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三章 文 / 花清晨
第三章()
美仁滿臉興奮地迅速脫了衣服,跳進了那裝著熱水的浴桶內,將臉上的污泥和身上的怪味一洗而盡,滿足地歎了好幾聲,終於可以不用再穿又髒又臭的乞丐破衣衫。
浸在水中,美仁抬眸四下張望,打量起這間屋子。這間房不算陳舊,屋內擺設簡單,一張榻,一盞燈,一張桌,兩張凳,還有便是依牆而立的一個衣櫃。房間內被打掃的乾乾淨淨,牆壁上見不著蛛網積塵,燈台也是擦得亮亮的。榻上的棉被雖不是嶄新的,卻疊得四四方方,整整齊齊,被褥上見不著凌亂的壓皺痕跡。
好一個有條不紊的名捕。
目光最終鎖定在了西面牆上所掛的一柄寶劍之上,美仁瞪大了雙瞳,細看之下,那劍柄上的雕飾猶如星宿運行,閃著深邃的光芒。偏了偏頭,美仁若有所思。
再度抬眸看向那柄劍,美仁微抬了抬嘴角,意料之外,那柄劍竟是尊貴無雙的「純鈞劍」。據說此劍一出,便見光華綻放,宛如出水的芙蓉雍容而清冽,劍刃就像壁立千丈的斷崖聳高而巍峨。沒想到這失傳已久的千古名劍,竟然在向昕手中。
勾了勾唇,收回了視線,美仁很快地起了身,換上了那比自己身材大很多的衣服,不禁啞然失笑,看來自己的身材是太過於瘦小了。
美仁細細地處理下自己,便一瘸一拐出了房門,已是黃昏。當美仁換上了之前向昕特地找來的一套乾淨素樸的青灰色布衣,出現在眾人面前時,讓牛勇與馬安亮的眼珠子差點蹦了出來。
若這小子是個女娃娃,還真應了那句出水芙蓉,瞧那小子雖然臉色稍嫌蒼白,但唇紅齒白,一副般般入畫的可人模樣。
牛勇輕拍了一下美仁的頭:「啊,你這臭小子,沒想著洗乾淨了還真像那麼回事。」
「總算對得起像美人這響噹噹的名字。」一個張姓捕快道。
「嘖嘖嘖,臭小子,還真看不出,要不然還真以為是個標緻的小姑娘。」又一個李姓捕快道。
馬安亮也忍不住接了話:「呀,今夜真是便宜老大了。」
「馬安亮,你在胡說什麼呢?」方才被大人叫去問話的向昕,此時正立在馬安亮的身後,正好聽見了麼句混話,一張俊臉頓時氣得鐵青,大聲喝叱:「若是你們幾個沒事做,都給我洗茅廁去。」
老大一發火,讓幾個人悶了聲,一個個垂著頭,飛快地溜回了各自的房內,關上了門。
「咦?大叔好奇怪。」美仁出聲。
向昕望著眼前貌似姑娘家的美仁,臉部的線條也稍稍柔和了下來,柔聲問道:「怎麼了?」
「唔,為何別人都是臉紅,而大叔卻是耳朵紅呢?」美仁歪著頭,故作疑惑。
一陣沉默之後,向昕不僅是耳朵發燙,連兩邊臉頰也微微發熱。美仁一頭濕漉漉的長髮直直的披在肩上,雖是身著灰衣,仍是掩不了絕色的容貌,秋水凝眸,絳唇映日,一笑之間,兩頰的笑渦更霞光蕩漾,若是個姑娘家,長大成人之後,必定天香國艷,群芳難逐。
覺察到自己有些失態,他輕咳了幾聲,啞聲道:「小向,魏大人想見你,請隨我去思遠堂。」
這麼快就找上了?美仁以為要等這魏貞毅一段日子才會找上自己,挑了挑眉,應了聲,望了望自己的腿,嫣然巧笑,待抬眸之際,向昕已明瞭其意,上前輕輕將其抱起,往思遠堂步去。
立于思遠堂外,向昕抱著美仁朗聲對著屋內恭聲道:「啟稟大人,向昕與向美仁求見。」
「進來。」屋內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三堂思遠堂,面闊五間,由兩階踏步登堂入室,高敞軒昂,宏麗精緻。
