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五十四章 文 / 花清晨
第五十四章
從景承的口中得知,怡素為了參知政事王欽若大人的生辰宴,一直在離萬花樓附近不遠的舞館別苑裡練習舞技。
「據我所知,她並不想見你。」景承道。
「那就當我強人所難好了。」美仁笑道。
景承白了她一眼,繼續喝著杯中酒。
不多時,那一罈酒見了底,美仁仍然很清醒,坐在她對面的景承更清醒,不過清醒中更添幾分豪情。
聊的雖不多,景承卻能感到坐在面前之人,因為那個家,和他同樣的不快樂,起身步向門外,他拍手輕招了一名小丫頭,示意她再弄兩罈酒來。
「酒逢知己千杯少。看不出來你年紀輕輕,酒量倒不錯,今夜不醉不歸。」
自進了這萬花樓之後,美仁的心的確平靜了好些。
景承方想為她再斟上一杯,卻被她封住了杯口,淺淺一笑,道:「若是在其他地方,可以與承哥哥對飲通宵,不醉不歸,但唯獨這青樓裡絕不可。我先回竹芙園,莊氏兄弟二人就有勞承哥哥了,明日我再來。」
「什麼青樓裡不可以?身為男人敢來青樓,誰都知道是那麼回事。你還是怕你喝醉了,我萬花樓的姑娘撕了你不成?」
「呵呵,那到不是,今夜多謝承哥哥作陪,告辭。」說罷,美仁起身雙手抱拳,作了揖,轉身離開。
「臭小子,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以為你付了銀子,就當我是陪酒的姑娘嗎?」景承不依不饒,有人挑起了他的酒興,豈能說不喝就不喝。
說著,他的左手便迅速扣住美仁的右肩,美仁閃避不及。
孰料,他用力過猛,意外發生,只聽「嘶啦」一聲,美仁的衣裳自右肩至整個後背被撕下了一大塊,露出雪白的肩頭及裹著胸部的束布。
「你幹什麼?!」美仁怒喝一聲,反手便給了景承一拳,將他逼退數步,以手拉住那被他撕壞的衣裳。
望著手中被撕下的衣裳碎布,景承當場呆住,難以置信地道:「你……你竟然是個女兒身?!」
胸口頓覺一股氣流上湧,美仁強忍著心中的怒火,背抵著牆,垂著頭,直到整個人平靜下來,才對景承大聲道:「承哥哥還立在這做什麼呢?難道是想看著我就這樣走出你的萬花樓,回竹芙園?」
一陣血氣上湧,景承別開目光,匆匆閃出屋子,隨便抓了個丫頭,大喝一聲:「去我屋裡拿一件衣衫來,快!」
立在門外,景承咬著牙,叉著腰,來回不停地走動,卻不敢邁進那屋中半步。
這是他萬萬也想不到的,自從這小子,不,這丫頭來到明家之後,就將家中攪得一團亂,甚至讓他誤以為二哥有龍陽之好,孰知,二哥再正常不過,不正常的是他才對。
這簡直是恥辱,憑他久經風月,卻看不出她是個女子。
小丫頭終於將衣物取來了,卻見著這位俊朗邪氣的三公子臉色不大好,原本想多看他幾眼,也只敢垂著頭,欠著身,恭敬地將衣衫舉在面前,輕道:「三公子,你要的衣衫。」
「今晚金媽媽沒讓你吃飯嗎?取件衣衫也要這麼久?!」景承狠瞪了小丫頭一眼,接過衣衫,方想推門進去,驟然間頓住了,對著那小丫頭又喝道:「回來,把這件衣服送進去給裡面的公子。」
「是。」小丫頭再不敢抬眸,驚恐地接過衣衫連忙進了屋。
當她看到屋中空無一人,傻傻地立在那手足無措,正想硬著頭皮出去再挨頓罵,這時,依牆而靠的美仁出了聲:「衣服放在桌上就可以了,謝謝。」
小丫頭驚恐地回轉頭,見著前日與那蘇素姑娘一爭高下的俊俏公子正衝著她微笑著,當下驚慌地垂下了頭,將衣衫放下,羞紅著臉退了出去。
