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十四章 文 / 花清晨
第十四章()
是誰說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的?
她們天一族的女人講究的便是知恩不報。
今日腦子有問題的是她,而不是那明景升,否則怎會以那麼珍貴的一顆南海珍珠去擊碎那碗毒藥?那癆病鬼也絕非表面上看上去那麼簡單,否則他輕拍她手的那一瞬間她不會因為痛而鬆了手,失了那顆珍珠。
越想,美仁越覺得忿忿不平,當真是她今晨腦子過熱而熱糊塗了,才會想起來要謝他。算了,那顆珍珠就當是謝他救命之恩的酬金好了。至於他是明知有毒而吃藥,還是被人下毒陷害,那都不關她事。不管是明家還是藍家,誰生誰死也都不關她的事。
今夜,她便要再去探一探那明靜堂。
眼下,她還是回去先假扮好誘餌一職,或許有什麼意外的收穫。
離屋子並非很遠,便見著那藍家二夫人立在她的房門外,其身後跟著一名素衣婦人,手中端著一盅看似像是藥膳補食之類的東西。
美仁迎上前有禮地恭道:「美仁見過夫人。」
藍夫人溫柔一笑,道:「剛得空閒,所以過來瞧瞧你,沒想到你不在屋內,這正準備走呢。」
美仁輕推開那屋門,做了一個請勢:「夫人請進屋說話。」
藍夫人與那素衣婦人一同進了屋,美仁方道:「很抱歉,方才得知昨日是明公子挺身相救,卻害得明公子舊疾復發,於是去他屋子看看,美仁慚愧。」
藍夫人道:「說來還是我們府上的疏忽,這盅是剛命下人燉好的冰糖燕窩粥,向少公子嘗嘗。」那藍夫人說著,便輕拍了那身後的婦人,以對口形的方式,吩咐她為美仁盛上一碗燕窩粥。
「夫人不必如此客氣,喚我一聲美仁即可。」見藍夫人的舉動奇特,美仁想起藍希凌提到那位又聾又啞的嬤嬤,想來就是這位素衣婦人了。美仁不敢太過於仔細地打量這位又聾又啞的婦人,只見她一身素淨的布衫,面無表情,恭敬利落地按吩咐做事。
「秀姑是我的貼身婢女,自我未出閣直至嫁到藍府一直跟著我,她跟在我身後也近二十多年了。一次意外,染了風寒,也是高熱不退,燒得人整個神志不清,所幸撿回一條命,但從此不能聞言。可惜了,至今未曾找到好人家。」藍夫人望著秀姑惋惜地歎道。
秀姑盛好粥端至美仁的面前,對她輕點了一下頭,示意她可以趁熱吃了。在對上秀姑一雙犀利的眼眸時,美仁的心猛地一驚,那雙眼睛根本就不是一個普通婦人應有的眼睛。那藍夫人雖風姿不減,全當保養的好,歲數定不會超過四十,而秀姑的年紀從外表看上去,至少比那藍夫人要長上十歲,而她的雙眸卻依然明亮犀利。一個能在這樣的年紀還能擁有這麼一雙眼睛,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她,是一個身藏不露的高手。
美仁垂下眼簾,緩緩地接過秀姑手中的那碗燕窩粥,以餘光瞥見她的一雙手,便更加確定。但凡習武之人,舞刀弄劍,武藝精熟,定會在手上留下痕跡。若虎口處有厚繭,那便是握刀或劍的結果。這秀姑手形偏大,除了虎口處有厚繭之外,手指內第二關節也覆有厚繭。而身為一個下人若因雜事做得多,成繭的地方絕非是這兩處。
美仁又看了看自己又白又嫩的一雙纖纖柔荑,修煉長春功雖然要付出非人一般的代價,甚至忍受了長達十年之久仍然是孩童身型的歲月,不過這會看來,至少她不會因體型特徵而露了底。
她要找的偷走天一聖經的叛徒是族內赫赫有名的木曜使者都桓,雖不曾見過他,但美仁也知道那木曜使者是個男人,而眼下讓她不解的是,眼前的秀姑卻是個女人。
端著手中的燕窩,美仁的身子輕輕搖晃,驀地,冷不防身子往那藍夫人身上倒去,手一軟,那碗燕窩粥「啪」的一聲摔在地上。
藍夫人急忙扶住美仁,美仁輕聲道:「夫人,對不住,美仁不是故意的,方才只覺得頭暈乏力,所以……」暈倒絕非偶然,這秀姑來意不善,雙眸中暗藏殺機,並非自己小人之心,對那藍夫人多個心眼,俗語說的好,防人之心不可無。
「好了,不礙事的,你身體尚未痊癒就跑出去,你躺下,先好好休息。我吩咐下去,重新給你熬一盅,等你醒了之後再喝。」藍夫人順勢扶著美仁往床邊邁去。
秀姑上前幫忙,看似有意地想要扶住美仁的手腕,在她的手剛觸碰到美仁,便被美仁巧妙地躲開了,她知道她想探她的底。雖然事先以特殊的封印手法,將自己的內力封印了,就算以真氣查探內力,依然是探不到,但是美仁不想讓這個尚不明身份又危險的秀姑對她有機可趁。
秀姑一一將地上收拾乾淨,美仁靜靜地望著藍夫人與她離開。
倚在床上,美仁的腦中一直盤旋著藍府上上下下但凡她見過的面孔,究竟哪一個才是那木曜使者?
