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002 卦變(下) 文 / 傅戍己
「嗯,後生這卦為何事而卜?」筮客問道。
「前路!」少年不假思索的吐出兩字。這個前路,既是問他此行前路為何,又是問他前程若何!
「前路?後生,你這卦象乃是《盅》之上九卦,其辭曰『不事王侯,高尚其志』。剛陽居於上,四平八穩,主人身無病心無虞。然,人游於事外,去之無用,行之無果。後生你前行雖然平安,但卻難達心中之志,怕是空行一趟,不如歸去,不如歸去。」筮客說完,又是搖頭自歎道:「如今朝綱混亂,蠻夷多叛,士風頹廢。有志之士難行於道,偉功之人不見容。今日漢之衰世,孰能正之?」
少年心思:「我不過隨意行走此間,何來志向。這九流之人,不論古今,果然都儘是些狡言善詐之輩。」少年雖如此念想,但也不願說些什麼,摸出衣兜裡僅餘的十數枚五銖錢,遞於筮客,充作卜金。
令少年奇怪的是,筮客竟然拒絕少年遞來的些許金錢,還說道:「亂世一起,此錢復有何用?棄之!棄之!」
筮客簡單的拒錢行為讓少年頗為不適應,已經習慣於金錢社會的少年,還沒有處理過此種境況,只能把筮客當作那些「視金錢如糞土」的高人。心有此種念想,少年越發覺得這筮客高深莫測。只不過見這筮客似乎不願意再與己言,少年也只得施禮告退,繼續沿官道向前緩行。走數十步後,少年隱隱聽到背後筮客一聲長歎,心下亦有些惻然:「歸去!歸去!可我的家在一千八百多年後,我歸的去麼?現在是見鬼的光合七年,未來的中平元年,是西元184年,可不是和諧十三年,我就是想歸,又能怎麼歸?」
不錯,這少年不是本土本生的大漢人,而是靈魂穿越而來的後世人。今天不過是少年穿越到大漢末年的第三天而已。少年這一世的身軀,名叫劉杲,字伯興,算得上大漢宗室的鐵桿成員。雖說,單就血脈而言,劉杲已經與如今在位的漢靈帝劉宏血脈相離久遠,可比起後世那大名鼎鼎的「大耳賊」「中山靖王之後」的劉備,境況可是好多了。
劉杲是劉良之後。這個劉良,就是因照顧光武帝劉秀、齊武王劉演兄弟,而在光武中興之際大放異彩,先封廣陽王,後封趙王的那位。劉良死,子趙節王劉栩嗣位。劉栩死,子頃王劉商嗣位。劉商死,子靖王劉宏嗣位。劉宏死,子惠王劉干嗣位。劉乾弟劉和封為洪波亭侯。劉和生兩子,長子劉寧,次子劉恭。劉寧舉孝廉,讓侯爵於弟劉恭,甚有聲名。
而劉杲就是劉寧的孤子,劉杲生兩年,劉和、劉寧並連去世,又兩年,劉杲母韓氏因思念丈夫而疾病,不久就藥石不救,一命嗚呼!當真是苦命異常,還好劉杲的叔父洪波亭侯劉恭一直視劉杲為己出,甚是愛溺。
按照宗室輩數,劉杲與漢靈帝劉宏同輩,不過劉杲卻劉宏更年輕,今年才不過年方十九而已,老不用擔心「才穿越半日,人已奢老至白髮叢生。」那種尷尬窘迫局面。
如今嗣趙王位的是是劉杲族叔劉豫,亦是歷史上那位僅僅留下姓名的漢趙懷王劉豫。而趙國世子是劉赦,和他父親一樣,他在歷史也僅僅留下姓名。劉赦與劉杲年歲相近,同學於族學。彼此相善有愛,卻沒有後世小說中那些同一家族裡互相橫行壓搾的齷齪事兒!
無論是劉杲其人,還是劉赦這個漢趙獻王,在後世僅存的歷史資料中,兩人都屬於漢末滾滾大潮之中的滄海一粟,名不見史冊,事不見別傳,不為世人所留意。然而在劉杲有限的記憶裡,穿越者楚衛卻發現,即便是劉杲這個歷史上默默無聞的小卒,也不是簡單易取之輩。
因漢士風,劉杲自幼備學四科,攻讀諸書,兼學禮儀劍器,而且甚至因處燕趙之地,還學過騎射之術。桓、靈兩帝衰世時,西羌、鮮卑、東胡,常懷饒幸之心,時寇邊郡野縣,欲寇中國而察大漢之弊。劉杲年十四,投筆從戎,單身離家,尾隨舅父韓顯,騎獵幽並,奔馳漠南,多有斬獲。甚至,劉杲還差點做出一件名留青史之《刺客列傳》的大事。
光合四年,鮮卑大人檀石槐一如既往的再寇并州,劉杲與舅父韓顯兵屬朔方,劉杲伏身朔方,伺機射殺檀石槐。檀石槐雖然因為衣甲厚實,得爾不死,但回歸漠北後,不久亡逝,可以說檀石槐之死,劉杲甚有力焉。若不是當時韓顯心懷顧忌,不願劉杲過早成名,引而不發,楚衛估計後世史家免不了要大大書寫劉杲一筆。
