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八十八章 文 / 花清晨
第八十八章
接下來的幾日,美仁開始過著錦衣玉食,無聊又無趣的千金小姐生活,呵,是可笑,可如今除了這樣的生活,她真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麼。
景升一直都很忙,兩人見面的機會不多,美仁的目光總是忍不住好奇地追隨著他,好奇他每天都在忙著什麼,只可惜每次都是偶爾的匆匆一瞥。她見著他身邊總是跟著另一名看似跟班的高壯男子,心下好奇,後來,她問了侍書奉劍,才知道他身邊的那人叫陳玨,再後來,她才知道原來明飛死了,是被趙恆賜的毒酒,而端那杯毒酒給明飛的是景升。
那個成天被她欺負的哇哇叫,卻依然喜歡和她比武的明飛,居然也成了這場皇室鬥爭下的犧牲品。
她有些能夠理解景升了,這男人這樣活著,很累,無論是心還是身,就像她一樣,他是為了別人,為了親情在活,而她,也是為了別人,卻是為了仇恨在活。不經意間,她發現她與他,居然是同一種人。
這兩天,她都會去倚笑樓附近的茶樓坐著,手中抱著一個暖爐,對著「倚笑樓」那塊匾額發呆,從清晨坐到黃昏,忘了時辰,直到侍書和奉劍將狐裘披風披在她身上,催著她回去,她才戀戀不捨地離開。昨日坐不住了,她衝進倚笑樓,但被兩名龜公惡狠狠地攔在外面,還遇上了幾名嫖客把她當做新來的姑娘,對她上下其手,幸好有人認識奉劍與侍書是陶然居的人,那些人才嚇的放了手。因此今日,她只能包下倚笑樓附近茶樓的一間雅室,靜靜地望著倚笑樓裡的姑娘迎新送舊。
美仁回到陶然居已是華燈初上,很快地用完了晚膳,侍書便端著準備好的湯藥進屋,放下之後,欠了欠身便退了出去。
望著那碗湯藥,美仁蹙了蹙眉,這碗是第四碗了,明日再喝一碗,她便不用為突然某一天有了身孕而擔憂了。
端起藥碗,送入嘴邊,在嘴唇尚未觸那藥碗,只聽「叭」的一聲,她手中的藥碗被人狠狠揮落。抬眸,她便見著景升那雙因憤怒似要噴出火的雙眸,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憤怒,那鐵青的臉彷彿像是一個要吃人的猛獸一樣嚇人。
他知道了?
她居然有些怕這樣的他,下意識的雙手緊抓著衣裙,往後退了好些步。景升寒著一張臉,一步步逼近,她一步步後退直到身子抵上後方的雕花隔欄,再無路可退,她的手緊張地握住那漆制雕花木欄。
「方纔你喝的是什麼?」景升慍道。
咬了咬唇,她瞪大著雙眸惶恐地看著他,她真的不知該說些什麼。
「前兩日你是怎麼和我說的?你喝的是傷寒藥?向美仁,你告訴我,從何時薰草以酒服下是可以預防傷寒的?」景升怒聲震耳。
「我……只是暫時不想要孩子……」她和他一定不能有孩子。
「不想要孩子?不想要孩子,你就這樣糟蹋你自己。這種藥,只有青樓裡的姑娘才會服用,若是藥量重了,你可知是什麼後果?」
她當然知道,說是一年不孕,但也有可能終生不孕,對女人來說是很危險的事。可是,她能不能活一輩子那麼久,還是個未知,如今的她無親無故,她只想眼下過一天算一天,沒精力也沒心思再管以後,只要在她死前,能親找到明經堂就夠了。
她面無表情地盯著地上的碎碗片。
「好,好。是我癡心妄想了,這幾日來我一直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在蕭山之上,你是心甘情願的,而不是因為你的體內邪勁。今日我算是明白了,一直都是我在自我安慰,自欺欺人罷了。原來你是那麼的厭惡我,就連懷上我的孩子都讓你覺得是種恥辱,沒想到我明景升在你心中竟是如此的不堪。」
她沒想著此事他這麼快就發現了,更沒料著他會如此震怒,不過,這種在他面前她什麼都瞞不住的感覺,讓她很無力。
