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九十章 文 / 花清晨
第九十章
美仁抬眸細看著他,沒有在他臉上看到預期中的錯愕與震驚,倒是見著一副憐惜的神情。他的雙眼深陷,佈滿了血絲,應該是日夜操勞吧,令他看上去非常疲憊。美仁心中微顫,一股憐意自心底幽幽升起。
他捉過她已被凍的冰冷的雙手,合在掌中暖著,語氣似在責備,卻是萬分憐惜:「你身子還沒康復,這麼晚了還跑過來,天寒地凍,倘若再病倒了怎麼辦?」
淺淺一笑,美仁將頭依在他的肩上,道:「是不是我一進門的時候,你就猜到是我了?」
「嗯。」嘴唇輕貼著她的髮絲,他輕應,且不論她的腳步聲,他早已耳熟,但憑她身上特有的馨香,更是讓他難以忘懷。
以手輕觸他的臉頰,美仁皺了皺眉,道:「你好像比我更像個病人。」
這突如其來的輕觸,讓景升渾身緊張,顫著聲:「怎麼會?」
「不信?那你看。」美仁從懷中摸出那柄彎刀,頭依著他的頭,對著上面的銅鏡照了起來,「看到沒有,雙眼凹陷,滿目血絲,嘴唇泛白。」
景升一把按下她的手,道:「我又不是女兒家,急著去相親。」
美仁輕嗤一聲,道:「今後,若是我無聊了,我可不可以常來你這裡坐坐?」
景升輕點了點頭。
「不論白天黑夜?」
景升又輕點了點頭。
「你說我們倆這樣算不算是偷情?」
偷情?景升輕蹙了蹙眉,反問:「你覺得呢?」
「嗯。」美仁含笑應著,又道:「你不覺得南唐那位後主的菩薩蠻很應時應景嗎?花明月黯籠輕霧,今霄好向郎邊去。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是不是?」
其實只不過是個玩笑罷了,可景升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美仁撇了撇嘴,突然想到那日景璇說他前些日子夜夜去倚笑樓,還有過將姑娘帶回陶然居的事,轉念,她決定換種方式揶揄他:「這幾日你怎麼不去倚笑樓過夜了,也不把姑娘往回帶了?」
眉頭蹙地更緊了,景升輕捏了一下她的下頜,道:「你聽誰說的?」
她努力地嗅了嗅,又道:「咦,屋子裡好像有脂粉的香氣。」
「脂粉香味究竟是誰身上散出的,相信某人會比我更清楚。」
「是嗎?」美仁執起衣袖聞了聞,好像那香氣的確是從她身上散出的。
「面對我,是不是讓你很緊張?」景升挑了挑眉。
景升的話一語說中了美仁的心事,她是好容易鼓起勇氣,才來到這裡。抬眸正視他,她咬了咬唇,半晌,正色道:「閉上眼。」
「做什麼?」
「叫你閉上就閉上。快點。」
美仁見著他瞌上了眼瞼,細細地審視了一番,他有一雙濃密好看的睫毛,挺直的鼻樑,薄而好看的嘴,曾經她就說他就算閉上眼也是一副誘引良家女子的姿態。
眼下,她就是那個被他勾引的非良家女子。
她將臉貼向前,感受他呼出的熱息,輕咬了咬唇,便將唇貼上了他的眼瞼,感受到他的身子一僵,她便伸手緊緊地環住他。
唇,向下,她親吻著那在不停顫動纖長而濃密的睫毛,霸道地說著:「你再睜開雙眸,那裡只能有我。」順著再往下,唇輕點了他高挺的鼻樑,又道:「這兒今後只為我呼吸。」她感受到他扶在她腰上的手施了力,輕笑著,再低頭,便輕啄上了他有些微顫的雙唇,道:「這兒永遠都只屬於我。」說完,她便毫不猶豫地吻住了他。
景升怔住,彷彿這一切都是在夢裡,他不敢睜開眼,怕一睜開眼,這夢就消失了。
緊緊抱著美仁,景升動情地回吻著她,兩人細細地糾纏。
一切就像是隔著一層紗一樣,想看卻看不清,他只能感覺到他像是在吻飲著花瓣上的晨露,經過一夜凝結,汲取了日月之氣,才會有這樣甘甜,清漓,香醇。
許久,景升終於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她的紅唇,瞧見她臉上佈滿了紅暈,雙眸緊閉,纖長的睫毛微微抖動,惹人憐愛。