揚著唇,美仁將那件衣衫迅速披上,但衣擺之處拖長了好許,彎下腰,便齊腳踝之處,將超出的衣擺給撕了,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她方緩緩地走出廂房。
一出門,便見著景承一臉的煩躁不安,來回不停地走動。
景承一見美仁穿著他的衣服終於出了門,擰緊著雙眉,怔怔地望著她,上下來回重新打量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神清骨秀,艷如桃李。他怎麼到了今時今日才瞧出她是個女子,真是有夠蠢。
目光落在那被美仁撕掉的衣擺之處,他吐了一口氣,啟口道:「二哥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是女兒家?」
心中平靜了好多,美仁才能坦然面對,紅唇輕啟,輕應一聲:「嗯。」
「那明莊主可知此事?」景承口氣很不好。
「我怎麼知道?」美仁翻了翻白眼。
暗咒一聲,景承對她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你快些回竹芙園,從今往後,你不要來我萬花樓了。」
「行,不來你萬花樓也可,不過,明日只要能見著蘇素姑娘就行。」美仁道。
「你為何執意一定要見著她?若你是男子,見她倒未可厚非。」景承慍道。
「就像你方才說的,酒逢知己千杯少,那麼同為一個茶道中人,女子欣賞另一個女子又有何不可?」美仁反問。
「明日的事明日再說。」景承回轉身,又招了兩名龜奴,吩咐他們找了一頂轎子,安全地送美仁回竹芙園。
美仁笑了笑,轉身離開了萬花樓。途中,她打發了兩名轎夫,一人慢步卻是回了明府。
立在明府大門外,抬眸望向兩盞高懸的燈籠,燙金匾額,以前那兩扇緊閉的朱漆銅釘門,美仁心中泛起陣陣酸意。
這裡不是她的家。
這裡曾毀了娘,如今應是最至親的人卻是陷害她成兇手的幕後主使。
淡淡地掃過一眼,她帶著一顆疲憊的心回到了竹芙園。
就快要到屋子時,一抹黑影迅速從眼前閃過,美仁回過神,那身影早已越過房簷消失在屋簷盡頭。
莫非又是景升那個不願見人的師傅?但那人的姿勢怎麼那怪?那身影好像是倒立著行走的……一個尋常人為何要倒立著行走……
推開屋門,點了燈,一切與她離開的時候一樣。但是她總覺得有哪些地方不妥,高舉著燈台,將屋內一一照過,在門扉之上發現了一個泥掌印,同樣的那泥掌印又出現在了琴架旁的牆壁上。細查了屋內,除了有這兩處地方有掌印之外,一切都沒有任何不妥。
難道是為了天一聖經?
為了安全起見,她未將聖經隨身帶,而是藏在明家。
這人究竟想要找什麼?
次日,莊飛莊傑兄弟二人酒醒了,急匆匆地趕回了竹芙園,卻見著美仁氣定神閒地坐在亭中彈著琴,兩人萬分羞愧,靜靜地守在一旁。
景升沒有再來。
美仁也只是無意間聽到下人有提及他的病,說是要好好靜養一陣子,才能恢復原氣。心弦微動,她停下撥動的手指,目光盯在那琴身之上,餘光瞥見琴首,意外地發現之上赫然刻著幾個小字:月影風清聽x聲。聽與聲之間原先也應刻有一個字,卻不知被何人以刀給剜了去,刀痕還很新。
心中愕然,她記得景升將清風送給她的時候,這琴首上好像是有那麼幾個小字,當時她一心都是放在了月影風清曲上了,未曾留意那幾個字究竟寫的是什麼,只當是琴名罷了。
但她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這刀痕是新刻上去的,最有可能的應是昨夜。
昨夜?那個奇怪的人?