木曜使者,這個男人,一個年輕有為,有情有義的男人,卻因與聖女有私情被發現,被逼之下偷了天一聖經逃出了天一谷。
天一族的聖女……
一時間,美仁的思緒飄得很遠很遠,飄回了十年前娘離開的那個春天……
記憶中蕭山上那小屋破敗不堪的木門總是被風吹得不停晃動,「嘎吱」作響,隨著清風,每每送進一陣淡淡的木的清香。
屋內,簡陋的擺設可以看出屋主的生活何其艱苦清貧。
當時的她只是一個身著樸素,七八歲的女娃兒。那日剛熬好了娘的藥,門又被風吹開,放下了手中那剛熬好還很燙手的湯藥,轉身將那屋門掩上,在門縫合上的那一霎,屋外的景色讓她注了目,自屋外的小徑一直通往遠處山坡上,星星點點的被那紅花綠葉綴滿了,煞是迷人。
美麗的蕭山,雨時可以看見那霧色繚繞的蒼茫群山,晴時可以看見那悠閒的白雲圍著群山
嬉戲,雪時可以看見那白茫茫的純潔冰晶世界。
為何娘的病還不快好起來?不然,便可以帶著她在這山林間歡愉的穿梭嬉戲。
「咳咳……」原本躺在木床上那拖著一副嬌弱病體的娘親忽然支起了身,輕咳了幾聲,對著那她喚道:「符兒……過來……」
她回轉身,凝望一眼床上的娘親,短短兩年的時間,原本一頭烏黑秀麗的長髮,如今已寥寥無幾,僅剩餘的幾絲白髮稀稀鬆松垂散在胸前,狹長而削瘦的臉龐,顴骨高聳,眼眶深陷,唇色泛白,面如死灰。她不明白為何曾經擁有那美艷絕倫驚世美貌的娘親,會莫明地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輕呼了口氣,她對著娘親嫣然巧笑,回身將之前放下的藥碗端了上前,柔聲道:「娘,先喝藥。」
「啪」的一聲,娘親使勁了力氣,一掌將那碗藥打翻在地,牽動嘴唇,顫著聲道:「你……給娘……跪下……」
「娘,是不是符兒做錯了什麼?惹娘生氣了?」她不明白為何娘會如此生氣,竟然揮手打翻了那碗能夠延續生命的良藥,兩行溫熱的清淚順著粉頰盈盈落下。
「不許哭,把眼淚擦乾淨……咳咳……」病危中的女人吃力地抬了抬手,指著跪在地上的她虛弱地道:「娘要你發誓,以你的生命起誓,你決不可以做天一族的聖女……咳咳咳……若你違背了誓言,將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天一族?那是什麼族?娘和自己與他們又有什麼關係?
她抬著一雙淚眼怔怔地望著病入膏肓的娘親,不明白她究竟在說些什麼?
