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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006 夜戰(下) 文 / 傅戍己

    這些數月前還是農民的青壯,都是因義而起,烏合雲集,根本不知軍紀為何,在圍困之時,不知戰略後退而是與敵殊死決戰。激戰的劉杲暗自罵娘:「這些人和後世新兵蛋子,一樣傻冒!」

    不過惱怒之餘,劉杲心頭一時有點暖哄哄的,用後一句話怎麼說來著:「這群莽撞、容易衝動的笨蛋吶……不過我喜歡。」軍旅中經過鮮血考驗的人,雖然逾越理智,但是也最容易被單純的熱血感動。一時間,劉杲有點把這群人當作自己袍澤,而不是可被利用的人型數據。

    感動與理智無關。劉杲不會因為感動就去犯傻。

    當熱血的同伴發揮最後的餘熱時,劉杲卻隱身於他們之間,充當暗幕下的黑手。前來的六七騎被斬殺半數,劉杲趁機奪回一匹馬後,翻身上馬,隨手攔腰挎起一人,猛夾馬腹,向城門死命奔去。當然同時還留下一句似乎多餘的話:「奪馬!能走幾人是幾人。」

    與此同時,張阿牛也冒死搶來一匹戰馬,大腦一片空白的張阿牛下意識聽取劉杲的喊話,翻身上馬,學習劉杲撈起一人。就在這時,另一隊騎兵衝擊過來,劉杲知道背負雙人的戰馬的劣勢,用盡力氣向這隊騎士之首甩出長刀。同時劉杲心中已下決定,待騎兵追至五米內,就立刻捨棄馬背之人。

    「司馬!」「司馬大人」……

    劉杲空餘間向後瞟一眼,自己用盡力氣甩出的長刀竟然準確扎透那名為首的騎士。聽到「司馬」稱呼,劉杲心思:「司馬,這可是條大魚。不過可別是三國時期知名武將,這樣的蝴蝶效應,我現在還玩不起。」

    因為這位不知名的司馬,官兵的攻勢被打亂。稍微清醒點的張阿牛一行,大都拚命的向廣宗城跑去。奔到廣宗城下後,追來的官兵被如期而至的黃巾弓弩手射回,官兵似乎也不願在夜間進行一場城下圍殲戰,於是也開始撤退。

    「安全了!」劉杲長吐一口氣。他有多長時間沒有經歷過這麼緊張的戰鬥了?若不是因為這具軀體特別強悍,他恐怕早已經脫力。

    劉杲環視週遭,衝入射程區的,算上他僅僅只有六人。張阿牛一行總共是十九人,走了一個丁涎,加入一個劉杲。十九人在潛行最後關頭一絲失敗,就折戟三分之二,冷兵器時代戰爭果然比現代戰爭更殘酷更血腥。

    城上緩緩垂下吊籃。

    看著渾身鮮血,麻木面孔的五人,劉杲心中湧出一絲內疚,小聲道:「這次,對不住你們!」

    張阿牛舉起顫抖的雙手,沉沉的拍在劉杲肩頭:「我自縣裡招募來來百餘口,前幾天被官兵一場沖潰,逃出只有七八人。亂世ど,就這麼回事!」

    「這裡,有大賢良師!這裡將是天下太平的——!」張阿牛聲音逐漸高揚,喚回幾位浴血而戰的同伴精神。

    劉杲不禁皺了皺眉頭。作為後世中國人,相來對西歐和中東那些曾經狂熱的宗教戰爭本能的反感。劉杲不希望,這裡的太平道也一如那些狂熱信徒。

    登上吊籃,劉杲簡單包紮手臂上的傷口後,望著遠處搖曳的星星點火,就是在那裡,一場小型的戰役最起碼倒下數十人。劉杲心中一陣寂寥和迷茫。

    「我若是再起兵戈,又會有多少人死去?不。比起三國後期征伐和晉時元嘉之亂,我無愧於歷史之仁義。我不應該懷疑自己。」劉杲默默握緊拳頭。

    登上城樓,上交兵器後,劉杲首先道:「我是東郡卜己大帥所遣信使,有重要軍情稟報大賢良師。隨同我這幾位兄弟,都是心懷熱血,赤膽忠心,勇義無雙,信奉大賢良師之義,前來歸附大賢良師的。若不是有他們拚死相助,我根本不能入城。」劉杲一席話,先將各自身份定位,以便自己順利謀劃。

    劉杲又向張阿牛道:「我非南陽張曼成大帥信使,而是東郡卜方大帥信使。斥候信使之責,貴在嚴密有度,剛才在城外有所隱晦,不得不為,還望見諒。」這卻是劉杲在黃巾眾前作秀。什麼南陽還是東郡,都是在他入城前都盤算過的,這樣看起來,似乎更能讓人相信些。

    張阿牛稍微一怔,道:「無妨。南陽郡也好,東郡也好,都是一樣。」

    北城門侯拉住劉杲,問道:「外面戰事如何?」

    劉杲以為這人在盤查自己,但他哪裡知道黃巾諸部戰況如何,從廣平到曲周這一路又不代表大漢天下狀況。不過還好有後世的陳壽、范曄、裴松之三位同志都零星的記載些黃巾戰事。劉杲記得河南在初期有一場比較出名的長社之戰。只是長社之戰是發生在四月還是五月呢?不過不管怎麼說,此時黃巾眾在河南之地盡佔上風,司隸之南,荊州、豫州之北部漢庭局勢糜爛卻是切實的。若不是劉杲熟悉歷史,怎麼也不敢相信,此時佔盡上風,幾乎讓雒京官員曾考慮遷都的黃巾賊寇,會在以後短短幾月內被徹底瓦解,不復為患。

