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五十三章 文 / 花清晨
第五十三章
美仁像一縷遊魂一樣,最後沮喪地坐在那破屋的門檻之上,目光呆滯地望著門前的一堆亂稻草。抱著雙膝,她將臉埋在兩膝之間,在無望地等待著。
如今剩下的可以做的也只有無望地等待。
許久,當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她猛地抬起頭,朦朧月光映照之下,她看見了昕大哥正立在眼前。
她激動地站起身,走近他的跟前,顫著唇,不敢相信她竟然在這裡等到了他。
「昕大哥……我……」美仁輕喚一聲,情緒有些激動,一時間所有話語全數梗在喉間,無法吐出。
向昕抬起手,輕撫了撫她面頰上被揉亂的髮絲,歎了一口氣,柔聲道:「不是叫你不要再來這裡的嗎?」
美仁抓住他的手,關心道:「你的傷還好嗎?」
「我很好,沒事的。」向昕反握住她的手,淺淺一笑。
向昕雖然對著美仁在笑,但美仁心中卻有著一種莫明的痛,夷山之北一戰之後,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似乎越來越大。咬了咬唇,她問道:「怎麼沒見著藍姐姐?」
倏地,向昕鬆開了握住她的手,睇望了她一眼後又垂下頭,掩住眸中迅速閃過的一絲痛意,步進了屋子。
昕大哥這樣漠然的態度,讓她意識到有事發生,忍不住追問:「是不是藍姐姐出了事?」
向昕緩緩轉過身,凝視著她,眸中滿是疑惑,雙手忍不住撫上她的雙肩,沉聲道:「告訴我,他們將希凌抓到哪裡去了?
美仁怔然。
「什麼?」理了理思緒,她抓住向昕的衣袖,咬著唇,問道:「昕大哥,你先告訴我,你查到的滅了藍家的幕後主使是不是明家,是不是明經堂派人做的?是不是?!你告訴我!」
盯著美仁姣好的面容,向昕仔細地看著她面容的每一絲表情,過了許久,他面部的表情鬆了鬆,釋然,大聲道:「是,是你爹派人做的,殺了藍家一十二條人命的幕後主使就是他。」
她咬著唇,扯了一抹苦笑,追問:「為什麼?」
「你當真什麼都不知道?」向昕再度疑惑。
「對,在昨夜之前,我確實什麼都不知道。每日待在明家,不是吃就是喝,安逸奢華倍受寵溺的日子,甚至讓我忘了我究竟想要做什麼。前兩日從你口中得知藍家出事,我無緣無故被嫁禍,事有蹊蹺,這件事我不得不查。所以,昨夜我就來過這裡,當時你並不在,而藍姐姐就躺在那裡的亂稻草之上,睡得很安祥。」美仁說到這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抬眸望了一眼向昕,道:「你真的很細心……」
向昕擰緊了雙眉,反問:「你說你昨夜來過這裡?」
美仁突然好想將自己心中憋了好久的話說給他聽,淺淺一笑,應道:「是啊,我有來過,可是你不在,後來我又走了,去了萬花樓。萬花樓的蘇素姑娘,上次比試與我斗茗的那位,你也見過的,她是我的表妹,是我姨娘的女兒。一年多之前,她與我姨娘大吵了一架之後,離開了家。自她離去之後,姨娘就沒有開心過。這次來到京城,去了明家,我也沒料著會在萬花樓裡見著她。那晚的茗戰,是為了她我才決定去比試的,因為我不能眼睜睜地見著她任別的男人糟蹋。」
向昕抿著雙唇,靜靜地聽著。
「說來真是上天助我。在沒到萬花樓的時候,我見到了一個殺手,就是昨夜被射死的其中之一,那人我見過,在來京城的路上交過手。當時,我二哥在,那人見到他之後便匆匆離開了。那時,並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再後來,我覺得好奇,沒有去萬花樓,而是跟蹤他了。」
「然後,你見到了我,發現我也是在跟蹤他們,再後來,跟到了夷山之北,是這樣的嗎?」
「嗯,是的。」
望進美仁如潭水般清澈的雙眸裡,向昕欣慰地笑了笑,捉住她垂下的一縷髮絲,緊緊地攥在手中,輕吐了一個字:「好。」