「不說話,那你就是默認了?」「轟」地,眼前那張桌子被景升狠狠地一腳踹翻了,他滿面怒紅,額上的青筋條條綻現,雙拳緊握,只聽見指關節處「咯咯」作響,「好,好,好,我終於明白了!」
「景哥哥,其實我……」
極力地壓抑著,景升很快地斷了她的話,厲道:「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請給我留最後一絲尊嚴!這藥,也請你別再喝了。我明景升雖有一副傲骨,但也很自知之明,你放心,我不會再碰你一根汗毛,從今往後,我明景升也會識趣地離你遠遠的,但求你別再做傷害自己的傻事。太晚了,你好好歇著吧。」
說完,他一臉黯然,如同一隻受傷的困獸一般,憤然離去。
不多時,奉劍與侍書進來了,兩人收拾著凌亂的屋子。
「不許收拾!有什麼好收拾的?」美仁起身,發了瘋似地衝向兩人,將侍書和奉劍推倒,阻止二人收拾地上的碎碗片,隨即將那桌子四周的幾張圓凳全數踢倒,她怒吼著:「有本事叫他把這裡全毀了,全砸了,最好把我趕出這裡。」
奉劍惶恐地叫了一聲:「小姐,奉劍雖不知二公子為何發那麼大的火,可是他一定是為了小姐好啊。」
「是啊,小姐。」侍書應和著。
「出去!你們倆都給我出去。」美仁捂著耳朵尖聲叫著。
侍書與奉劍兩人對望了一眼,欠了欠身,離開了。
二人方離開,美仁渾身的力氣彷彿在瞬間被抽走了,踉蹌著步子倒退了幾步,順著那雕花隔欄緩緩滑下,依欄而坐,將臉埋在兩膝之間。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亂了,如今是怎樣的一種情緒,她自己都弄不清了。她幹嘛要生這麼大的氣,難道他發那麼大的火,她也要跟著一同嘔氣嗎?
他為何要發那麼大火?她要不要孩子關他什麼事?她身體是好是壞關他什麼事?他真是夠自以為是的了,自以為和她上過床了,就可以以她的男人自居了嗎?若不是為了找到明經堂問個明白,她才不屑在這裡多待一日,更不屑多看他那個討厭的傢伙一眼。
美仁一直在心中咒罵著:明景升,你這個混蛋!混蛋!這世上我最討厭的就是你。
正如景升那晚所說,他真的離美仁遠遠地,最多讓她捕捉到他的身影,有時候最多是個聲音。若是當面碰上了,就算是走同一條小徑,景升總是忙於和手下交待著什麼事。
說起來人就是犯賤。
當景升做到了他所說的,美仁沒一日心裡舒暢的。一日兩人不說話,她就一日不能知道明經堂在哪,因為一本邪書,卻毀了她娘,還有她的一生,她不能就這樣輕易放過。
明景升那個混蛋,口口聲聲說著要她和他回來,要照顧她一輩子,如今卻是將她往這裡一丟,不聞不問。不過是為了那碗藥,以至於他要發那麼大的火嗎?
一想到這個,她便怒火中燒,猛地扯著手中的東西,卻忍不住尖叫出聲。
垂首,她瞧見她方才亂扯的東西竟是手中的刺繡,而繡針剛好嵌進她左手掌內。
啊,她在發什麼神經,居然學起繡花,還學人家繡什麼鴛鴦戲水,天啦,她繡的這都是些什麼東西,雞不像雞鴨不像鴨。
她惱羞地拔出那繡針,頓時手掌心鮮血冒了出,這都是那個該死的明景升害的,她氣憤地將手中繡了一半的鴛鴦戲水圖絲絹用來擦血。
忽然,她手頓住了。
雖然失了內力,但她的嗅覺素來都很靈敏,她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氣。抬首,她便見到景璇手中抓著一個酒瓶,身子歪歪斜斜地向她一路走來。
真是倒霉,只當今日午時陽光明媚,她只是想找個環境幽雅的地方繡花,才選了全園內最美的池水邊,而且還屏退了侍書與奉劍,卻不想遇到景璇這個令人討厭的丫頭。
景璇滿身酒氣地挨近她,劈頭就罵:「狐狸精,你這個狐狸精。為何你離開明家了還會回來,為何你總是陰魂不散地纏著我二哥?」
扔了手中的繡絹,美仁狠瞪了她一眼,啐罵:「瘋子!」起身,她便要離開,和一個酒醉了的只會撒潑的潑婦沒什麼話可講,況且她今日心情不好,不想吵架,更不想打架。
「向美仁,你給我站住,不許走!」景璇猛地將手中的酒瓶砸向美仁。