不一會,那如扇的睫毛打開了,她笑著便又窩在他懷裡,道:「這次我沒有忘了呼氣。」
「嗯。」雙眸迷離,他含笑回應。
她似乎又回到了蕭山之上的她,熱情地讓他難以自拔,沉淪,再沉淪。
美仁輕瞄了一眼桌案上的一疊公文,上面好些硃砂筆記。她知道,景升如今是為趙恆賣命,之前她有問過他皇帝封了他什麼官職,他戲笑著告訴她,他是皇帝身邊的一個「御用閒人」,沒有任何官職,只要是皇帝有需要,讓他去哪,他就得去哪。
「還在為他賣命?」她問。
「嗯。杭州管轄內有人私設茶場和販茶交易,以致好茶都冒禁賣給了私茶商,上繳官府的都是壞茶、偽茶,讓朝庭損失了一大筆稅入。」景升道。
出了茶寇,其間還與京中有好些牽連,存在著一些很棘手的關係,否則趙恆也不會想著讓他暗中調查的方式。
美仁抬首,對上他的黑眸,又問:「那查到了嗎?」
「嗯,有了眉目。」
「哦……那你會去倚笑樓是不是也為這事?」
「嗯,不過多虧一個人給我指了一條明路。」
「哦?看來幫你的人很多。」
「你怎麼不問我那個幫我的人是誰?」
「你的朋友那麼多,我豈會知道是誰?」
「那這是什麼?」景升將幾張紙遞至她眼前。
美仁掃了一眼,那正是她找人去查的一些情況。說來都要怪奉劍那個多嘴的小丫頭,知道了他的事之後,她只是覺得在這裡的日子很無聊,幫幫他而已,不就是以她獨特的方式聯繫一些人罷了,反正又不要她去探消息,只要給銀子就好,當然,這筆銀子還是從他身上扒出來。
無視那幾張紙,美仁瞄了一眼桌上那些紙張,他的字跡蒼勁瀟灑剛勁有力,一時心起,道:「我要你寫幾個字送我。」
景升挑了挑眉,問:「什麼字?只要不是那首金縷鞋都可以。」
「當然不是。嗯,我想想——」美仁笑著,想了一會,便道:「步搖金鑲羞蛾斂,染雲膩鬟妝新顏,繡羅斜遮啟檀點,纖手時掩笑拈靨。」
聽完,景升彎了彎唇角,執起毛筆,輕沾了墨汁,不一會,便寫好了這首詩。待到紙干,美仁揚著笑意,將那張紙疊好收進衣裳內,道:「我要將它繡出來,不過你可別指望我會繡了送給你。」
輕笑一聲,景升將她的纖手抬起,透過火光,瞧見那那纖指之上,留下了好些被繡針所紮的痕跡,道:「我以為你什麼都會的,卻沒想到,你竟然不會刺繡。」
「她沒有教過我,也不讓我學……」一提到悅姨,美仁臉色變得黯然。
「她?」
「沒什麼……」
感受到她的排斥,景升便不再提,輕道:「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美仁的雙臂纏上景升的頸項,享受他寬闊胸膛帶來的熱力。
伴隨著懷中佳人女子特有的馨香迎面襲來,景升雙眸迷離了起來,啞著嗓子方道:「你確定要留下來。」
「嗯。」
「那好吧,我就勉為其難地分半張床給你。」
「真的就半張?」美仁調笑著揶揄他。
「嗯,是不是半張,試過才知道。」他將她橫抱起來,往床榻走去。
美仁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同樣的事在蕭山她便不知廉恥地做過了。
景升輕輕地將她放下,細看了她一會,四目相視,「和上次一樣,你沒有機會了。」
美仁含笑看著他。
隨即,他低下頭狂吻著她的誘人紅唇。抵擋不住這份激情,她忍不住閉上眼睛,雙臂有如蔓籐一般纏上他的脖子,這個動作加劇了他吻她的力度。兩人唇齒相依,舌頭彼此纏繞在一起。
心慌亂地狂跳,思緒逐步地紊亂,莫名的騷動在體內快要爆發,她感覺到自己的每一根神筋因他的吻而起了變化。
許久,景升放開了她,壞壞地笑著:「你還病著,要好好休息,不易太過於勞累。」
美仁整張臉窘得像紅透了的櫻桃,惱羞地將他壓倒,封住了他的唇,不再給他開口的機會。
今夜,或許是她想試著醉一次,醉酒的人不必清醒,不必顧慮太多,此時此刻,她什麼都不要去想,所以放縱吧,又何妨?
