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二章 文 / 花清晨
第二章()
信陽城內最繁華的市集街道上,熙來攘往的人潮,高亢激昂的商販叫賣聲,一副和諧安定的景象。
倏然,一名青灰布衣青年男子手中不知緊攥著何物,只見他死命地往東城門的方向奔去。一路上,但凡擺出的攤子全被他推翻用以抵擋身後追來的兩名捕快。一時間整個市集如同炸開了鍋一般,雞飛蛋打,鮮果蔬菜滾了滿地,怒斥叫罵聲不絕於耳,行人競相奔走。
「站住!」兩位身著黑紅相間官服的捕快一面追著,一面喊著,腳下的步子卻比那灰衣男子慢了許多。其間一人,肚大腰圓,尚未跑幾步,就氣喘吁吁,三步一停兩步一歇,憑此等身材此等體力如何追的上,讓一旁偷偷注目的百姓不由地為自己的命捏一把冷汗,指望他們保命,不如求菩薩顯靈,這真是浪費皇糧啊。
「哎喲——」那名小賊一個不留神,被某物給絆了一下,直直地往前栽去,這一跤摔地他跌了個狗吃屎,頭昏眼花,一時找不著方向,之前手中緊攥的東西跟著拋向了空中,打了個旋,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頭上,落在一名衣衫襤褸的小乞兒身邊。眾行人定睛一看,那玩藝竟是一錦絲錢袋,而絆倒那小賊的正是那小乞兒向外伸出的一條腿。
那小賊躺著地上,回首見著兩名捕快跟了上來,一骨碌連忙爬起,欲往旁側的小巷逃去。倏地,只見一個青影閃過,一名身材修長的青衣男子從某處閣樓的二層飄然躍下,身形如雲,寬袖撫風,襟擺逸塵,猛地一把將那小賊擒住。
「差大爺饒命。」灰衣小賊即刻跪地求饒。
「總捕……向老大……」「老大……你總算回來了……」那兩名捕快總算跟了上來,不停地大喘著氣。
向昕深鎖劍眉,睇望了兩人一眼,對著緊隨其後趕上來的另兩名捕快道:「帶回衙門。」
「是。」兩人朗聲應著。
「唉……」「真是不容易……」兩名龜速的捕快還在噓喘著氣,與另兩名身材挺拔的捕快成了鮮明的對比。
「牛勇,馬安亮,從明日卯時起,你們兩人就從衙門往這東城門跑十個來回。」向昕說完,便俯身從那衣衫襤褸的小乞兒身邊撿起了那個錦絲錢袋,將它拋給了身後的兩名捕快,示意他們架著那小賊,先行回衙門。
「總捕老大,萬萬使不得。」牛馬二人聞言霎時慌了神,連連慘聲叫喚。
向昕白了他們一眼,便舉步往衙門的方向走去。
「嗚--哇--」驀地,一聲慘烈的哭聲自向昕身後傳來,向昕定了步子,回身一望,是之前那衣衫襤褸的乞兒。
向昕心道定是之前抓賊一事嚇壞了他,便轉身在其身前蹲下,對著那污髒的小臉,柔聲道:「小兄弟,何故哭成這副模樣?」
「嗚嗚嗚……腿……腿……我的腿斷了……嗚哇--」那小乞兒扯著嗓門大聲號啕起來。
「腿斷了?」向昕猛然一驚,那小賊只不過絆了他的腿摔了一跤而已,怎會是壓斷了他的腿?聽著那震絕於耳的哭聲,他連忙哄著,道:「莫要哭了,讓哥哥看一看。」
輕輕地掀起那小孩破舊不堪的褲管,便露出了一條污髒的小腿,讓向昕眉心一蹙,抬首看了看他污髒的小臉。
