面,有一方絞盤。

    「哪裡,哪裡。這都是我等粗人應職責。」夏有權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諂媚的一笑:「您看見了?弟兄們都準備好了,就等著伺候了。」

    「胡說什麼?該等人犯不過是鄉愚無知之輩,也用得著』伺候『二字嗎?我看你真是越當官越回去了。」身後突然傳來阿勒精阿的大嗓門,他的說話甚是粗鄙,不過彼此官職差的太遠,夏有權心中不滿,卻也不敢多說什麼。

    「夏老爺,幾位大人都到了,這就來吧。」

    「喳!」夏有權答應一聲,帶著手下那些司官和差役轉身向後,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聽見裡面傳來腳步聲響,其中還夾雜著孩子的哭鬧之聲。

    不一會兒的功夫,提牢司的差役先帶出幾個人來,場的人都認識,正是洪秀全,韋昌輝,肖朝貴,馮雲山,楊秀清,蒙上天等人。幾個人大約是刑部大獄中久不見天日之故,多日來竟然比早先白了很多,只不過一個個手銬腳鐐加身,精神萎靡得很。被帶出院落,眼見對面一群人紅頂花翎,仙鶴補褂,全副公服出臨。

    見此場景,幾個人表情全不相同:洪秀全和韋昌輝、蒙上天一見,便有些支持不住,額上冒的汗如黃豆般大;倒是肖朝貴,雙目如火,緊咬牙關,馮雲山和楊秀清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神中的驚恐和畏懼——他們以為這一次是要將他們明正典刑了!

    接下來走出甬道的便是這幾個人的家人,眼看著年邁的父母,稚齡嬌兒也被如狼似虎的差役帶出來,彼此血親骨肉這樣的地方見面,洪秀全第一個失聲痛哭起來:「阿爹,阿娘,孩兒不孝……孩兒不孝啊!阿爹,阿娘啊!」

    一時間刑部提牢司的院落中孩子哭鬧,大人哀鳴,老者飲泣之聲響成一片,嘈嘈雜雜讓人不忍卒聞。夏有權提牢司見此場景見得多了,絲毫不以為意,瞥見幾位老大人面帶不愉之色,趕忙使了個眼色,差役從地上隨手拉起一個老者,橫拖豎拽著進了旁邊的大門,又有人將洪秀全等人也帶入院落,眼看著把老人捆綁立柱上,絞盤放下一條麻繩,繞過老者頸項,又把一端系回到絞盤的,劊子手手扶絞盤,只等堂官宣讀旨意,就立刻收緊。

    肖朝貴哀嚎一聲,撲到地,便是有四五個差役束縛,卻也有要為之掙脫的跡象:「爹,爹啊!阿爹啊!是孩兒害了您啊,爹啊!」

    這時候洪秀全等人也明白了,今天看起來是要處置自己的家人了。看這樣子,竟似是絞刑?眾人同時放聲大哭,哭聲中勉力向著近咫尺同樣哭聲震天的家人撲去,竟似是要這後的機會借自己的力量挽救一番似的。

    只有一個馮雲山,面無血色,雪白整齊的牙齒將下唇都咬破了,猛的一晃腦袋,大聲呼喝:「我不服!便是我等有罪,斧鉞加身也無怨言,又與妻孥子女,年邁雙親何干?我不服!」

    「呸!」趙光上前半步,大聲斥道:「馮雲山,爾等犯下的乃是十惡之首的大逆之罪,便是將你等的家人綁至法場,凌遲而死也不為屈枉。今日皇上有命,著改為絞立決,已是天恩浩蕩,你若是稍有天良,此刻就該伏地請罪謝恩方是。尚敢口出不遜,對皇上、朝廷不敬,於事無補之外,是平添你的罪衍!」

    一番話將馮雲山駁得張口結舌,頹然跪倒地,大顆大顆的淚珠滑落,低聲飲泣不止。

    這邊,趙光展開駕帖,當眾誦讀:「查!廣西金田縣被革生員洪秀全,暗柔詭譎,陰聚黨羽,於桂省境內成立名為『拜上帝會』之邪教,並親自書寫大逆之文字,其意甚不可問。……一體捕獲,洪秀全等於所犯之情狀皆供認不諱,實為駭人聽聞已極。經三法司會同審理此案,以為實為我大清開國以來第一謀逆大案。擬定……」