    內心幾度考慮下,劉杲道:「前幾日,波才大帥在穎川長社擊敗漢左、右中郎將皇甫嵩、朱?,大破官軍,南陽張曼成大帥攻據宛城。」

    劉杲正準備詳說,北城門候已經大聲宣揚:「河南信使傳來消息:波才將軍在穎川長社大破官兵左、右中郎將,神上使張將軍攻據宛城。大軍向雒陽推進。」層層傳遞下去,很快半夜驚醒的各部黃巾眾都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自從倉促起事以來,盧植連戰連勝,黃巾眾人已經太久沒有過歡呼了。若不是張角威望高,以廣宗城內低靡的士氣,不定已有人叛變。

    當黃巾開始爆發歡呼時,劉杲就知道為何稱門侯不先確定自己身份,就開始詢問自己情況,也不怕自己是敵人派來的間諜。原來,城門侯這人需要的是鼓舞士氣的借口,而不是自己所謂的消息。城門是想通過劉杲來鼓舞士氣,以便應對官兵接下來的圍攻。

    歷朝恆因弱滅,獨漢以強亡。

    四百年大一統的大漢,自經武帝拓邊後,大漢威武武功早已深入人心。後世共和末,人們念叨起陳湯那句:「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總是感覺到一陣熱血澎湃,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共和之前百年恥辱,以及共和末中國依然處於兩千年橫向地位低潮期而已。但對於此時大漢而言,陳湯這句話和傅介子所言:「漢兵方至,無敢動,動,滅國矣!」蘇武所言「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懸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一般,只是在陳述一個簡單事實而已。漢末,雖國勢衰退,但此刻明士傑才,都知漢之所患,在內而不在外。

    後世歷史穿越小說裡,來到大漢末,自己視鮮卑、北胡為大患也就罷了,但是竟然三言兩語讓此時代的傑出人才都相信大漢大患在鮮卑而不在內,這就好比在後世和諧年間,一個人努力向國民推銷,中國最大對手不是美、日、俄乃至西歐、印度,而是百年後即將統治世界的老撾或者馬爾代夫、湯加之類,任憑他說的再合情合理,後世那些高官也不會信吧?此乃外話,暫且不提。

    雖今日為漢之衰世,各地盜賊或許會輕視郡國兵,但絕對不會輕視大漢精銳-職業兵士,黃巾亦然。

    黃巾起,張角雖自稱大將軍,連下諸縣,然亦不敢輕視大漢精銳。大漢精銳,京師虎繼、羽林衛、次之為并州兒郎、幽州輕騎。縣城少量的郡國兵根本不代表漢軍真正實力。盧植和烏桓中郎將帥千人左右精銳,以郡國兵為輔,組建三萬軍伍後,就連續擊敗張角數十萬流民流兵,由不得這些昨日還是田間兒郎的青壯對漢軍恐懼。今日聽到波才在長社大破左中郎將皇甫嵩、右中郎將朱?,那可是貨真價實,自京師而出的羽林軍、北軍五校、三河騎士,這可是當代大漢最精銳軍伍,若是黃巾能敗他們,雒京還會遠麼?

    「誅逆賊,斥閹豎,靖君側。

    君明臣良萬民安,天下太平治世時。

    今日為家死,功及後五代。

    ……」

    不知什麼時候起,城牆上隱隱約約響起沉重的低音軍歌。「嗯,這就是歷史上那個黃巾麼?」劉杲瞇起雙眼,望著藏匿在燈火之間的一個個模糊面龐。

    「『誅逆賊,斥閹豎,靖君側。』?歷史上不是說黃巾是舉著『蒼天已死,黃天當立』而起麼?」劉杲不禁疑惑著。

    寂寥的黑衣的,黃巾的「軍歌」在繼續。

    「……天無災炎兮,地無蝗;官無貪佞兮,民無賦;天下天平兮,國無戰!」

    遙遠的歌聲在黑夜越傳越遠。

    城外官兵大營處,半夜驚醒的盧植聽到遙遠傳來依稀模糊的軍聲,面色沉慍,最後長長歎一口氣:「中官誤國啊,中官誤國!」

    大帳內,烏桓中郎將宗員聽到剛才非但沒有圍殲敵寇,反而折傷七八騎,最令他氣憤的是,其中還有一人是他的軍司馬。堂堂一軍之司馬竟然這樣折在大營,傳出去他的仕途不比昔日夏育、藏炅之輩好到哪裡。

    聽到宗員暴怒,營帳內諸將尷尬無言。

    本來在河南官兵一路受挫的情況下,盧植自出雒以來,連戰連勝,聞名河北,隱然有當代第一軍將之稱,眾將前些日子圍困張角於廣宗,可以說張角此時已經是甕中之鱉。而此時皇甫嵩、朱?尚剛出司隸,盧植軍功不可謂不大,但是若是因為軍司馬如此被斬,盧植功勞再大,他宗員比起來就更遜,待平逆之後,不定還會無功受責!

    盧植入內,向宗員道:「宗烏桓勿怒,此匹夫之偶遇爾!人命在天,非我等之過也!」言下之意:劉杲只是偶逢其時,軍司馬是命運不濟,誤傷性命,與他們無干,等待回朝後,也可奏軍司馬一個「一心忠國,時運不濟」,無傷宗員之名。

    待審問俘虜後,盧植、宗員大概分析張角有可能舉動後,眾將就各自散開。盧植步出主帳,看著陰雲慘淡的夜空,長歎道:「何以勇士竟亦為叛逆乎?大漢之衰尚可救乎?」

    言下之意:這樣的猛士都投靠黃巾,天下人心已經開始轉移。如今的大漢還能挽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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