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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213 懷揣珠玉,卻乞食於街 文 / 傅戍己

    第213懷揣珠玉,卻乞食於街

    袁紹即將跨馬離去時,突然想起一事。

    懊惱的拍下額頭,袁紹喚親信抱來數卷書簡,向劉杲說道:「穎川荀爽讀伯興所注《大學》後,歎為天人之作,感慨不已。」

    「荀公這幾年閉門註解五經,書文初成,還未曾示人。初讀伯興之《大學章句注》,荀公立刻將所注《禮記》一文中的有關《大學》註釋竹簡,盡數毀去,並言伯興此文一出,《大學》不必再有他注。」

    「荀公曾欲去邯鄲,與伯興共論《禮》學精要,車駕未過大河,忽聞伯興已提馬至并州,竟不能相逢,真是遺憾。」

    「這數卷書簡,乃是荀公所注之《禮》。吾少年之際,喜愛交遊,荀公亦有耳聞。前些時日,荀公兩侄,荀悅、荀?,欲借吾之手,將荀公大作遞給伯興,請伯興勘定,荀公多年所悟義理,得《禮》真正精華有幾分。」

    荀爽毀自己所作書簡,這是自以為見識不足,文章不能與劉杲並存。以荀爽如今的名聲,這種行為,可以說足以驚動四方名士。

    漢世間的《大學》一文,與後世市面上常見《大學》差別很大。不說差別萬千的義理註釋,單說後世市面所謂古籍《大學》,大多是趙宋年間產品,其原文語句次序,都與漢世年間的《大學》不同。

    若是漢世尋常人,初讀劉杲盜竄朱熹的《大學章句注》,怕是高呼劉杲無有半點學識,連《大學》正文語句次序都弄的亂七八糟,怎能註釋出《大學》義理?

    也只有類如荀爽、鄭玄,這等飽學名儒,才能窺視出《大學章句注》內含無數義理補充,才能讀出《大學章句注》真正的精華所在,才能觀摩出那自成一系,圓潤無疏之理論。

    儒家數千年發展中,被切切實實尊為「子」的,只有三人:孔丘之孔子、孟軻之孟子,以及朱熹之朱子。

    孔子削簡作《春秋》,一改三代之常俗。自漢武獨尊儒術後,孔子便被當作儒家之首,君子之典範。

    而後大唐崩潰,武夫當國,五代迭起,久亂不平。後周皇帝郭威,恨武將執政,屢以殺伐定國策,遂拔高孔子之地位,將孔子捧至人間皇帝之上,勒令凡其後嗣必拜孔子,以此倡導文事。郭威之後,柴榮、乃至趙匡胤,都繼承這道法則。自此,孔子位於人君之上,凡帝王必祀拜之。

    孟子之志,訴孔子之道也。自漢武帝獨尊儒術後,數百年內,孟軻地位並不高,更難以和孔子相提並論。趙宋之時,兩程與朱熹等人,以改革文化為言,大肆拔高孟軻地位,自此之後,孔孟方被並稱,一為聖人,一為亞聖。

    孔孟之後,歷代儒家高人無數,但能與孔孟稍稍並列的,只有朱熹一人。

    朱熹一生作文無數,義理註釋萬千,然最重視的便是這一篇《大學章句注》。至朱熹臨死前,還在點點完善《大學章句注》,使之完美無缺,不留下絲毫疏忽。後世經學家,如是評價:朱熹之本意,盡在《大學》一文也!

    稍稍瞭解一番《大學章句注》,再曉得漢世經學如今正處在「古文、今文」大變革期間,才能理解劉杲盜用朱熹的《大學章句注》,究竟有多大份量。劉杲這行為,並不亞於在鐵器時代,卻祭出ak系列槍支。

    是以雖然劉杲所書的《大學》與漢世流傳的《大學》,章句段落次序不同,但是類如荀爽、鄭玄之徒,初窺全文,便能察覺這一篇《大學章句注》,自成一家之理,內涵圓潤大道,視野之寬闊,遠非如今經學所能相比。

    也是劉杲幸運,祭出此文時,鄭玄正好在場。不然那些俗儒學子,只怕會糾結於劉杲註釋《大學》,卻將《大學》章句次序顛倒,以為劉杲無有半點才學。

    吾惜之為珍寶,汝棄之為草芥,亦是此理。

    雖然荀爽這等名士,不能一眼觀盡《大學章句注》內在所有精華,但是行家眼裡,窺一斑而知全豹。荀爽稍稍讀通《大學章句注》,便把劉杲列為可與他並起並坐之人,是可共論大道之友,而非區區一後輩。

    而且漢世之間,士族最重視的便是學問傳承。

    譬如眼前的袁紹。

    漢世末,京氏易大興,而費氏易好似民間學派,不能登堂言之。

    袁家四世三公之根基,便是因為他們家傳京氏易經,為易經經學之支柱。

    歷史上,自袁隗、袁術、袁紹相繼敗亡後,京氏易經陡然轉衰,隨後費氏易逐漸代替京氏易地位,成為易經主流。直至趙宋年間,因華山陳摶一脈,像數派京氏易經,才逐漸恢復少許地位,走入人們視野。

    袁氏衰敗,京氏易亦衰落。

    京氏易敗落,袁氏亦不再有能人也!

    一門之興衰,影響一種文化流派之興衰,由此可見袁氏在經學上之地位,亦可以略略窺視出,士族如何重視家傳文化、壟斷文化,藏之如密寶,視之為根基,遠甚於後世大公司壟斷工藝技術。

    這點上,漢世與後世,千差萬別。

    然而靈魂自後世穿來的劉杲,對漢世經學文化重要性,並無直觀印象。劉杲只是大略模糊知道,朱熹這篇《大學章句注》,讓他有些裝逼資本,但卻不知道這個資本是一千萬,還是兩萬億。

    畢竟後世時,連《易經》都已被學術界定性為:其延伸出各種思想、哲學,值得重視,至於《易經》原文,毫無半點價值。

    這好比言谷米可食,產谷米的稻苗卻可以不必存在,當真是個冷笑話。不過後世經學早已沒落,為尋求出路,各個學者大顯神通,討口飯吃,也能夠理解。

    自易經原文毫無半點價值的後世而來的劉杲,又怎會瞭解到經學在漢世的重要性?

    可以說,當此之時,劉杲西破韓遂,收編白波所賺取的名望,尚不及一篇《大學章句注》一成。

    華歆昔日曾建議劉杲,在并州籌建經學堂,以此來捕獲各路豪傑謀士。然而當時劉杲不知華歆深意,又自以為所謂學識不過是盜用後人而言,根本難以與當世人交流,是以此事竟不了了之。

    懷揣珠玉,卻衣衫襤褸,乞食於街。

    這便是劉杲不曾真正瞭解自己優勢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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