天還沒亮,美仁便醒了,微微偏首,盯著一旁還在熟睡的景升,聆聽著他平穩的呼吸聲,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她小心翼翼地起身,穿好了衣裳,輕輕地下了床,見著沒有驚醒他,便舒了一口氣,悄悄地離開了。
待到美仁出了門,景升便睜開了雙眼,其實在她醒之前,他已經醒了。他卻沒想著她居然會這樣不聲不響地走了。心底深處隱隱抽痛,或是正如她說的一樣,她正提著她的金縷鞋悄然離去。
偷情?他又一次的覺得彷惶與無奈。
美仁在細心的調養之下,臉色又恢復了往日的紅潤,人也更有些靈氣。
偶爾再見著景璇,她會鄙夷地眈一眼,景璇總是一副怨毒的目光回瞪她便匆匆離開,所以每一天她的心情都非常的愉悅。
雖失了武功,但她絕對不會讓自己成為一個廢人。每日早早起床,時慣性地揮舞著樹枝,雖不能將一身武功找回來,但無論怎樣,強身健體,總比真的成了一個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要好。
雖然白日裡還是習慣地會去看一看倚笑樓,但近些日子以來,她更多的是留在陶然居,景升不在,她會坐在他房裡看著書卷,偶爾有繡繡那首詩,再無聊的時候,她便會模仿著景升的筆跡,將書卷上的字一字不漏地一一抄下來。她更喜歡夜深人靜的時候,不知是否是喜歡上那夜偷去景升屋裡的感覺還是怎樣,入夜時分,她總是會在侍書與奉劍熟睡之後,悄悄地摸著去景升的房裡,將白日裡臨摹他的字展現給他看,景升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她不知道景升有沒有在尋找明經堂的下落,但是她得到的消息是曾有一個很像明經堂的人在台州永安縣出現過。台州永安縣,離杭州不算太遠,只要一日的行程便可以趕到。
景升因茶寇一案,去了遂昌,估計要去個好幾日才能返回。美仁找了個理由,安排了一下,便匆匆趕去了永安縣,所幸,武功廢了,易容術還在,她不會為了相貌而無端惹了很多的麻煩。
到了永安縣,她並未如願地見到明經堂,但查探的結果讓她很是驚愕,永安是明經堂老家所在她是知道的,但萬萬沒想到風清影的墓竟是葬在此處。當她看清那墓碑的刻銘時,確認了風清影的確葬在這,這墓的周圍找不到雜草,一看就是有人精心打理過。
剎那間,心中一股悲涼湧上來,原來在明經堂的心中,他最愛的人始終還是風清影,就連她死了之後,他會想到來看的也只有她。
她可憐的娘親啊,為了他丟了性命,而他或許早就將她忘得乾乾淨淨,值得嗎?
她的手撫上那墓碑,想到娘只有一個衣冠塚,手甲便死死地摳在那石碑上,恨不得捏碎了那石碑。
忽然間,一陣木輪軸滾動的聲音傳來。是誰?會來看風清影。轉過身,美仁便瞧見如媽推著葉聲泉立在身後。
他們兩人竟然在永安縣?!
「你是何人?」如媽防備地問道。
美仁先是一愣,方想起她易了容,還是一位中年婦人的模樣,難怪如媽認不出她來。美仁沒有應她,直視著輪車上的葉聲泉,他正在看著她,這一次,他沒有裝癡,整個人也較以往清爽了好多,細看,景升都有著許多他的影子。
如媽擋在了葉聲泉的身前,全身防憊,又問:「你究竟是何人?」
一番斟酌,美仁撕了面具,露出原本容猊,雙拳相抱,啟口便道:「失禮了,葉二叔,如媽。」
「向姑娘?」如媽也很意外會在這裡碰到美仁,便問:「向姑娘何以會在此地?」
「葉二叔,不知可否找個方便的地方相談?」美仁對葉聲泉道。
如媽望了葉聲泉一眼,遂對美仁道:「向姑娘,請稍等片刻。」說著,如媽推著葉聲泉離墓碑更近了一步,便將帶來的香燭點好,交至葉聲泉的手中,葉聲泉舉香拜了拜。
美仁望著二人的舉動,再看這墓的四周,原來是這二人常常來這裡打理墓周的雜草。
如媽推著葉聲泉離開了,美仁跟隨其後。
三人默默地走在這一片半坡的小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