可是轉瞬之間,他鬆了手,轉過身背對著她,語調一變,冷言道:「你可以走了。從今往後,都不要再來找我。你走吧,我還是那句話,天一亮,你依然還是明家的小姐。」
望著他的背景,美仁難以置信地道:「昕大哥,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從今往後,我都不想再見到你。我叫你走,你聽不懂嗎?」
「昕大哥……」美仁胸口之處一陣熱流湧過,說不出的悶結,強作鎮定,只輕喚了他一聲便被無情地斷了去。
「向美仁,不要叫我昕大哥,我向昕承受不起。不對,我應該叫你一聲明家小姐,多謝明家小姐昨夜挺身而出,救了我向昕一條賤命。你是高高在上的明家小姐,我不過是一菅莽夫,高攀不起。與同一個男人相處了幾個晚上,明家小姐不怕損了清譽?落人口舌?若明家小姐不想自取其辱,就請回吧。」只見向昕回轉身,面部表情變得前所為有的猙獰,嘴角含著冷笑,一副逐人出屋的無情姿態。
昕大哥怎麼會變成這樣?方纔他的那一笑,還有他的舉動,她明明能夠感覺到他的情,但那一聲聲「明家小姐」卻她讓近乎抓狂。
她忍不住地尖叫出聲:「明家小姐?明家小姐會被自家人陷害成那殺人兇手?」
向昕冷著臉,回道:「這種事你不要問我,你應該回去好好地問問你的父親。你若不想彼此之間弄得難堪,那麼就告訴我希凌被關在哪裡?」
「你的意思是我害了她,是我叫明家的人捉走了她?我怎麼知道她去了哪裡?」美仁大聲吼道。
「既然不知道,你就給我滾!從今往後,我都不想再見到你,滾!你給我滾!」他高舉著手中的純鈞劍,對著她一聲怒吼。
美仁只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垂著頭,極力地克制著自己快要崩潰的意志,立在那一動不動。
凝視美仁這副憋屈的模樣,向昕心中有說不出的難過,強忍著要上前安慰她的舉動,逼著自己狠下心,聲音越發的冰冷,再度吼道:「我叫你滾,你聽見沒有?要是你再不走,那別怪我手中的純鈞劍無情。」
這一次,美仁沒有再猶豫,猛地撞開他的身體,衝出了屋子。
耳邊一直迴盪著向昕聲聲怒斥,心中湧起陣陣悲涼。
要知道她是費了多大的力氣,才將自己的心魔克制住,心中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的安危。原本想將所有的一切全都告訴他,不再有任何隱瞞,可是到頭來,換來的還是一場不信任。
這難道就是她的命嗎?身為天一族女人的命嗎?
立在汴河堤岸,凝望著月光下的水面,那河水聲聲擊打岸堤,就像是無情的鐵錘在猛敲著她的心一樣。還有那伴著夜風輕拂的柳枝,這麼美好的一切在她的眼裡看來,卻是那樣令人生厭。
「呀——」她狂嘯一聲,雙眸倏然變得殷紅如血,拔出身上的彎刀,像是發了狂一樣向身旁那個垂柳砍去。
映著白色月光的刀光閃過,翠綠的柳絮隨著那強勁的氣力滿天飛舞。
許久之後,一切都靜了,只有滿地殘枝柳葉隨風飄落在汴河之上,隨著水波來迴盪漾。
坐在岸邊,美仁呆呆地望著手背上沾有的血跡,還有那滿地被她砍斷的柳枝柳葉,再抬眸望著那個光禿禿的柳樹,抑制不住地癡笑起來,當眼淚就快要奪眶而出,她迅速地閉起眼,抹乾了眼角沾著僅有的一滴淚水。
站起身,身影很快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直守在暗處的向昕緩緩地走了出來,對著她的背影輕輕地歎息著:「對不起……」
若是不逼走她,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面對她,他不能再像一個卑鄙小人一樣,為了找出罪證而再利用她,曾經做過一次,但這次他再也做不到。她是明家人,他不想她為難,更不想她今後痛苦。若是他還有命活下去,若是還能再見著她,他一定是不會再放開她的。
從來沒有嘗試過抓著個酒罈喝酒會是怎樣的感覺。