美仁隨向昕進入屋內,迎面便是一幅垂地的對聯,字體蒼勁有力,上曰:
為政戒貪貪利貪貪名亦貪,勿騖聲華忘政事
養廉唯儉儉己儉儉人非儉,還從寬大保廉隅
正如對聯所述,這書房內的一切擺設從檢。一位身穿青色蟒袍的中年男子,側身翻著書架上的書卷,聽見腳步聲便回轉過頭,美仁一見,是位年約四十中旬的削瘦男子,膚色偏黑,那鷹眼般犀利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想來這位便是那信陽縣的父母官魏貞毅魏大人了。
魏貞毅放下手中的書卷,回身坐在書案前,輕抬了抬手,示意給美仁看座。
望著眼前這位嚴肅的魏大人,美仁回以淡淡的童貞之笑。
「向美仁?」魏貞毅的聲音朗朗有力。
「回大人,小的在。」美仁想起身行禮,被魏貞毅以聲止住,考慮美仁腿腳多有不便,准予美仁坐著回話。
魏貞毅問道:「向小兄弟年方幾何?」
「回大人,過了今年處暑,美仁便滿十三歲了。」美仁應道。
「唔,十三歲?十三歲……」魏貞毅輕點了點頭,目光落在案上那一份公文之上,沉思片刻,遂抬首又問美仁:「聽向小兄弟的口音,並非我信陽人氏,不知祖籍何方?家中尚有何人在?」
「回大人,美仁自打記憶以來,便只有爺爺在身邊,至於家人,也便是爺爺一人。美仁與爺爺四處流浪,以行乞為生,因此四海為家。」美仁回道。
「唔,是這樣……那向小兄弟是何時進得我這信陽城的?」
「回大人,是昨日。」美仁應道。
「昨日?!」魏貞毅面露喜色,又問:「那向小兄弟在來我信陽城之前,可曾去過羅山、光山抑或是潢川等地?」
聞言,美仁輕搖了搖頭,應道:「回大人,美仁是由泌陽經黃崗,方到的信陽城。」
「唔,好好,本官再問一句,向小兄弟可當真是十三歲?」魏貞毅蹙了蹙眉,望著美仁的身材似有不信。
「回大人,但凡見過美仁的,多認為美仁只有十歲左右,可美仁卻是有十三歲。美仁長年隨著爺爺四處行討,爺爺尚在的時候,美仁還可以過活,自打爺爺去世之後,美仁便是風餐露宿,時常饑一頓飽一頓,美仁的身子骨自十歲之後便是這般大小,如今又傷了腿……」美仁說到最後,已然是低聲啜泣。
魏貞毅見著長歎一聲,手指輕敲著書案,若有所思。一直立於一旁的向昕,自美仁坐下之後,雙眸便不曾離開美仁的身上,見美仁落淚,右拳不禁緊緊地攥起,默不言語。
半晌,魏貞毅打破了沉寂,開口道:「唔,向小兄弟你這腿傷實屬本官屬下辦事不力,從今日起,你便好生的在我這信陽府住下,直至你完全康復。時候也不早了,早生歇息去吧。」
美仁再度窩進向昕的懷中,任由他抱著自己往先前的房中步去。一路上,向昕緊抿著薄唇,不發一言,深鎖的眉頭卻洩露了他心中的情緒。
「大叔不開心?」美仁仰起小臉輕問。
「嗯?」向昕怔了怔,繼而淺笑:「沒什麼。」
「呵呵呵,既然大叔不想說,美仁便不問。」美仁微瞇了瞇眼,雙手掰弄自己那半干的濕發,神情動作與那頑皮的十歲孩童無異。
望著美仁這般乖巧的模樣,向昕的眸色轉深,抱著美仁的雙手力道不知不覺地加重了,腳下的步調也變得沉重起來。見著向昕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美仁睨了幾眼,心中暗暗偷笑。