向昕剛想要觸碰他的小腿,查看是否真如他所說折了,便聽見他又是一陣鬼哭狼號:「不要碰我的腿,斷了,斷了,我以後再也討不著飯吃了,我就要餓死街頭了,嗚哇--」
聽著這哭聲,向昕抬了抬眉,倒抽了一口氣,縮回了手,望著那高腫的小腿之上,皮膚已然泛青,並非折斷之象,便道:「小兄弟,你的腿尚好,並非斷了,只是腫痛罷了。」
「真的嗎?」那小孩哭聲漸消,隱隱抽泣。豈料,未久他又哭了起來。
一旁的牛勇與馬安亮聽見這綿綿不斷的哭聲,頓覺心煩,便聽馬安亮粗聲道:「小孩,你有何委屈,說出來便是,總是這般哭哭啼啼,叫人好生心煩。」
「馬安亮!」向昕一聲喝止,讓兩人悶了聲,將臉別向一邊。
驀地,那小孩止了哭聲,指著自己的傷腿,慘道:「你們抓賊,卻害得我的腿腫成這樣,我日後有好一陣子將無法行討,叫我如何過活?」
「這……」向昕一時語塞,想了想,便從懷中掏出一個錢袋,從中倒出些許碎銀,看了看,又將那些碎銀重新放入錢袋中,將整個錢袋放在了那小孩手中,道:「這些當是給你的補償。」
「我要這些沒用,今日傷了腿,連動不能動,怕是連尋個睡覺地方都不能,如何花銷這些銀兩。」那小孩將錢袋一推,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牛勇看不下去,出聲急道:「老大,這小傢伙分明是故意刁難,有誰見著銀子不要的?」
牛勇的話一出,不但沒起著威嚇的效力,反倒是讓那小孩更起了勁:「各位大叔大嬸,叔父姨娘,你們來看啦,這就是官府啊,害人斷了腿,還惡人先告狀。若不是他們捉賊無力,我也不至於斷了腿,乞丐便不是人嗎?乞丐就要受人氣嗎?嗚嗚嗚……」
這一哭一鬧,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個個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讓三個大男人面若菜色。
出乎意料,向昕一言不發便將那小孩抱起,朗聲道:「各位鄉親,今日向某將此乞兒帶回,定會照顧至他腿傷全愈,請各位可以安心散去。」
向昕此話一出,果真起了效,眾人三三兩兩地離去,而牛勇和馬安亮卻是黑煞著臉,對著向昕道:「老大,你莫不是真要將這乞兒領回咱信陽縣衙吧?」
向昕輕點了一下頭,道:「還不都是你們惹下的禍事。」說罷,抱著那輕無幾兩肉的小乞兒,舉步便向衙門方向邁去。
自向昕承諾領那小乞兒回衙門養傷,那小乞兒就沒再哭鬧過,依在向昕的懷中樂呵呵地哼著不知名的小調,還時不時朝牛勇馬安亮做鬼臉。
「小兄弟,怎麼稱呼?年方幾何?祖籍何處?」向昕望著前方的路,口中卻問著那小乞兒。
「差大叔,問我?」那小乞兒疑道。
大叔?向昕聽了這話,啞然失笑,自己不過是少年老成些,今年才二十有四,卻被這個十來歲的孩子叫大叔,不由地悶笑起來,胸膛一起一伏,笑道:「是啊。」
那小孩抬頭應道:「我姓向,名美仁,今年十三歲,祖籍?我也不太清楚。」
「像美人?十三歲?」一旁的牛勇和馬安亮聽聞便捧著肚子大笑了起來,不停地指著向美仁譏笑,只聽牛勇道:「哈哈,一個十三歲的小子取名叫像美人?你確定你有十三歲?怎麼看你最多十來歲。瞧瞧你這副模樣,哪裡像美人?哈哈哈,你爹娘真是好生會起名字。」