    趙光停頓了一下,提高了聲調,將後的處置宣讀:「……洪秀全,楊秀清,韋昌輝,肖朝貴,馮雲山,蒙上天等人犯,以謀大逆罪,處以凌遲之刑!其家人本當依例辦理,朕念其或為年老體衰,或為稚齡幼童,加恩改為於獄中絞立決。著以上該犯臨場觀刑,以追悔過往之罪衍。欽此!」

    「不!」韋昌輝慘叫一聲,趴地上大聲呼號:「求求您,大人,求求您,昌輝來生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的大恩,只求您上奏皇上,饒過老父,饒過家人,求求您……」

    他滿口南音,場的幾個人只看見他伏地痛哭,卻完全聽不懂他說什麼,不過也大約猜出一些。趙光冷冷的一擺手:「行刑吧!」

    眾人的呼號聲中,劊子手手中的絞盤緩緩轉動,被綁縛立柱上的老人臉色瞬間變成青紫色,一雙腳院落的沙地上拚命的蹬踏,眼睛上翻,舌頭吐出多長,絞盤卻仍然用力收緊!

    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父親即將被絞死面前,肖朝貴怒吼一聲,一口血噴湧而出,人也立刻倒地昏厥了過去。

    眼看著肖老丈斃命就頃刻間,從院門口大步跑進一個人來,看服飾是宮中的內侍,高呼了一聲:「且慢動手,有旨意!」

    這時候突然而至的旨意,讓一眾人犯同時大為慌亂,心中卻又隱隱泛起一線希望:不會是有恩旨到了吧?不但是他們,十三位堂官也是相顧愕然,不敢再繼續行刑,鬆開絞盤,跪倒地接旨:「察,廣西金田縣被革生員洪秀全謀大逆一事,事體清楚,證據確鑿,刑部擬定誅其九族之懲戒甚合體制律例。然夤夜細思,洪秀全等身犯不赦之罪,其父母本為無知鄉愚,其子方稚齡,以酷法相加,朕心時有悲憫之意。著旨到之時,免其親屬,宗族之絞立決刑法,改判充軍寧古塔,與披甲人為奴,遇赦不赦。欽此!」

    「臣等領旨!」內侍宣讀完緊急攜來的詔書,眾人胡亂的爬起身來,一個個面面相覷,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不過旨意交代得清楚,只得暫時停止用刑,將一干人犯臨時押回大牢,交代差役認真看管。

    眾人死中得活,自然又是一番激動呼號,只是倒霉了一個肖老丈,平白受了一番絞殺之苦。還是靠差役將其抬回到牢中,方才緩醒過來。

    眾人回到刑部大堂,聽差取來手巾把給各位老爺擦汗,座位上坐定,趙光霍的昂然而起:「不行,這得爭!」

    「趙老爺,你想爭什麼?」

    「皇上這般朝令夕改,我等身為臣下的,便不應該爭嗎?」趙光真的有點動了肝火了:「朝廷設律法,本就是為懲惡除奸以揚善之用,若是一再以君上喜好為攸關,又要我等刑臣何用?我要進園子請起!」

    「蓉舫……」周祖培叫著他的字,搖頭一笑:「皇上這般旨意,本也是聖明仁厚之君之所為。你便是請起了,又將如何?難道還能讓皇上重下旨嗎?再一說,蓉舫,你這般怒滿胸臆,奏對之時若是言語衝撞,又怎麼得了?」

    「怎麼,你認為朕是那種聽不得臣下意見的昏君嗎?」一句話說完,年輕的皇帝邁步走進了刑部大堂。

    他是一身便裝而來,頭上戴著三塊瓦的小帽,身上穿著紫色寧綢的夾袍,外面披了一件斗篷。跟身邊的只有內侍六福和御前侍衛統領西淩阿,這一會兒的功夫,刑部大堂中跪倒了一大片,口中呼喝不止:「臣,恭請聖安!」