第一次,第一次她抓著個酒罈走在大街上,嘴角始終噙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她無法飲下壇中酒,悅姨從第一天開始教她喝酒的時候就說過,男人喝酒,講究豪情,而女人喝酒,就得講究優雅。即便她女扮男裝多年,依舊忘不了悅姨教她喝酒時所說的話,所以她沒法牛飲,沒法抱著酒罈,用酒將自己灌醉。
她多麼失敗,如今連個可以一起喝酒的人她都找不到。
「既然來了,為何不進去?」
美仁抬起眼眸,看清眼前立著的人竟是景承,餘光在見著那兩排高高掛著的大紅燈籠,她扯了一抹淡笑。
她竟不知不覺又走回了萬花樓。
明家,奢華舒適,可那從來就不是她的家;竹芙園,清靜幽雅,卻時刻提醒著她,那是個牢籠。只有萬花樓讓她會想起杭州的倚笑樓,讓她寄托了很多情的地方。
緩緩地,她揚起笑臉,回道:「我早就來過了,只可惜承哥哥還在睡著,所以閒著出去買了罈酒,等承哥哥醒來陪我一起喝。承哥哥,賞這個臉嗎?」
景承看著她那副落漠的模樣,心中有種莫明的怨氣。方纔他又收到消息,二哥傷勢未癒又添新傷。
看了看她,三今半夜抓著個酒罈,卻是來他萬花樓買醉,皺著眉鄙夷道:「萬花樓是一個讓人既能忘愁忘憂又可以灑脫放鬆的地方,而你,看的出來,今夜有心事,金媽媽自然不介意多收一個來銷金的,不過你可備足了銀兩?我打開門做生意的,請了一次,不會再請第二次。」
「若是能見著蘇素姑娘,我想,我身上的銀票足夠包理整個萬花樓一夜。」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塞進景承的衣襟處,美仁抓著酒罈徑直往萬花樓裡邁去。
再度見著莊飛莊傑,是兩人爛醉如泥地灘在人家姑娘的床上。
去了另一間廂房,美仁與景承兩人面對面在屋中坐了下來。
美仁為景承斟了一杯酒,也為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傾盡杯中酒,方啟口:「承哥哥,為何會離開明家開了這家萬花樓?是真的喜歡這種酒醉金迷的日子嗎?」
「我二哥告訴你的?」景承不悅地深蹙起眉頭。
「是的,是景哥哥告訴我的。」美仁把玩著手中的酒盅,又為自己倒了一杯,微笑著端起酒盅敬了景承一杯,又一口仰盡。
「我不是二哥,不是事事都能隱忍得下去,不喜歡便是不喜歡,不想做便是不想做。既然有人看不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那麼我又為何非要留在明家?我很享受這種放蕩骸形,無拘無束的日子。」景承說著,也一口仰盡杯中之酒。
「呵呵,你縱然恨他,卻始終是一顆心向著明家。」美仁輕笑。
景承臉色微變,握著手中的杯子,禁不住給自己倒了一杯,猛地仰盡,道:「二哥舊傷未癒又添新傷,你不回去看他,卻帶著莊飛莊傑來我萬花樓,是氣惱他罰你?」
美仁輕笑出聲:「呵呵,我為何我會受罰,還不是因為承哥哥你帶我來萬花樓斗花魁?或許承哥哥早就算好會有這樣的結果,是吧?」
景承輕哼一聲,不停地捏著手中杯盅。
美仁笑著為他又斟了一杯酒,道:「啊,說來也怪,下個月初五是王大人四十歲生辰,蘇素姑娘為了他的生辰不見客,而景哥哥罰我禁足也剛好是一個月。真的好巧啊,都是一個月,可是這一個月的日子我該怎麼熬呢?」
笑望著杯中之酒,美仁的眼底卻盡現悲傷之情。
景承凝視著她,一臉防備之色,沉聲道:「你問我做什麼?不知道。」
「承哥哥,你說我回去向景哥哥求情,讓他罰我在萬花樓裡待一個月可好?」美仁輕啜一口美酒。
景承一把按住美仁替他倒酒的手,慍道:「你有什麼話直說吧。」
若是他收留了她,他在這萬花樓裡清閒的日子也將過不了幾日,到時不是那明莊主差人上門,便是二哥天天來這裡坐陣。
輕輕撥開景承的手,美仁執意為他再斟一杯酒,雲淡風清地吐了一句:「突然很想見蘇素姑娘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