向美仁早已預料報出名後定會遭人取笑,不氣也不惱,緩緩地糾正:「非也,非也,向若而歎的向,仁義君子的仁。不是你們想的『像美人』那三個字。」
「咦,小子,你竟與向總捕同姓?」馬安亮道。
「是嗎?向大叔?」向美仁問。
「向小兄弟,識字?」向昕問。
向美仁轉了轉烏黑的眸瞳,揚著污髒的小臉,笑道:「美仁跟著爺爺跑南闖北,方能識得幾個字,向美仁是爺爺起的,而向若而歎與仁義君子都是爺爺教的。敢問向大叔全名?」
揚著嘴角,向昕輕點了點頭,道:「向昕,日斤昕,太陽將出的意思。可識得?」
向美仁輕點了點頭,向昕淡笑而之。回衙門的路上,美仁一張巧嘴很快便逗得向昕笑眼盈盈,今日怕是他這二十四年來,笑得最多的一日。四人一路上說說笑笑,未久便立於信陽縣衙門前。
見眾閉口,美仁偏了偏頭,便見兩尊六尺石獅分立兩旁,那銅釘朱漆大門都是上好的硬木所製,一面一人多高的紅漆皮驚堂鼓端正地立於大門右側。抬頭仰望,便是那「信陽府」三個大字的燙金牌匾。
進了信陽縣衙大門,未待美仁細看那莊嚴肅穆的縣衙大堂,向昕抱著美仁穿過左側一道門,進入一個天井式四合院落,左右兩側各有廊房,迎面便是二堂,規模僅次於大堂。又曲曲折折穿過幾個迴廊門徑,便到了個稍之前規模小一些的四合院落。
驀地,向昕在一間屋子前停了步子,回身問牛勇:「可有空餘屋子?」
牛勇搖了搖頭,連連擺手,攔在了向昕的身前,道:「暫時沒有,我們幾個兄弟都是兩人擠一間屋子,小馬哥他們那屋三人。老大,你莫不是想將他塞進咱們屋吧?」
美仁窩在向昕懷中,心念,才不要和這個胖豬一個屋,瞧他那體格,夜裡那呼嚕聲鐵定能將屋頂給掀了。
一旁的馬安亮不動聲色地輕咳了幾聲,小聲吱唔著:「老大,這話說回來,你那屋好像就你一人睡吧。若是和咱們哥幾個睡,萬一不小心擠著他那條傷腿,那他豈不是要在咱信陽府上住好一陣子。這裡畢竟是縣府衙門,收留一個小孩兒總是不大妥當,況且,這小子也是老大你執意要帶回來的,要我們哥幾個……」見著向昕越來越陰沉的臉,馬安亮的聲音也愈漸愈小,到最後幾乎是在蚊子哼。
「小……美……小向……唉……」向昕原本是想喚美仁小仁,但覺得聽上去像小人,遂改口想喚他美仁,又覺得以自己這樣的身份若讓旁人聽著他似在喚美人,自己的臉面又掛不住,便急時收了口,改喚小向,待說出口後,聽上去又成了小象。唉,向美仁,像美人,這三字,怎麼念,都頗為尷尬。
美仁展開笑顏,對著劍眉緊蹙的向昕咧了咧嘴,問道:「咦?大叔,你是在叫美仁嗎?」
「咳咳咳,向小兄弟,今夜就麻煩你和我擠一張床了,明日我再安排在我屋裡多架一張床。」向昕輕咳了數聲,還是像之前一樣喚了美仁一聲向小兄弟,說完自己要說的話。
眉毛輕佻,狡黠一笑,美仁道:「好啊,美仁也想和大叔一張床。」說完,她便衝著那牛勇馬安亮做了個鬼臉。
向昕點了點頭,抱著美仁慢步踱進自己的房間,將美仁輕輕地放在凳上,便吩咐牛勇去找大夫,馬安亮去準備木桶及熱水,再三叮囑了美仁千萬不要亂動,以免傷了腿,隨後便離開了。
未久,大夫請來了,仔細檢查一番後,道了一句無礙,開幾貼外搽的藥方,便走了。
不算太大的屋子,最後只剩下美仁一人。