黃巾事起後,諸郡縣形勢一日數變,人心惶惶不可終日,各縣城甚至白日都緊閉城門,唯恐黃巾蟻賊席捲而入。光合七年四月中,北中郎將盧植率軍圍困張角於廣宗縣城。至此,鉅鹿南半郡至趙國一帶,形勢才勘堪好轉。盤踞在常山、中山、鉅鹿三郡國的黃巾雖始終威脅趙國柏人、中丘、襄國三縣,但邯鄲城人總算可以緩口氣了。就在這時,劉杲一日得到兩條消息,一是舅父韓顯亡失,不知所去;二是安平王劉續、甘陵王劉忠在黃巾起事之初就遭掠脅,現今被困廣宗城。
韓顯亡失,無從下手,這且不提。
安平王劉續、甘陵王劉忠,都是河間孝王劉開直系後代,而河間孝王可是有一個孫子名劉志,號曰桓帝,有一個曾孫名劉宏,號曰靈帝的。按照宗室輩數,劉續是劉宏叔輩,劉忠卻是劉宏侄子輩。河間一脈,比起趙王一系,那可是相差不止天上地下。趙王一系,在朝中地位相當低,甚至不敢違國相之意一點。平素之間,甘陵王一脈多與趙王一脈相善,幾年來劉杲之家也多蒙照應。
甘陵王世子劉永,小劉杲一歲,兩人平素友善,少年時兩人曾共遊學河北。劉杲從戎幽並時,若不是因為劉永立為世子,從此受到甘陵國相監察,怕也隨劉杲從軍。劉杲一聽劉永也因父親之噩,受困廣宗城,雙眼一紅,也不聽他人勸解,單槍匹馬的殺向廣宗城。孰知,因為焦急趕路,劉杲一不小心染上寒熱病,不曉昏迷幾日後,就一命嗚呼,魂歸他鄉。「也許就是因為劉杲如此冒失,後世人欣賞三國故事時,卻長恨劉家諸王子孫為何無有名將猛士!」楚衛有時也這麼想。
世界就是這樣奇妙,劉杲剛死半日,從後世和諧十三年穿越而來的楚衛強勢附體重生,而劉杲這具飽受疾病折磨的身軀,在重載一個來自一千八百多年的後世靈魂後,再起頑強的崛起在大漢光合七年四月的冀州鉅鹿郡廣平縣。
新生的楚衛,或許說是新生的劉杲,沒有探討身體、靈魂誰是人的基本要素,而是首先回顧一下模糊的記憶,以便對當年局勢瞭解。單馬孤騎,衝殺群敵,伏弩獸穴間,血色雪地……劉杲記憶中冰冷的冷兵器時代景象卻喚起楚衛八年軍旅生涯記憶,共和末至和諧初那些激盪的回憶肆意在楚衛腦海發酵。
經過長時間無意義驚奇與迷茫後,楚衛終於開始正對今朝現實。因為劉杲臨死前凝聚著強烈的不甘,楚衛一直對這具身軀感到彆扭,難以適應。偶然間,楚衛打算替劉杲完成心願,走一趟廣宗城。說來也奇怪,楚衛剛有此念想,全身上下突然感到無比舒坦,似乎這才與楚衛靈魂凝合一體,不分彼此。
楚衛醒來後,已經尋不到劉杲自邯鄲來時所乘馬匹以及所攜帶劍具。或許是馬兒餓極而走,或是別人順手牽走,反正結果就是楚衛不得不步行上路,繼續劉杲預期行程。楚衛前行半日,就遇到筮客,順便替自己卜了一卦,這就是剛才那一幕的由來。
緩步行走的楚衛,無聊的思索著剛才筮客所批的「人游事外」。鑒於筮客留下的高人形象,一向憧憬堪輿、周易文化的楚衛不由得多信筮客幾分:「我這個後世和諧年間的來人,可不就是人游於事外麼?而且這次去廣宗冒險,也是為了這具屍體前主人最後強烈願望。」
「不過,在這個一千八百多年前的世界,我又能做些什麼?但憑我一身本事,若是苟且圖安,加上我所知歷史變革故事,怎麼也能押中賭莊,混個封侯事吧?不過這樣,我的兒孫那輩就太可憐了!元嘉之亂,可不是說著玩的!」劉杲心懷猶豫。
「不過,若是這樣打算。這生活與和諧年間又有什麼區別的呢?真是不甘心啊!」
穿越為何?每一個穿越故事都在走私主角的理想。
以穿越的名義來走私理想!
楚衛突然記起這麼一句話。這一刻,自從和諧初退伍後,沉壓積蓄在心頭所有念想一下爆炸,楚衛在霎那間覺得眼前一片明闊,萬事皆可為!
「既然如此!那就一切重新開始吧!從今日以後,楚衛已經過眼雲煙!自今而後,我就是劉杲!是的,這不是和諧年間,而是大漢中平年間。」楚衛緊握自己拳頭。
……
廣平城外的太一祠前。筮客的徒兒終於帶來中午的飯菜。筮客的弟子注意到攤位上尚未收起的卦象竹篾,訝道:「《解》之九二爻?這是主去邪媚而得中直的三狐之像?老師可是替貴人卜卦了?」
「《解》卦?」筮客丟下手中的蒸餅,驚然坐起。他今個可總共就替劉杲(楚衛)卜過一卦,之後那些竹篾可是不曾動過的!
筮客盯著已經改變卦象的竹篾,俯視良久,方幽幽歎息:「《盅》之上九爻,自變為《解》之九二爻。這就是傳說的卦變之人麼?天地之道,玄靈豈能盡察之!方生,我們改道去荊州!」
「嗯?老師不去廣宗了?」弟子訝道。
「先找你太師伯要緊!」筮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