    皇帝的臉上帶著一抹微笑,看得出來心情不錯:「朕安,都起來吧。」

    「是!」一片衣袂飄風之聲響過,眾人紛紛站了起來,請皇帝中間的一把椅子上落座,大家雁翅型排開:「花沙鈉,朕知道你想說什麼。其實,這一次算不上是朕微服而來,西淩阿已經命乾清門侍衛遙相扈從了。」

    「臣不敢君前嘵嘵不息,只是皇上身居天下至重,當以敬身為念。」

    「朕這一次來,不是聽你勸諫的。」皇帝沒有理花沙鈉的話,逕直回頭看著趙光:「趙光?」

    「臣!」

    「你剛才說,你要請起,有話對朕說?現我這裡,你有什麼話,說吧?」

    「回皇上話,大清律例記得清楚明白。謀大逆為十惡之首,不分主從,皆當凌遲處死。犯婦及家屬,也當遵例辦理。今日皇上准洪犯及其黨羽家屬於刑部大獄中行絞立決之刑,免其明正典刑之辱,已經是法外開恩,萬不能再有恩旨。否則,天下人會如何看待?若是連謀大逆之罪都不會罪及妻兒的話,則莠民心中又有何懼?」

    「照你這樣說來的話,若是罪及妻兒,莠民就心有畏懼了?」

    「臣不敢這樣說。只是律例之設,本就是為使小民心中敬畏,若失卻這一節,便如同皇上前日圓明園中訓誡之言:『這煌煌法理,條條律例,也便毋庸存留於世了』一般了!」

    「大、膽!」皇帝語速非常緩慢的吐出兩個字。以周祖培為首的一干人等趕忙趙光身後跪了下來:「皇上請息怒!趙侍郎語帶魯莽,組培身為本部堂官,有疏於管教之罪,請皇上責罰。只是,念他也是為護持朝廷法度,請皇上默察其心,便恕其愚直吧?」

    皇帝連眼角都沒有向其他人掃一下,只是瞪著跪前面的趙光:「趙光,若是按你所說,朕要使人畏懼朝廷律法,便應該將七十老翁,六齡稚童隨同乃子乃父綁至刑場,以凌遲之刑相加。到時候他們就會害怕了?那麼你有沒有想過,天下人會以何等眼光視朕?這等作為,便是桀紂也未曾與聞吧?難道你要天下人認為,朕是一個比這兩個我中華歷史中殘暴的君王加狠毒,加暴戾的君主,才算是到了你『維持朝廷法度』的忠臣本色嗎?」

    趙光只覺得後背汗出如漿,把個涼帽的邊沿都浸濕了。聽著皇帝口中這句句誅心之語,加是叩頭如搗蒜:「臣怎麼敢這樣想?臣怎麼能這樣想?」

    「爾等都是朝廷重臣,身兼刑名之責,雖往來所見皆是身犯律條之人,卻也總不要忘記心中所學,皆是聖人教化,仁恕之道。便說那洪秀全吧。自己身犯律法,便是鬧市街頭受人人唾罵也是應有之報,若是不辨良莠,將其家人一體處決,雖是律法有說,朕……」

    皇帝停頓下來,揮手示意眾人站起,他說:「朕遍閱史書,當知『朝令夕改』四字實為臨朝大忌,趙侍郎責以大義,即便是朕又何敢聲辯?」

    「皇上言重了,臣等萬萬不敢當!」

    「你當得起。」他苦笑了一下,語氣慢吞吞的,繼續著剛才沒有說完的話題:「只是啊,朕心中實有不忍之意。你們想一想,一個六齡稚童,正是父母身前繞膝歡笑的年歲,只為其父所犯罪衍,便要這刑部大牢中被絞殺而死?」

    「皇上所言甚是,臣等自當心存仁恕之道,上體天心,下安黎庶。想來便是洪秀全等,也當感恩戴德於地下。」

    「這且不去說他。既然已經下了恩旨,就萬無重下旨處死的道理。這件事就到這裡吧,今後毋庸再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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