疑惑著,抬眸之際,美仁正好見著如媽推葉聲泉立在池對岸望著她。
如媽犀利的目光直射在她手中的琴上,美仁防備地將琴抱起,緩緩地步向二人,有禮地問了一聲:「葉叔叔今日可好?」
「有牢美仁小姐費心了。」如媽從琴上將目光收回,恭敬地回應。
「如媽客氣了,稱呼我一聲美仁就好。」美仁笑道。
「美仁小姐自便,老奴還要伺候葉二爺,這就退下了。」
「嗯。」
望著那愈走愈遠的二人身影,美仁突然嘴角微微上揚,原來如此。
命人將清風送回屋內,她緩緩地向主屋邁去。邁上竹階,立在葉聲泉的屋外,透過竹窗,她望見如媽嬌小的身影在不停地忙碌著,而葉聲泉則是癡癡呆呆地倚坐在床沿。
未再多慮,美仁邁進屋子,靜靜地看著二人。
如媽聽見聲響,回首見是美仁,頷首:「美仁小姐……」
美仁淺淺一笑,目光一直落在葉聲泉那一對廢腿之上,再抬眼看向葉聲泉那張俊朗有些蒼白的面容,一雙好看的黑眸找不到焦距,那樣的表情真的讓人困惑。她想了想,方啟口:「如媽,不知方不方便問,葉二叔的腿是怎麼傷的?」
如媽微愕,目光茫然,緩緩垂下頭,微微轉身,望著床上的葉聲泉,幽幽地說道:「十多年前的舊事了,聲泉他的雙腿是摔斷的,那一摔不但摔斷了腿,也將腦子摔壞了……」
聲泉?
看如媽的表情還有聽她的語氣,她與葉聲泉兩人的關係非淺,而且心甘情願地在他身邊伺候了這麼多年……
「摔壞的?哦——」美仁拖長了話音,卻未追問是何時從何處又是為何摔下的。
「美仁小姐,老奴要下去看看藥是否好了,有勞小姐代為照看一下。」如媽道。
「好說好說。」美仁笑應。
待如媽出了門,美仁立在葉聲泉的面前,哂笑了兩聲:「當年與紫玉公子同齊名名震江湖的葉大俠,如今卻成了又癡又殘的廢人,真是令人難以想像。」
躺在床上的葉聲泉眼波連動都未動。
美仁撫摸著竹椅背,目光直視著葉聲泉,一字一字由櫻唇逸出:「月影風清聽……」
果然如美仁所料,葉聲泉那一直癡呆的眼神中終於有了一絲細小的變化,這變化小到她都不願相信他確實是有了反應。
她微笑著,緊接著又道:「啊,真可惜,不知道是誰剜了清風上那個字,究竟是聽什麼聲呢?聽水聲?聽雨聲?聽荷聲?不好,都不好。啊!我想到了,泉聲……妙,妙極,怎麼填似乎都是這個泉字最為合適。全句應該是『月影風清聽泉聲』,葉二叔,你說是不是?是不是應該填這個『泉』字?」
這一次美仁在葉聲泉的臉上見到了一抹異樣的笑容,淺淺的,轉瞬間又消失了。
她方想再說,這時如媽端著藥盅進了屋。
往後退了兩步,望著如媽細心地將湯藥一勺一勺餵進他的口中,時不時,他的嘴角處總是溢出好些湯藥,而如媽會毫不厭煩地一一擦盡再喂。
又是一個癡情的傻女人。
又是一個多情的壞男人。
美仁憤恨地看了一眼,大步邁向屋門,立在門口處,她又頓了頓,忍不住地說了一句:「如媽,下次熬藥的時候,記得多放些辣椒油。」
如媽的手微顫,以餘光眼了一眼,美仁已經甩了衣袖出了門。
那黑衣人一開始不敢面對她,就怕她知道他是個廢人,所以在第二次出現的時候,他選擇坐著面對他,沒人會懷疑,坐著的一個人是個廢人。
當一個人雙腿廢的時候,在沒有枴杖的幫助下,那麼他還能走的話,那唯一可以用的便是雙手,用手開門,門上牆上有泥印也就不足為奇。
原來這裡有秘密的並非她一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