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030 張梁眼中的張角 文 / 傅戍己
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張角,張梁一向這麼認為。
在張梁的認識中,張角在光和七年{即:中平元年,西元184}之前,是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會有一天走上謀逆之途的。
昔日黨錮之難時,黨人雖在朝野上一敗塗地,但是因為黨人大多出自於名家大族,在民間根基極厚,是以黨人在民間得以大獲全勝,乃至百姓萬民爭相效慕黨人風節。宦官大多出於寒門,在宮內雖能獲得皇帝親信,或至橫行雒陽。但是一出司隸,宦官權勢大減,甚至在這個重孝甚於已命的年代,這些宦官竟然還保不住自己祖宗老墳!由此,宦官在民間的勢力,可想而知。
黨人臨難之時,雖有朝廷刀兵恐懼,民眾還是從心底上,支持黨人一切剛烈之行為。張角也不例外。
當年張角心懷壯志,以近而立之年,周遊大漢河北諸郡。張角行至幽並,見邊疆困乏朝野不樂聞,官員橫征朝野不罷斥,心下常懷切憂。黨錮之起,張角也屢屢欲自比黨人而赴難郡縣,只是張角家薄名淺,不足為郡縣列為黨人,這可謂是張角前半生一大恨事。
張角以不得入黨人之列為恥,遂發憤讀書。忽一日,張角夜宿山下,偶得一夢,夢中但見五彩神光、眾生樂土,萬民安樂。天明之後,張角登山逢一老者,自稱南華,傳張角三卷《太平清領書綱要》,因《綱要》自帶老者之註解,故更名為《太平經》。張角因夢而怪此書,遂依據老者註解,仔細鑽研起百多卷《太平清領書》。《太平清領書》這部集儒家、陰陽家、神仙家為一體的鴻篇巨著,便是僅留在後世的諸卷,劉杲讀後尚為之頷首,何況於一千八百多年之前,出身於貧寒之家的張角?
張角參比現實,選取比較能行的經世濟民之術,合載一冊,名曰《太平要術》,言此冊所載皆為《太平清領書》之精華所在,《太平要術》乃可為此百卷鴻篇巨著的綱領。由是,張角自創太平道,周遊天下,濟世傳道,以期天下太平萬世。
雖然後世道教,多受太平道之影響,但就張角所創的太平道而言,太平道的宗旨更傾向於當時的儒家{非後世儒家,亦非先秦儒家}。儒自春秋至此時,尚有兩意:
一、凡有道術者,皆可稱儒。這卻是孝武皇帝尊崇儒家後果,無論是否都要往儒家上靠攏。便如後世共和、和諧年間,諸政要無論本心信否,張口論政,必言馬列毛鄧一般。
二、儒,術士之稱。春秋戰國,王學頹廢後,諸子私家學興起。當此時,但凡諸子,皆稱術士,這個術士,與後世所言的「術士」意義更是大不相同。後世的術士多指方術、星相等不入流的學者。當然,這都是儒家在自我昇華後,摒棄其他眾末流而專用儒術之後之事。就漢初而言,術士、儒士幾乎同意,如同後世和諧年間的「專家」「學者」區別。當然,在東漢末年這時,儒士和術士兩者已經開始緩緩割裂。
張角傳太平道時,更多的是學習先秦諸大家周遊列國,開闊眼界,與諸名家相論,繼而開宗立業。當然,張角這個時候可沒有什麼宗教概念,他學習對象是孔子、墨子那樣一代宗師。
東漢時,若馬融等名儒之家,門生過萬尋常事,而郡縣之下小名之士,也各有門生若干,這已經是當時風氣。張角廣收門徒也是受此風氣影響。張角在黨錮之難後,應時而起,心中所念,便是教化萬民,使之皆如黨人之剛烈,不屈宦官之害,從而扭轉東漢百餘年宦官、外戚相繼為政的局面。
當然,張角這種群眾路線也是非常成功的。十餘年間,張角從一個默默無聞的清寒之士,至光和初年,張角之名已入朝廷三公之眼。由此,可想而知。
而且在民間,張角也是非常成功。《後漢書?皇甫嵩朱?列傳》所言黃巾起事時,八州齊動,司隸、荊、揚、並、冀、幽、徐、青、益,各有黃巾縱橫更是當時不爭事實。由此,可想張角在小民之間的巨大聲望。
也是因為張角所傳太平道,多暗合儒家之意,便是所言鬼神,也不過是東漢流行的讖{chen}緯、敬鬼神而遠之等觀念的一種延伸。也是因此,在光和七年之前,各州郡縣太守也大多禮敬太平道,甚至還褒獎張角的教化之功。
張角傳道時,順應民意,多助貧困,又敬傳黨人風烈,又接援宦官,欲自下而上,重建漢帝國。張梁深知,張角渴望的是大漢中興名臣,而不是覆滅大漢,不然其《太平要術》裡也不會明確的以「君明臣良民順」「天下太平」為太平道綱領。
然而,光和七年卻突然風氣大作。先是濟南唐周告發,而後何進率軍飛速剿滅馬元義。對於張角來說,這一切變化的未免太過迅速。張角憂懼之下,恐再現當年黨錮之局。張角不願學習張儉那般逃亡天下,連累無數無辜,也不願束手就擒,再漲外戚權勢。因此張角內心一發狠,索性倉促起兵入雒,誅盡外戚、宦官。
張角本來還想到利用黨人攫取名望,只是朝廷能人豈無遠視之謀?朝廷諸公當即宣佈解除天下黨錮,選取黨人賢才,以黨人來對付張角。這種二虎相爭之計,初始也頗如宦官、外戚兩者所願,於是遂行。
果然,黨錮一解,諸復出黨人憑借巨大威望,在各地都鎮伏一方百姓,繼而擾亂張角起事根基所在,一舉扭轉朝廷在人力上劣勢。張角舉兵後,見到朝廷諸多舉動,心下雖是後悔萬般,卻是為時已晚。
張角身體素來強健,但自從聽到朝廷把自己歸為反賊之列時,心火攻肺,繼而又冒雨傳檄各方入雒靖君側,因此染上小病。但是因為張角當時,又氣又怒,以致病駑入心,身體急速下滑。如今身在廣宗城數月,雖然已經調養好大半,乃至氣色如常,但是張角親近之人,早已知道張角身軀其實已被疾病掏空,甚至不得不提前召張梁入城,主持大局,以防不測。
昔日王莽亂世時,赤眉軍初始以仁義頗得民心,一朝落敗,眾渠帥皆為光武帝課以大罪,繼而以各種理由誅殺殆盡。張角起事之後,便已存殺身求仁之念,不勝即死,別無旁路。
張角雖知,昔日郡守多與其相善,但那是因為自己當時擁有巨大聲望,和能安撫郡縣萬民。自今如今起事,若是看不到光明前途,豪門世家、郡縣長官是絕不會向張角旗下的太平道俯首的。張角本期翼雒京黨人能和自己共迫宦官、外戚,從而自野入朝,不料張角這一般打算,最後發現這只是自己妄想而已。
現實中巨大的落差,使張角陷入駑惑之中。隨著聲勢浩大的黃巾起事,被官兵一點點鎮壓下去,深信讖緯之術的眾黃巾高層,都漸漸懷疑是不是如今大漢氣數尚未凋謝,水德尚不能轉換。張角也被周圍將領這種思維深深壓抑,不能直言心聲。
但是,張梁知道,自從波才在長社大敗後,張角就在籌劃另一計劃。但是這個計劃的具體內容,張梁卻是不知,唯一可揣摩的是,張角大概想保存住黃巾最後的元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