「娘……」她委屈地叫喚。
「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許哭,快點起誓……咳咳咳……」娘的口氣倏然變得焦急了起來。
無奈之下,她哽咽開口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
她的誓言剛起了個頭,便聽見一陣嫵媚的笑聲由遠及近而來,「匡」的一聲,那道破敗不堪的木門應聲而倒,徒然間一陣暗香襲人。屋內,娘與她一大一小愣愣地望向倚在門邊一名身著一襲輕薄白紗的妖嬈美艷女子。
那名女子杏面桃腮,唇紅齒白,一頭烏黑的絲發側綰在右耳後,插了朵紅色而妖媚的鮮花,鬆散的碎發垂於胸前更顯媚態,雪白的頸項,粉嫩的藕臂都暴露在那白紗衣裳之外。
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輕紗。
只見她撫了撫自己幾縷碎發,誘人的紅唇輕啟,哂笑道:「呵呵呵,姐姐真是讓人好生難找。喲,沒想到侄女兒都這般大了,長得可真是水靈可人。」說著,那一雙纖纖玉手便向她的面龐伸來。
「娘……」她躲過那女人的魔爪,連忙退至娘的床前。
撐在病床上的娘親連咳數聲,露出慘白的笑容,道:「你們來得可真快……咳咳咳……」
「姐姐喲,妹妹的速度算是慢的了,好不容易才從那群男人裡脫身,不然,姐姐也莫用受這般委屈,」那美艷的女人癡癡地笑著,又道:「其實還是怪妹妹學藝不精,否則也不用找了你們這麼多年,讓你們娘倆受苦了。」
「符兒……起誓……」娘又道。
「喲,姐姐,你這就不對了。」嬌媚的話音剛落,倏地,那美艷的女人便一把擒住她的胳膊,盯著她的一雙翦瞳,笑意收斂,偏頭對床上的娘親,道:「背叛了天一族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的。那毒讓你拖了這麼多年,也算你命大。若想符兒好好的活下去,你何苦讓她發那麼毒的誓言。當年你發了毒誓,又怎樣?還不是成了這副鬼樣。符兒是你的女兒,難道你也想讓她步上你的後塵?」
「唔……」聞言,娘一口黑血驟然自口中噴出,濺了身上和被上全是。
「娘!」她尖聲叫著,掙脫了那美艷女人的纖掌,撲向床邊,剛好接住了娘親歪倒下的身子,大聲哭道:「娘,你不要死。你這個壞女人,你出去,出去。娘……」
那美艷的女人瞧見這副情形,也不氣惱,繼續道:「怡惜,你我都知道,想要成為天一族的聖女,並非是那麼簡單的事,能不能當的上,那也要看她的造化。今日是我先趕過來,若是換了其他的人,便是由不得你了。」
「怡悅你說得沒錯,我怡惜能苟延殘喘的活至今日,無非是爹想要我的符兒,尚留了我一條命在世。呵呵呵,如今我已油盡燈枯,還能護著符兒到多久……」娘親強忍著病痛,一字一句地慢慢說著,又輕咳了數聲,接著道:「怡悅,我將符兒交予你,就當念在多年姐妹的情份上,還有你欠我的,就當我跟你討回,無論將來如何,你定要保她周全,咳咳咳,切莫要讓她,像你我一樣……你答應我……」
收起笑臉,那美艷的女人正色起誓:「我怡悅對天起誓,定將畢生所學全數傳於符兒,定不讓她在這世間受一點委屈,若有違誓言,定遭……」
「好,還有這個,給你,咳咳咳,等出了這屋,你再看……」不知為何娘親沒待那女人發完毒誓,便出言打斷了那女人,娘親從枕上掏出一個油布包著四四方方的物品,放至那女人的手中,轉首以手招了招她,道:「符兒,你要記著,你是我怡惜的女兒,你只會比我更堅強,身為天一族的女人雖是命,但娘相信符兒一定不會成為天一族的傀儡。記著,你自己的命只能由你自己掌控,咳咳咳……」娘親說著咳得更厲害,吐了一口黑血。
「娘……」
「怡悅……謝謝你……」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娘吐出了最後的話語,再垂首望著床邊最疼愛的她,抬手觸摸著她的粉頰,傾盡最後的美麗,綻放一抹微笑,呢喃著:「符兒……不要怨娘……我的符兒……」
那骨瘦如柴的手臂垂下了,娘親帶著人間最慈愛的微笑,緩緩地,倒回了床上……
「娘,我不要!我不要你死!娘--」
清晨過後的太陽,如火似的燃燒了起來,燒紅了山腰上的那間木屋,燒紅了那屋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