回到屋中,向昕小心翼翼地將美仁放在床上,道:「小向,今夜就委屈你了。我睡這一邊,你睡這邊。」
「好。」美仁脫了外衣,隨即拉著棉被的一端,鑽進被窩,笑瞇瞇地睡在床榻的裡側,外邊留了很大的空位給向昕。向昕的身材高大挺拔而健碩,比一般男子都要略高一個頭,依美仁這十歲年紀的身高,還尚不及向昕的胸膛。對著向昕眨眨翦翦水瞳,美仁柔聲道:「大叔,今日實在是太累了,美仁先睡下了。」說著,美仁便瞌上了如扇的睫毛。
向昕輕點了點頭,幫美仁拉好被子,便坐在床沿盯著美仁發呆。見到美仁純真無邪的笑靨,他的心中猶如千斤重石壓著一般,對於這位僅相處不過數個時辰的小孩,心中有種愧疚。
未久,已然聽見美仁那均勻平穩的呼吸聲,向昕偏過頭,再次睇望了眼美仁,緊攥的拳頭倏然鬆開,起身,放輕了步子,出了屋門。
向昕前腳剛邁出屋門,假寐的美仁睜便開了眼,一個翻身便從床上躍起,跟著之前消失在夜幕下的身影追蹤而去。
思遠堂內。
「大人,真的打算利用他做誘餌?」向昕臉色正然,未曾覺察自己的口氣已然失態。
輕佻了挑眉,魏貞毅睨了一眼緊繃著一張臉的向昕,將手中捏著的幾張紙往向昕的面前一丟,道:「你看看,這個月是第幾起了?」
向昕的語氣明顯急躁不安:「大人,向昕明白,這已經是這個月來的第六起了,但——」
魏貞毅以手示意止住了向昕的話語,往那敞著的窗戶步去,頓了頓,方道:「自第一起案件,那些孩子的屍首至今尚未找著,而失蹤的那些孩童多為信陽城外附近村落人家的孩子。在此之前,羅山、光山抑或是潢川等地也均有十歲孩童失蹤,至今已兩個多月了,一共有十三名孩童失蹤,如今這事才稍稍了有些眉目,你叫本官如何放棄這次難能的機會?這不是樁小事,若再拖下去,本官當真要回鄉賣紅薯了。」
「大人所說得這些,向昕都明白,可是去藍府探查此事,向昕自會想其他的法子,並非一定得讓他去做誘餌。他雖無父無母,孤苦零丁,若那兇手當真是藏匿於藍府,這無非等於讓他去送死。若是讓信陽城的百姓得知,我們官府為了查案,而枉送人命,將有損大人您的聲譽。」向昕所述,字字鏗鏘有力。
一陣沉默,透過窗外,望著那夜幕下的一輪圓月,魏貞魏緩緩收回視線,慢步踱回書案之前,對著向昕道:「本官明白,但以你的身手,若要保他周全,不是難事。俗語說的好,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今日若不是你將他帶回府中,本官也當會另找一名十歲的孩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十日之後便是藍德宗五十歲生辰,這是請柬,是他昨日派人送來的。」魏貞毅將一個大紅色的請柬遞至給了向昕。
接過那請柬,向昕微微變色,卻不應聲。又一陣沉默,半晌,向昕方道:「大人,此事向昕想同小向商量……」
「萬萬不可,那孩子尚小,又是市井之流,尚否能沉得住氣且不說,若是讓他知曉,萬一事到重要關頭,慌了神露了破綻,我們便是前功盡棄。」未待向昕說完,魏貞毅便出言打斷了他,一臉不悅,沉聲反問:「向總捕素來不會感情用事,何時變得如此不理智?只因他也姓向?」
只因他也姓向?是嗎?向昕深深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