再不像曾經一樣身輕如燕,耳聽八方,美仁便被這瓶酒砸中了左肩,酒灑了一身,輕呼一聲痛,她便衝著景璇怒道:「明景璇,你發什麼神經?你再敢碰我一下,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不客氣?你以為我怕你?我告訴你,我明景璇到死都不會承認有你這個姐姐,你是個賊,你是個惡賊,偷走了屬於我的家,偷走了最愛我的爹,還偷走了我最愛的二哥。二哥……」景璇突然扶在那欄杆之處哭了起來,「二哥從來不會上花街柳巷那種地方,可為何最近總是往倚笑樓跑,甚至還將那裡的姑娘帶回陶然居,我只不過說了他幾句,他竟然對我那麼凶……」
聽聞景升將倚笑樓的姑娘帶回來,美仁的心猛地一揪。難道說是那晚受了刺激,他才會去找花樓找姑娘?這可能嗎?那傢伙素來潔身自好……
「都是你這個壞女人,狐狸精,整天往倚笑樓跑,一定是你教二哥去花樓的,都是你把二哥給帶壞了。我要掐死你。」景璇衝上去便掐住美仁的脖子。
美仁決不會因為自己失了內力而變軟弱,在景璇沒有觸及她之前,她便狠狠地給了景璇一個耳光,怒道:「你瘋夠了沒有?要撒酒瘋,滾回你屋裡去,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
「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向美仁,我要掐死你。」
不知道是不是景璇喝了酒,藉著酒勁,氣力特別大。美仁只覺抓住景璇的雙手,費了好大的勁才將推開,孰料,景璇又撲了過來。
兩個女子很沒形象地就這樣撕打開來。
「嘶」的一聲,美仁望著自己右肩的衣衫被景璇狠狠地撕了開來,半個肩頭都露在了外面,雖是陽光明媚,但冬日的寒意直襲她的身上,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咬著牙,美仁咒罵:「可惡!怎麼會遇著這個瘋子?!」
抬首,她眼尖地瞧見了景升與一群丫環十萬火急地朝這邊過來。
這時,景璇又像她撲了過來,她腦中念頭一轉,一步步往池邊退去,口中驚恐地大叫著:「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急紅了眼的景璇根本沒有看見身後遠處的景升等人,出手便猛地將美仁推入水裡。
「救命啊——」美仁在落水前呼叫出聲。
遠處,景升瞧見這一幕,心急如焚,一個縱身,施展了輕功直奔而去,毫不猶豫地跳入水中,將渾身濕透了的美仁救起。
「帶四小姐回房,好好地給我看著,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她出來。」景升的聲音前所未有的震怒,他抱起美仁直奔回寢室,吩咐著下人準備熱水、乾淨的衣裳以及在房內多擺放幾個暖爐。
「景哥哥……我好冷……」全身濕透了,她早已被凍得面色蒼白,嘴唇發紫,牙齒打顫,雖是窩在景升的懷裡,但經風一吹,身體不住地瑟瑟發抖,甚至連表情都被凍得有些呆滯,目光發直。
他還是緊張她的,他還是在乎她的,終於她又見到了,這樣落水也算是值了,但同樣也是愚蠢的,若是時光可以回去,她一定不會選擇落水。
「忍一下,待會就不冷了。」
以最快的速度抱著她回了房,景升輕輕地將她放在床上用棉被將她緊緊地裹住,吩咐著侍書與奉劍來伺候著。
他方要離開,便被美仁一把抓住衣袖。
「景哥哥……」全身顫抖著,美仁只能以自己僅有的力氣抓住他。
望著美仁滿臉惶恐和無助,景升深深地歎了口氣,安撫著:「我得換下這一身濕衣。」
美仁鬆了手,目送著景升離開,接著她便像一具木偶娃娃一樣任由侍書與奉劍擺弄著。
漸漸地,她覺頭開始昏昏沉沉的,呼吸有些困難,喉嚨也開始發癢,全身乏而無力,為何她蓋上了被子還覺得渾身泛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